第194章你錯在哪(八更)
“小滿,不是我特意瞞著你,實在是這回的事,一個不好,就要牽扯進去不少人……”
餘安邦開始慢慢說這兩天發生的事,周小滿才弄明白。
原來,這回周六子的朋友運的貨比較多,是湘南一塊早就預定好的自行車,縫紉機和手表。
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走漏了風聲,被紅袖章的盯上了。
周六子朋友沒辦法,隻好托人找上了餘安邦。
餘安邦也沒推辭,當場就答應下來。
他與周和平去打探了一圈,就定下來一個空置的房子,打算做臨時倉庫,到時候,交易地點也在附近。
可臨到頭了,餘安邦又發現了不對勁。
那個空房子的主人,前兩天才買了一輛自行車。
這個時候,整個鎮上,一年都不見得能有幾張工業券。空房子的主人不過是供銷社一個普通的售貨員,竟然能買得上自行車,這事透著古怪。
餘安邦就去打聽了一番,發現空房子的主人曾經與紅袖章的人接觸過。
了解到這層,他們自然就改變了主意。可為了不打草驚蛇,又不好直接跑路。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章小玉從縣城回來。
餘安邦當下就有了主意。
拉上章小玉坐上大貨車,開著貨車,直接去了章家。
對外的說辭是,貨車的主人,是章家的遠房親戚。幫單位跑車,順便到親戚家坐坐。
大貨車一開進金陽生產隊,所有的人都圍著章母打聽,他們家什麽時候有這樣一門厲害的親戚。
有些心思活泛的,還想走走章家親戚的門路,去外頭當正式工。
章母從來沒有這麽有臉麵過,頓時樂得笑開花,在餘安邦提出,想將貨車暫時停在她家屋門口時,一口就應下了。
“這麽說,如今貨車還停在章家,你怎麽就這麽肯定,紅袖章的人不會跑去金陽生產隊?”
餘安邦就笑了:“小滿,你不知道。章家確實沒權沒勢,可是章家有一個出了五服的堂叔,在革委會當主任。我早就打聽清楚了。紅袖章的,要是想要抓投機倒把,章家首當其衝。那位章主任,怕是也坐不穩。”
周小滿明白過來。他們這是故意讓人投鼠忌器。
“你們的貨放在章家門口,就這麽放心?!我要是紅袖章,隻要放話出去,說你們貨車裏,有不少好東西,煽動金陽生產隊的上人手搶。到時候,你們也隻能自認倒黴。”
餘安邦拍掌叫好:“不愧是我的媳婦,腦瓜子就是好用。不過你放心,他們沒有這個機會。那麽多東西,車門早就被焊死了。別說隻是在沒有多少工具的鄉下。就是在縣城裏,一般人要打開車廂門,也要大費工夫。再說了,金陽生產隊的,還沒有這麽帶種的。”
另外,周六子的朋友們也不是死人,人家就在章家附近的人家家裏借宿。
周小滿見他一臉勝券在握,嗤笑一聲,就道:“要是你們沒有及時發現空房子的主人與紅袖章有來往,你打算怎麽辦?要是在路上,沒有剛好碰到了章小玉,你打算怎麽辦?要是紅袖章真煽動附近幾個公社的二流子打劫,你又打算怎麽辦?”
餘安邦臉上的笑漸漸凝固,好半晌,才道:“小滿,這些都是假設,根本不成立。再說了,我們還有最後的保命法寶,絕對不會被紅袖章抓個正形。”
“你所謂的最後保命法寶,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辦法吧。”
餘安邦沉默了。
他們最後的法寶,當然是要脫層皮。
“你看,你做事就不計後果,隻想著往前衝。你就沒有想過,一旦你出事,家裏的老老小小要怎麽辦。小寶才上二年級,媽又有病要吃藥。我娘家那邊就更不說了,大哥要是被抓進去,家裏估計要翻天。你們就沒有想過麽。”
“小滿,”餘安邦苦笑,“既然走了這條路,我就做了最壞的打算。當然,誰也不想走到最後那一步。我跟大哥早就商量好了,如果出事,我們兩個人就保一個,到時候,家裏也有個照應。”
“你是不是覺得你們男人特別偉大,為家庭犧牲特別多?”周小滿反問。
餘安邦擦了一把汗,解釋道:“小滿,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回的事情,我跟大哥不得不去做。哪怕知道是個陷阱,我們也要硬著頭皮上。雖然幾個月前,我們在北方打開了局麵,可如今跑到南方來,一方麵要重新打通關係,另一方麵,北邊的關係網也不能斷了。周六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要是連這點擔當都沒有,以後也不用再混了。”
“你為朋友兩肋插刀,我理解。我也不會阻攔。可是,你做事之前,就不能先跟我通通氣。我對外麵的事一無所知,很容易被人鑽了空子。如果紅袖章的人騙我說,你們投機倒把被抓了證據,隻要我勸你主動投案自首,就能減輕罪行,你說,我會不會去找你。然後,反倒壞了事?!”
“紅袖章沒有腦子這麽活泛的,你也沒有那麽傻。”餘安邦搖頭,“我相信。”
周小滿歎氣:“你相信我,可我不相信自己。關心則亂,我不敢保證會不會相信。”
餘安邦啞然。
“如果,你事先將事情告訴我,我就不會被人騙,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餘安邦沉默了。
周小滿突然笑了。
“你看,說來說去,你還是看不起我。”
“我沒有,”餘安邦猛地抬頭,“小滿,你想差了,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告訴你,也不過是讓你擔心,還不如不說。”
“還說沒有,”周小滿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你又知道,我隻會擔心,一點辦法都沒有?兩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在你眼中,我連臭皮匠也算不上吧。”
“咱們結婚這麽久,你就是這樣看我的。你覺得,離了你,我什麽都做不了?我隻能依附你生活?”
“我不是這個意思,”餘安邦搓了一把臉,隻覺頭大如鬥,“小滿,你不能這麽上綱上線。我就是想差了。我保證,以後有什麽事,絕對都先跟你商量。好不好。你別生氣了,我知道錯了。”
“好,”周小滿問道,“那你說,這回,你錯在哪裏?”
餘安邦猛擦額頭的汗,眼珠子也直了。
他錯在哪裏呢。
“你想清楚了,再跟我說話。”周小滿起身,吹滅了煤油燈。
餘安邦傻坐在床上,看著周小滿躺下,隻覺得腦殼更痛了。
他以前怎麽就沒發現,自己媳婦的口才這麽好。
天地良心,他從來沒有看不起自家媳婦。
他媳婦長得好看,做飯也好吃,最重要的是,腦子活泛。可是現在,他寧願她的腦子笨一點。
明明是說投機倒把的事,怎麽就上升到看得起看不起這樣的問題上去了。
誒。
算了,他還是想想,自己到底錯在哪裏了吧。
看媳婦這架勢,他明天要是不能說出一二三四幾點來,估計不能善了。
餘安邦直愣愣的看著房梁,開始冥思苦想。
周小滿側過身子,也沒有睡著。
餘安邦說的沒錯,她今天確實上綱上線了。
可是,這回的事,給她敲了個警鍾。
男人有出息有擔當是好事,可要是男人萬事不與媳婦商量,那就真不是件好事了。
馬有失蹄,人有失手。
再聰明再穩重的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要是他哪天真在外麵捅了大簍子,那就後悔都來不及。
她雖然不敢說聰明絕頂,可有前世的閱曆在,比一般人都要透徹。
餘安邦若是真有行差踏錯的,她也能在一旁及時糾正。
最讓她擔心的,是餘安邦那身匪氣。
以後,上頭的政策放寬,他肯定如魚得水,攤子也越擺越大。一個不小心,可能就要觸犯紅線。
之後幾年的嚴打,她上輩子就聽老頭子說過。
有不少人因為得意忘形,打架鬥毆,流氓習性慣了,被抓進去關好幾年。
等放出來,世界大變樣,人也廢了。
她要時刻提醒他。
今天借著這個機會,她要治好他這個毛病。
不說別的,起碼以後外頭有事,他能知會自己一聲。
當然,她也要自省。
因為有上輩子的經驗,她也大意了。比如這回。
今天聽收音機,她才記起馬上要發生的大事。
動亂的十年即將結束,紅衛兵也蹦達不了多久了。
到時候,不管是柳樹立,周樹立,還是王樹立,都不成問題。當然,前提條件是,他們要挨到那個時候。
從收音機裏的消息來看,這一天,應該不遠了。
在這個消息閉塞的年代,她還是要多聽聽收音機,至少關心關心時事,才好做出應對。
畢竟,她沒有真正經曆過七八十年代,對許多事情隻有一個模糊的概念。
周小滿暗暗思忖著,慢慢進入夢鄉。
先晾他兩天吧。
入睡之前,她腦子裏閃過最後一個念頭。
幾十裏外的鎮上,有人卻睡不著覺。
“柳哥,那輛貨車一直停在章家不走,咱們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