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影孤鴻
站在漫長的借法道的盡頭,李元真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五色斑斕的雲霧中,麵孔被掩映著,高大的身軀若隱若現。
九千裏借法道隻有他,隻有他站在這牢籠與自由空間的交匯處,卻隻能這樣站著。
在道隱歸藏,沒有人能在李元真獨處的時候打擾,而他出現的地方,往往是枯寂的。
李元真很衝動,很焦躁,甚至有些瘋狂,他很想不顧一切的衝出去,隻是內心卻明白:還不到時候。
大道如天,規則仍在。隻要他衝出去,就算轟開化外法圈的困囿,也隻能第一時間麵對規則滅世帶來的一切的毀滅,最起碼始地與他同亡。
這對於平常人來說,與這麽大一個星球億萬升靈同生共死是種榮耀,但對於不勞而獲擁有永恒生命的生靈來說,這是無法容忍的殘忍。
他的漠然、他的歇斯底裏都是建立在絕對掌控,力量淩駕之上的,而規則恰恰對他如他對萬物,視同螻蟻,無法反抗。
隻能借勢,借力······複雜而狂躁的內心,隱隱的恥辱感。
沉默良久,兩點猩紅似血的目光逐漸暗淡,他回頭,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向萬象古園走去。
他需要發泄,而在道隱歸藏那些在他眼裏無比脆弱的生命來說,沒有什麽比倉五更讓他滿意的發泄品。
發泄品,多麽好笑的名詞。
一步一步,雲煙散盡,高大古拙的身軀漸漸隱沒在幽深昏暗的借法道上,漸行漸遠。
······ ······ ······
江月年年相似,江月年年照人。
在五洲人忘記了月亮長什麽模樣的時候,天空之上東邊紅日西邊月。
紅日如火,少見的天下一體的大晴天,而上午的西邊,卻升起了月光。
一輪銀輪揮灑清輝,從綿延萬裏的昆侖山脈上升起,仔細看,那月中有人。
“放開我,我要回家,”唐玄身軀籠罩在圓圓的月影之中大聲叫道,四肢狂舞,臉孔漲紅。滿頭黑白發絲因羞怒而飄灑不定。
伏明月咯咯笑著,狀如瘋狂。
她本是一個清冷而漠然的女人,這和人族裝出來的高冷極為不同,不因對事、對人有所改變。
可是當她走出道隱歸藏的那一刻,她瘋了,或者說暫時性的失控了。
人美如月,天清氣朗,一身神力攪動著昆侖山脈的風雲,方圓萬裏一片青色的光明,潤澤也沒有溫度。
在伏明月眼中,雪色山脈如此生動壯觀、天空偶爾飛過的大鳥如此鮮活而又生機勃勃、放眼天地全是揮灑不盡的瀟灑;極目天涯,心之所向便可往之······
赤足長裙,雙手張開,迎風而立的她放聲狂笑,宛如一隻被困在籠子裏無數元、會,此刻方的自由的鳥。
“明月天功”不受控製的泛濫了,漸漸的,伏明月的周身籠罩起白光,而後便拖曳著唐玄踏地飛天,華為一輪明月,不知疲倦的往上高飛。
腳下的大地,遠方的清脆更讓伏明月心情極度輕鬆,更加忘情的放飛自我。
“放我下來,我出不去!”唐玄大急,雖然在月輪的拖曳下感受不到強風與酷寒,但這樣飛下去很快就飛出星球了。
蟲劫在身的人族,如何又怎麽能夠飛出這個籠壁之地?
伏明月如同未覺,繼續引手向上,白嫩的腳尖輕點著腳下的月輪,而月輪中,唐玄已經很無奈的一屁股坐在其中,無語的望著放飛自我非常過分的伏明月。
他想回家,他想看看女兒,他更想知道不在的這些日子,安公子,莊廣陵,羅夫山可好,更想確認一下唐君生等人是否安然返回家中······這麽多重要的是沒做,陪你飛?????
“瘋了,瘋了,”唐玄一怒揮出唐花,可是在伏明月的月輪中,唐花如同一朵乖順的小兔子一般,四處衝突卻無能為力,隻能在月輪的內部濺起點點華光,最後隻能無奈的坐著,看著,等她停下好好說話。
但此時伏明月像是什麽都聽不見的樣子一心向上,上進心爆棚。
不多時,唐玄皺眉凝目,玄玄氣狂湧而出,月輪已經穿出大氣層,他做好了準備經曆痛、急痛、萬刀穿心般的巨痛······可是完全沒有事兒。
想象中的蟲劫並沒有爆發,似乎這月輪隔絕了一切,包括始地、大宇的規則。
“這就是神的力量?”唐玄默默想著,既然沒辦法反抗,總不至於胡思亂想都不可以吧?
此時他更疑惑的是既然神這麽厲害,那還要他做什麽?還有天地玄門到底是怎麽回事兒?真的是純陽至尊純於意從始地深處戧來的宇宙第九道門?這裏麵究竟有多少秘密與不堪的往事?
“二老頭,好走不見,你在就好了,”唐玄睜目四顧,發現自己身在所謂太空,還在向上飛,隻是速度越來越快。
也不知道伏明月這女人什麽做的,在這生人不宜的地方飛的彷佛更快。
光影朦朧,月輪灑下光雨,月輪越來越大,清輝柔柔膩膩,此時星球之上的人仍能看見繼續拉升的月輪,卻再也看不到月上的人影了。
人魔戰場,空氣位置靜寂,所有人都仰望天空,白光彌漫;再俯視大地,深沉的大地如同染上白霜。
五洲生民,在月輪冉冉升起的時候,在天地一片霜白的時候,很多人仰望,也看到了那月輪之上飄飄如仙的身影,但當月輪穿出籠罩五洲的天幕的時候,就看不見了,天空景象仍是人魔戰場那逐漸開始激烈起來的實況錄像。
他們可能不會忘記,在大宇曆3020年5月19日,人魔開戰的第二天,他們看到了比太陽更燦爛的月光。
“這他媽的是月亮嗎?”唐玄用力的錘了錘自己的頭,就在剛剛,月輪速度如同一道急行的光一樣快的時候,便開始跳動。
月輪跳動,漆黑的太空驟亮。接著強光過後,月輪穿破一個突起的漩渦,一頭便紮在這個陌生的星球之上。
唐玄有些懵了,不由喃喃出聲,實在有些難以接受前腳還在沒落星球討生活,在道隱歸藏受磨難,後腳便溜達出星球,跑到了距離家星近40萬公裏的月球之上。
而此時,伏明月赤足落地,輕歌曼舞,在荒涼的月星地表開始了另類的“發泄。”
月輪散盡,但唐玄周身依舊籠罩著貼身的白光。在唐玄眼中,腳下的土十分的軟,四周一片光亮,慘白。
這層光亮像是鍍到了腳下一般,隻有淺淺的一層,而上方無盡黑暗中,隻有無數密密麻麻的光點閃爍······
沒有風,卻可以呼吸;安靜死寂,滿地坑坑包包遠處更有數不清的小山。而就在這樣的一個荒涼破敗的場景下,伏明月性質濃烈,時而揮袖,時而跳躍,時而旋轉蕩出漫天沙塵。
唐玄張嘴,卻發現自己無法出聲,使盡全身力氣也隻能發出嗯嗯、噢噢的音階,無奈之下隻能向伏明月蹦跳遠去的身形追去,心中有些愁苦。
和這個女人,呃不,神女不清不楚的,更被她強行帶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唐玄不光無力還沒有安全感。
縱身一躍,身軀不由自主的扶搖直上,唐玄大驚之下差點人仰馬翻。
勉強落地一看,離原地已相去三五裏······唐玄嘴角露出苦笑,在家星躍起百米,向前七八十米便是極限,在這裏似乎數十倍的放大了。
絲毫沒有探索欲望的他,身形貼地急行,向隻有一個小白點的伏明月追去。他可沒有回家的本事,此時唐玄隻想問問這個瘋女人:你鬧夠了沒有!
好不容易追到伏明月近前,唐玄看到她正在哭。
花容如仙子般,此時像雨中的青荷。然後又笑,帶著淚,如初晴的花瓣。赤足落地不染點塵。
看到這樣的場景,唐玄又猶豫了,沒有開口也沒有做什麽,滿心的怨氣消散大半,不知為什麽,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油然而生。
星球雖不大,但也極盡熱鬧、繁華、事多。道隱歸藏看似什麽都有,什麽更都可以有,但畢竟隻是一個籠子,小小的籠子。沒有人能在一個籠子裏正常生活,更何況還是忍受著壓抑,一待就是幾十萬年······
想到這個女人活了幾十萬年,唐玄內心不由一陣,隨後有些驚悚的望了望伏明月,又望了望天,嘴角歪歪,思潮起伏。
“你回去吧,我一個人靜靜······”伏明月淡淡開口,臉頰猶帶淚痕聲音清脆但空洞,卻沒有什麽吃力的樣子。
“回去?回哪去?”唐玄隻想伸出舌頭喘口氣,卻怎麽都做不到,還好有玄玄氣在,呼吸由外而內,但說話卻是不行的。
額角漸漸滲出汗珠,唐玄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伏明月的麵前,兩隻手比劃著同時翻著白眼兒,一臉我回不去的意思,卻不知道伏明月看明白沒有。
伏明月笑了,漸漸前仰後合,然後用手指指了指唐玄倒:“你真不是討人喜歡的樣子。”說完,手一揮,月輪再現,清輝無限,天地一片光明。
再次被月輪籠罩的唐玄不由大口喘息著,“我回不去!”能開口固然欣喜,但以一副求人的姿態對著這樣一個一人,唐玄不由有些尷尬。
“我知道,”伏明月淡淡開口,然後身子側了側,避過唐玄的目光,又望向遠方,沒了下文。
“我還有事兒!”唐玄等了會兒,主動開口。
“我知道。”伏明月沒有轉身,姿勢依舊。
“你送我?”唐玄語氣弱弱的。
“萬江之上月輪台,”伏明月天籟般聲音突然,右腿彎膝向前,足尖點地,右手向上伸出彎曲露出如雪小臂;左腿直立,左手與右手相對。平地起風,白色一群獵獵,比一群更白更膩更滑的肌膚,格外的耀目。
唐玄不由一愣,呆住了。
“相思無盡有人栽。”伏明月手回環,足回旋,聲音淒愴而蒼涼,衣袂飛舞下,在環境的襯托下,這種美無人可以抗拒,就是神也不行。很難想象,如此淒愴的表達,是用這樣一種柔脆的聲音詮釋,且這樣的淋漓盡致。
“道心種出梧桐樹,寂寞清秋滿院開。”伏明月微笑,目光不離唐玄,展現出來的舞姿卻更加柔美,如一條歲月的細流在穿插流淌,雖靜默卻浸潤靈魂。
“萬江之上的月輪台,那是我的家,可是······”伏明月驀然停止了舞蹈,淡淡開口,話卻沒有說完。
可是現在卻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唐玄心中所想,所感,也沒有說出來。
有些話未必說盡,同樣的感慨,同樣的感受足以拉近兩個人的距離,更何況這裏如此清冷、枯寂,每一個會發光、會發聲、會動的東西足以彌足珍貴。
聲音方落,影猶在心,月光中更有一種清新淡雅的香陣陣襲來。
“我送你回去,”伏明月手指月輪開口。經過一段時間的發泄,她逐漸回複了正常。
正如唐玄所想那樣,她與他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所謂關係,所謂捆綁不過是李元真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
伏明月需要冷靜,而唐玄更不敢想象這樣的事兒會砸到自己的頭上。
就在剛剛,唐玄心巨痛,不知為什麽他想起了孔仙仙,那個白衣如雪,那個仙仙一舞,隻為唐玄的女子······
眼角裂紋迅速蔓延著,唐玄瞪大了眼用力點頭。
“記得,在指定的時間,指定的地點打開玄門!”伏明月一笑,笑容有些憔悴。
她望著有些心不在焉神魂天外的唐玄,莫名感覺到一陣的委屈,於是說完之後,便指揮月輪遠去。
唐玄凝目,身子在月輪中蕩來蕩去,他能感覺得到,這次回程似乎沒有來時那麽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