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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人族唐玄(一)

  西海邑南方三十裏處,有一座七百米高塔。


  高塔矗立,前方越過城牆,遙望內海;左邊站在塔頂,視力足夠好的話,西海邑、擎洲府曆曆在目。


  西海岩磚築成的高塔,堅固、防潮,雖然顏色單調,通體呈灰色,但以其高,還是在當地獲得了一個“瘦高個兒”的雅號。


  瞭望塔,最初為觀察魚汛而建,其後西海城牆逐漸建成,便失去了其使用價值,更多的時候,這裏也隻有四名不受待見的西海衛守把著。而唯一的工作職責便是為塔頂之上的長明燈,添油。可謂枯燥無比。


  瘦高個兒呈四棱狀,每層高度二米六,皆是封死的門戶。而每層四角飛簷上掛著的鈴鐺,也因年深日久,有不少已經失蹤不見,還有的腐朽的發不出聲音。


  而今,高塔之上的區區十餘平方的塔尖周圍平台之上,圍欄之間,正發生著不為人知卻又驚心動魄的戰鬥。


  夏海情身軀縱橫,身在半空中,雙掌回環,卷起漫天潮聲。


  “身在處為碧海,波濤湧,碧海潮生”,夏海情麵色平和,清矍的五官,飄舞的衣衫,憑空出現的晶瑩水龍,藍芒耀目的雙掌一頓,水龍蜿蜒著,咆哮著,衝擊而出。


  瞭望塔塔尖上空周圍,瞬間水霧彌漫。


  “就這麽毀了,可惜了”,北擎邑的老守衛公三,赫然佝僂著站在平台處,幹枯的手指撫過欄杆,雖依舊滿身油膩,但一臉悲憫。


  說話間,公三腰間生鏽的小片刀應聲出鞘,刺耳的摩擦聲一閃即逝。


  身形躍起二十餘丈的公三,片刀在手。麵無表情的望著追逐而來,活靈活現,元氣澎湃的水龍,嘴角掛上一抹笑意。


  刀輕揮,周圍泛起一片透明的漣漪。瞬間,方圓數十丈空間的時間似乎凝滯了。


  深處漣漪中的龐大水龍,風狂掙紮著,隻是動作卻越來越緩。


  夏海情微微一笑,掌中藍芒大盛,一股晶瑩的元氣之線衝破時間的漣漪,注入到水龍的體內,驀然間,水龍身軀猛然快速遊動,周圍盡是崩裂、彎曲的漣漪。


  公三保持著揮刀的姿勢,身體蕩出波紋,而波紋與漣漪相接,又再次束縛住水龍。


  就這樣,夏海情與公三遙遙相對,似乎都在注目於二人中間的水龍與漣漪。


  “誰言日多情?雲遮月影朦。今有孤獨客,破日尚雲龍”,與瀟灑出塵,樣貌出眾的夏海情相比,尚雲龍著實有些拿不出手。禿頂,矮粗,偏愛穿豔色緊身衣,拎著把銀光閃閃描龍畫鳳,比他兩個還要長的誇張大槍。


  槍杆,槍苗,槍纓,槍頭,一體生光,聲音方落,這杆碩大的長槍,宛如半空中閃過的一道閃電,急刺塔尖上看戲的房六。


  “公不離房,夏海升龍,老夥計,著我的大家夥吧”,尚雲龍仰天狂笑,空中卻隻見槍影、電光,不見人形。


  “你個老不死的”,房六的聲音依舊不怎麽著調。即便撕下了低級衛士的外衣,卻難改多年養成的嬉笑怒罵的本性。


  一道劍光,千百道劍光驀然升騰,截斷了雲龍槍的極光電影。


  劍光瞬間組成了一個十餘丈的立方體,將雲龍槍以及握槍的尚雲龍圈在其內。


  劍光往來穿梭,無聲無息,但所過之處,似乎連空間都被撕裂了,發出陣陣呼嘯,寒風。


  “嗬嗬,哈哈哈哈哈”!尚雲龍絲毫不懼,一杆雲龍槍上下翻飛撥、打、挑、刺、蓋、掃、崩、紮!


  狂猛如濤的劍光,在宛如活龍一般活躍的雲龍槍下,竟然絲毫無法近身。


  瞭望塔長明燈下,古法製成的狗油燈發出昏蒙蒙的光。燈下腳架處,似命被捆綁了手腳,封住嘴巴,掉在半空中的西海衛神色慘淡、悲催,有一下沒一下的掙紮著。


  戰鬥持續著,持續著,從上午一直進行到下午。


  對峙中,公三渾身汗處如漿,夏海情一身閃亮青袍也是水汽升騰。


  而房六的劍光與尚雲龍的槍影同樣縱橫交織,相持不下,二人也是氣喘如牛,頗為吃力。


  爭鬥中,四個老頭兒漸漸紅了眼睛。


  切磋之意漸漸淡了,而誓決生死的強勁上來了······


  “生為人族,我很抱歉”


  ······

  “人族唐玄”!

  龍嘯、水聲、劍影、槍風中,從西海邑的方向驀然傳來清晰、溫和、厚重而深沉的聲音。


  好半晌,這聲音,才止息。


  聲音停了,動作停了,沸騰的元氣緩緩回收著,殺心,沒了。


  “還打麽”?房六瞅了瞅公三,戲謔的笑臉麵對著並肩而立的夏海情與尚雲龍。


  聽完那番話之後,多年的恩恩怨怨,似乎也沒那麽重要了。


  “不打了”,尚雲龍大槍墩在塔頂平台,發出一聲悶響。粗豪且中氣十足的嗓音,震的長明燈下不斷掉落灰塵。


  “嗚嗚嗚嗚~”四名西海衛嗚嗚的叫著,互相瞪著眼睛。似乎都在埋怨對方,當班兒的時候為何不好好除除塵。


  “是啊,不打了,再打,還是人麽”?公三淡淡開口,小片刀重新掛回腰間。


  “是啊,生為人族,這樣的無厘頭的爭鬥可免則免。那小子不是說嗎?同道者相愛;同藝者相愛;同與者相愛;同病者相愛;同壯者相愛,共取人族希望,才是人間大愛麽”?夏海情輕輕一歎,悠遠的目光,遙隔三十餘裏,望著那個戰台之上,挺拔如鬆的身影。


  “玩人喪德,玩物喪誌······那小子會的可真多”,房六也眯起眼睛笑著道。


  “扯來扯去,雲山霧罩······”尚雲龍有些憤憤,但語氣也沒了暴躁的戰意。


  “噓,他是監洲,九鼎衛士。敢問雲龍大師,您是啥品級”?房六胡子一抖,還劍入鞘,笑著問道。


  “我?我,他媽的沒品”,尚雲龍紅了臉,紅色更上了頭頂。


  “廢物!浪費糧食!生為人族,五洲一員,頂級戰力,卻連個五洲濟都沒混上”,房六搖晃著食指,一臉因極度鄙視而堆疊起來的褶子,似乎在訴說著有些氣急敗壞的尚雲龍,簡直不是人族。


  “光說我,那你,你麽?你,你,你······”尚雲龍盯著房六反手掏出的帶著一個小月牙,藍底盾形的五洲濟,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囧的不行。


  “先去龍統國那掛個號吧,也是時候,讓我們這些老家夥,為五洲,為人族盡一份力了”,公三挺了挺胸,胸膛上驀然出現與房六同樣級數的五洲濟。


  “好吧,今日之事,算我兄弟唐突了。山長兄,天敵兄,來日再見,我們當為戰友”,夏海情與尚雲龍對視,收起嬉笑之意,一躬到地。


  公三、房六也嚴肅起來,跟著還禮。他們知道,夏海情、尚雲龍拜的不是他們,而是他們胸口上那枚閃爍著希望的光澤的五洲濟。


  “不去見你那好徒弟了”?臨別之時,尚雲龍眼珠一轉,拍了拍房六的肩膀。


  “你說啥”?房六一愣。


  夏海情瞪了一眼尚雲龍,率先飛掠而下七百米高塔。


  “徒弟不顧大局,在爭鬥。簡直是人族內耗!徒弟不是東西,老師也夠嗆好到哪去。就算帶個五洲濟,也是衣冠禽獸······哈哈哈哈哈”!尚雲龍縱躍消失,聲音卻回蕩在塔尖平台。


  “這個老東西”,浮空劍意-房六、房天敵,怒發衝冠,一怒拔劍,便要奮起直追。


  “算啦,人家說的沒錯”,曲意刀鋒-公三、公冶山長微微一笑,扯住房六的衣袖。


  “老大,別說我,你那狗屁徒弟金大刀,薑殘廢,也好不到哪去”,房六鼓起腮幫子,張嘴就噴。


  啪!一巴掌拍在房六的腦袋,公三一笑。


  唉!痛叫一聲,兩個老頭兒消失在瞭望塔塔頂。


  嗚嗚嗚~~~~長明燈下,嗚嗚聲不斷,隻是此時,整個西海邑卻也無人顧得上他們了······

  ······ ······ ······

  水城市,鏡湖居一號,蕭相君、赫英正在熱情的招待著貴客。


  作為水城市的市長令,水城市元士的最高長官,王堅城無論走到水城市哪個角落,那都是地主級待遇。


  如今王堅城卻滿頭熱汗,淪為二線配角。


  隻因為主角是五洲大統國龍呈均,第一配角是霧城令劉恒。


  在龍呈均目光示意下,劉恒掏出攝錄裝置,緩緩開口。


  “請二位詳細描述一下蕭紅顏女士失蹤的經過”,劉恒溫和有禮,笑著開口。但身為霧城最高的衛士長官,常年養成的威壓與肅殺之氣,還是讓蕭相君、赫英內心中充滿著忐忑。


  “這孩子,這孩子,唉!聽說先是跑到了洋底一個什麽基地,回來的時候,我記得那天傍晚,剛吃過晚飯,我在客廳織毛衣,老蕭在陽台抽煙。她說,她說心情悶出去走走,誰知道,誰知道,這一去,這一去,就沒了影子~嗚嗚嗚嗚”,說到中間,赫英的聲音已經全是哭音,到最後更是泣不成聲。


  “謝謝,大致情況就是這樣”,蕭相君揭過龍呈均遞過來的香煙,眼睛亮了亮,隨後在鼻端嗅了嗅,然後心事重重的開口,算是做了最後補充。


  “是不是,紅顏沒了,這房子,這房子”?赫英猛然抬頭,目光在王堅城、劉恒,以及靜坐靜聽,麵無表情的威嚴男人麵上掃來掃去,眼中全是驚惶。


  “嗬嗬,大嫂,和房子無關。我們隻是調查蕭紅顏女士失蹤原因。放心,我們會全力以赴,盡快把蕭女士安然無恙的送回來”,目光中爭得龍呈均同意之後,王堅城微笑開口。


  “哦,那就好,那就好”,隨後,赫英又低低哭泣起來。


  重重的將半支香煙很浪費的摁滅在煙灰缸內,龍呈均內心深處,對於這裏,對於眼前這兩個人,有種說不出的厭煩。


  “走吧”,從進屋到現在,龍呈均唯一出口的兩個字。


  劉恒刷的一聲起身,將攝錄裝置放入口袋,對蕭相君夫婦笑了笑,跟隨而去。


  “這是誰呀,看起來好嚇人的樣子”,赫英一邊送客,一邊小聲的對王堅城問道。


  在她眼中,市長令王堅城那已經是可望不可及的大幹部,那能讓大幹部坐臥不安,小心伺候著的,該得是多大幹部?

  “五洲大統國,龍呈均”,王堅城望著龍呈均行到院中的背影,小聲說道。說完,他便夾著包,快步追隨而上。


  這幾個字,如有千鈞之重,赫英雙腿一軟,緩緩坐倒在光滑的地板上,訥訥的說不出話來,雙目失神,精神極度恍惚。


  “快,快送送統國,快”!好半天,赫英才搞清楚統國是幹嘛的,掙紮著起身,踉蹌著,在同樣步伐不穩的蕭相君的攙扶下,奔出了房門。


  他們這才發現,龍呈均、劉恒、王堅城並未走遠,而是默默的望著天空。


  天空之上,天幕投影又現,這是遍及五洲大洋的通告,不知何時,龍呈均指尖又夾著一根煙霧燎繞的香煙。


  “我以五洲監洲的身份發布監洲令:危害人族者,殺!殘害人族者,殺!攪亂五洲者,殺!······內耗者,殺”!一臉十五個殺字,似乎在宣泄著至親之人失蹤的痛苦。


  畫麵中的唐玄,黑白發絲飄舞,碩大的深金色五洲濟,九鼎耀目;冰冷的聲音,似乎承托起了重整山河的希望。


  天空漸漸黑了!夜色降臨。


  龍呈均就這麽站著,站著,凝視著變得漆黑的夜幕,一言不發,隻是一根接一根的抽著煙。


  “似乎有些過激了吧”?劉恒小聲道。


  “我們還有時間討論這些麽?五洲還有時間?人族還有時間?他說的,難道不對麽?何為邢?何為法?不外乎道也!順天應人,順應時勢者便是道。如今五洲,他沒錯。在心性、決斷上,我不如他”,龍呈均嗬嗬笑著。


  “那個計劃,似乎可以施行了”?劉恒眼睛一亮,小心問道。


  “即刻發布公告,另外,永世流浪計劃,也可以公部一部分”,龍呈均沉思過後,斷然說道。


  五洲,從即日起,五洲濟又多了一種功能,那便是船票。


  極端天氣,引力潮汐,太陽日漸冰冷,地核逐漸升溫,海洋不斷升高······我們要衝出去,找尋生的希望。


  想要一起走,不好意思,做好本職,堅守善良,那麽你的五洲濟,便會是一張星球大船的船票。與財富無關;與地位無關;與之前有關;與對五洲之貢獻,有關!

  如若不然,便屬於被放棄了部分,同樣,不配身為人族。


  龍呈均、劉恒、王堅城早已離去,而蕭相君與赫英依舊傻傻的望著漆黑的天幕。


  “監洲?監管五洲”?

  “他說殺,殺,殺······想殺誰殺誰”?

  “統國與監洲到底誰大”?

  “統國?監洲?唐玄”?

  “他,怎麽就成了監洲了”?

  天幕上,那個似乎依舊存在,英俊、高大、眼中黑火、殺氣衝天的唐玄,與他們那個可以反複揉搓、摩擦的女婿唐玄,似乎在形象上、氣質上,都相去甚遠。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自小情感缺失的唐玄,如今在諸多隱藏的痛苦的打擊下,在諸多至親失蹤的消息刺激下,漸漸趨向於魔道。


  好在,從入士、入世到現在,他未殺一人。


  人族本同根,何必總相煎?這是初心。


  隻是米有良莠,人有好壞,生逢亂世,人族又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又能如何?

  還能指望誰,再替高高在上者去犧牲?


  隻有群策群力,同心一體,以人族為大念,才能在這荒僻的沒落星球,衝出一條渺茫的生路。


  不知不覺間,人族所有人的命運,已經被牢牢綁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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