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生迷宮
唐玄又一次站在司馬陵等人的中間,一圈圈、一層層的衛士、元士之前。
所有考察隊員們,最近都生出一種懶惰的思想:有了這個監洲,似乎一切難題都可以解決。而這種思想又轉化成目光,有崇敬,也有依賴。
多次見證監洲的神奇,而最神奇的恐怕是身處那樣籠罩天空,轟轟旋轉,威亞霸淩萬物的漩渦裏,都能這樣在許久、許久之後,躺在嶄新的小路上,一臉幸福、舒適的笑。這得是多牛呢?
“怎麽出來的?星空怎麽消失的?小路又是怎麽出現的”?司馬陵曾淡淡的率先開口,裴先知,劉士傑等人團團圍攏,瞪大了眼睛望著唐玄,一臉期待。
“走過一片星空,然後找到家了”,唐玄的嘴唇抿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眯著眼睛笑了笑。
沒人忍心再問了,似乎監洲一出漩渦,這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了:時常目光迷離,時常仰望天空。唐玄的話越來越少,麵上漸漸除了微笑少了其他的表情······這,正常嗎?
雖說紀元時代,少了公古時代那種勾心鬥角、千奇百怪、人生百態、吵吵嚷嚷,環境逼得人活成了一個極其相似、健康的模式,更多的人活成了一個樣子:麵無表情,守崗位,求生存。
可大多數人眼中那種悲哀、絕望,奮鬥一生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家園被汪洋大海吞沒,到老來連片瓦遮身都做不到······洋洲諸島人族就是如此,這是無法隱藏的情緒。
元士眼中忙碌喪失之情緒;衛士眼中敷衍、頹喪的情緒······都隱藏在平靜近乎冷漠的表情背後。
而家以及家的觀念,更是因為長年累月的為五洲做著貢獻,被一點點的磨損著。
怪什麽?怪天?怪地?還是怪空氣?
荒涼、疲憊、孤獨、恐懼、絕望、冷漠!
就是沒有快樂,就連笑,都彷佛在做著違心的表演。
還好,這些根深蒂固3000多年的情緒,因北擎一戰,出現了裂紋,而西海邑唐玄的監洲令更是讓這裂紋變得多了起來。
而日益被這些情緒拖垮的以龍呈均為首的上層建築,從這些裂紋中看到了更多的東西,想到了更遠,甚至想到了如何利用裂紋,為以後掙紮於星空深處的人族,留下更多希望的種子。
唐玄就是唐玄,不一樣的人生經曆,沒有任何人告訴他,該活成什麽樣,他活出了自己的樣子。
雖然這種樣子顯得不合群且稚嫩,但不管時間流逝,他依然還是自己,為了誓言,為了該珍視的,為了人族,不摻雜其他想法,很純粹,很少見,也很可貴。
“這不是關口,更不是考驗!這是條不歸路!走過這座“人生迷宮”,諸位便可登上天梯。天梯直達通天塔,而希望之光,便在這座塔上。離成功不遠了,不遠,了。嗬嗬,嗬嗬嗬”,夏蟲的聲音淡淡,沒有喜怒,更沒有什麽鼓勵的言語。
正如他最先出現時候說的那樣:你們做的,都他媽是為了你們自己,還想要啥獎品麽?
“有何計劃”?唐玄凝視著眼前被大片濃密無比的雲霧籠罩的長百米,高無盡的區域,側了側頭,對司馬陵問道。
“先讓世傑帶著十名衛士探探路,然後根據情況,或進入或想其他辦法”?司馬陵語氣帶著疑問,等著唐玄做最終的決定。
數次成功經驗表明,聽監洲的話,按監洲說的做,沒錯的!
“這樣不妥”?司馬陵望著唐玄搖頭的動作,接著問道。
“這是條不歸路,進得去,出的去,恐怕是回不來了”,唐玄笑了笑,腦中回想起夏蟲的話,慢慢說道。
“這個不可全信,也不可盡信吧”?司馬陵略一沉吟,還是覺得自己的方案可行且穩妥。
“他,不會騙我”,沉默一下,唐玄心中驀然一痛。夏蟲說話的時候,他不由自主的想起當年那片絢爛到極致,廣闊到極致,也溫馨到極致的金劍花海,以及那花海中間的木屋。
“那,您的意思是”?司馬陵小心問道。不知道為什麽,無悲無喜,總是笑著看天的唐玄,形象越來越高大,也越來越朦朧,老頭子麵對唐玄時候,無形的壓力的越來越大,早沒有了當初對坐笑言時候那種隨意了。
“普通元士、衛士原地待命;小隊長級別以上的一同進入迷宮!走出一個,算一個吧”,唐玄語速很慢,目光仍舊一眨不眨的望著迷霧,似乎上麵有花。
唐玄的發言,代表了五洲高層對萬星堆考察工作最新、最高的指示!
劉士傑大步向後,手扶著刀把,高聲下著命令。
片刻之後,唐玄身後,左右兩側,站滿了陣列整齊的衛士,元士,黑壓壓不下數百人。
“進入迷宮,無論發生什麽,切記:我們的目標是那上麵的塔與光”,唐玄微笑著回頭,手指斜伸向上指了指。
“遵命”!
元士、衛士大步向前,眼前雲霧略一萌動,數百條雲霧繚繞的分支小路,便緩緩出現,而隨著他們的步入,又緩緩消失在雲霧激蕩之後。
“監洲,司馬前輩,各自保重”,緊接著,劉士傑為首,錢振傑、魯世傑、錢振傑、邵還傑、郭仁傑,這些跨刀佩劍的漢子,表情嚴肅,神態軒昂,躬身抱拳而去。
“我也去了”,司馬陵微微一笑,望著劉士傑等人消失的背影,邁步投身雲霧之中。
唐玄笑了笑,也緩緩走到身前十幾米處的雲霧邊緣。嗚嗚嗚~彷佛長風的低吟,雲霧緩緩分開一條通道,通道彎曲,裏麵空無一人。
一股晦澀的氣息傳入唐玄的鼻端,他回頭招了招手,便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
原地待命的元士、衛士眼中,這一片霧海就像是個食人的怪獸,一下子吞進去數百人。
即便夏蟲說了沒危險,但所有人心裏還是緊緊的,充滿著對未知、未名事物的一種惶惶然。
而唐玄,背後雖然無路,但眼前卻是一條筆直。
每一步抬起,便會撩起一團柔軟嫩白,每一步踏下,便是微風四散。
唐玄就這樣如踏棉花般,走到了三十米外,小路的第一個分叉路口。
八條岔路,每條岔路中間,是一座雲霧構成的小房子。
唐玄信步向右邊數第四條小路走去,十步以後,便來到一個小房子前。
外麵雲霧翻滾,裏麵同樣也是,一個模糊的門戶狀空白區域在中間,想要通過,隻有走進去,穿過去。
人生迷宮,在於路,而兩旁的雲霧中,有懸崖,有峭壁,有陷阱,更有數不清隱藏起來的危險,不能走,甚至不要觸碰。
想了想,沒什麽頭緒,唐玄抬腿便進了屋子。
……
…… ……
裴先知,此時正身處一片山明水秀,右臨深潭的鮮亮世界。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來到這裏,這裏是他靈魂深處,最隱秘,最溫馨,最讓他迷戀的地方。在這個地方,他花費了30年的青春,培煉自己的劍道,在這裏,有他無數關於汗水,關於夢想,關於勤奮,關於收獲的記憶。
他隻記得,模模糊糊的走進一個個屋子,裏麵有童年,有青年,有現在。有讓他悲傷的回憶,也有讓他振奮自豪的影像。
一切都是這麽的真實!
“我終於知道,這裏為什麽叫人生迷宮了······不管遇到什麽······記得塔與光”,裴先知渾身顫抖,猛然閉上了雙目,然後猛然躍入深潭。
潭水如鏡,塊頭兒不算小的裴先知跳進去,連滴漣漪都沒有濺起。
空間雲霧燎繞,山明水秀消失,嗚嗚低嘯聲中,雲霧再現。
沒有入水感,沒有窒息感,裴先知緩緩睜目,卻發現自己身處小路之上。
回頭,背後是一座小小的雲霧之屋。
眼前十餘米處,數十條岔路,數十個雲霧之屋······
“芸娘”,裴先知吼聲含悲。
雲霧之屋,赫然成了一個女子的閨房。床榻上沒有青春貌美的少女,隻有一個病怏怏的婦人。徐娘已老,風韻不再。
可裴先知跪在床前,老淚縱橫,即便手邊便是一盆水可以讓他清醒,他卻沉浸其中,一聲接一聲的呼喚著,似乎要把人生中所有的遺憾都憑著著吼聲,宣泄出來。
……
…… ……
少年聰慧,青年睿智,中年雍容,老來:史學之大家,為往聖繼絕學,開紀元史學是先河······
司馬陵在一個個雲霧之屋內快速的穿梭著,唏噓著。
明鏡之地,水池之地,蒼茫之地,幻想之地······這些就是出口!
無論向哪個方向走,都會走過自己人生的春夏秋冬。
如今快到古稀之年的司馬陵,雖然眼眶微紅,但卻毫不遲疑,始終向前,不斷將一個個雲霧之屋拋在身後。
對於他這個年紀的人而言,能夠讓他心動停留的事物本就不多,至於心疼心痛,那更是好久好久之前的記憶中的感覺了。
“青紅”?如今司馬陵卻停在了一個雲霧之屋內,那裏的梳妝鏡下,俏生生的站著一個紅衣少女。
酒後失德,與一個年輕的女子發生了不可說的關係,恰恰有了······而這個老而得來之女,便是司馬青紅。
“青紅,原諒我,原諒我吧”,司馬陵聲音嘶啞,一滴滴渾濁的淚,落滿腮,更是在地上鮮紅的地毯上,滾來滾去。
“我不該受名聲所累,那麽對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別走了,別走了,別走·了”,司馬陵渾身無力的緩緩栽倒。
而那個紅衣少女卻不言不動,雖然轉過頭來,卻隻是笑,笑得很無辜,很天真,也很純。
“這,到底是哪裏?蒼天,蒼天啊”!司馬陵眼中理智喪盡,隻有極致的痛苦與愧疚交織。
沒有完美的人,每個人心底都藏著些不能講,不能說甚至不能想到齷齪事兒或者與靈魂相通的遺憾。
平時藏得好好的,可如今,在這座龐大而獨立的人生迷宮裏麵,卻被直截了當的翻了出來,翻的淋漓盡致,翻的徹頭徹尾。
隻要你不願意自己解脫出來,那麽似乎可以永遠這麽沉浸下去。
……
…… ……
唐玄在一座座雲霧之屋內,找到了自己的一生,甚至讓自己的人生更加的圓滿。
場景1,他成了一個嬰兒,溫暖的懷抱,朦朧的麵容,模糊的體態構成了他童年的父母。
那種感覺,以第三視角去感受,卻是一番刻骨銘心卻又痛到想大哭,想狂笑的複雜情緒。
唐玄歎了口氣,嬰兒般的小嘴兒舔了一片奶漬,環境轟燃瓦解,小屋出現在背後。
場景2,羅夫後山,唐天道,陌離,孔希言,孔仙仙······
沉浸時間好久,好久,尤其是清溪邊上的算是約會的情景,而會仙台那傾城一舞,更是讓唐玄目眩神迷下,痛徹心扉。
場景3,茅山,碧玉桃,安雨軒,溫笑······
場景4,北擎邑······巨蟲之戰。
就連最近的深藍、西海都被這片神奇的雲霧之屋演化的真是無比!
但是卻沒有金劍花海,木屋,蕭紅顏,薑劍眉······似乎那些本就虛幻,似乎虛幻的東西,本就無法再虛幻的出現一次。
人生起起落落,究竟什麽才是追求的?究竟什麽才是需要的?究竟什麽才是真實的?
想著,想著,唐玄有些迷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