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意義
知識是沒有疆界的,直到劫滅。
思維是沒有疆界的,直到劫滅。
世界的複雜累積是沒有疆界的,直到劫滅。
而生命關於時空,未來,希望的想象同樣是沒有疆界的,直到劫滅。
……劫滅!
劫滅必然存在,可在之前,卻有無限的希望,即使渺茫。在這裏,無限指的是希望在廣闊的時空中的分布,而渺茫則說明這種希望的難尋,二者並不矛盾。
畢竟到現在大宇經曆了那麽多才收獲永恒,而還有多少完整大世界到現在還在茫然與困惑中掙紮著,恐怕天空五君都難以給出一個神意掃描下的準確數字。
生命的延續與業力中的有情,其中蘊含著的卻是大海中那一根定義了永恒的針。
幾乎所有的生命都在尋找那根針,因為有了希望,便有了未來,足可慰藉現在。
一後麵是二,二後麵是三,二加二等於四······
接受了一整套同一的規則和界定之後,方便了生命存續在一種有序的規則下進行的同時,也杜絕了在這一方向上找到希望的可能。畢竟一切存在的與被證明了的東西,從根本上缺乏永恒因子。
針隻有一根,那便是生命的永恒,沒有永恒,任何穩定的傳承與延續都是不存在的。而在不斷累積過程中產生並積累的糟粕,更是可能將全部後續存在的生命搞得精神錯亂,疲憊不堪,甚至茫然無措,生命的進程就此停滯不前,更無論再有什麽突破。
別說什麽負重前行這麽悲壯,能夠輕裝上陣誰又會選擇負重前行?隻是有的時候不得不絕望,不得不背負,不得不將這短暫的一生荒廢掉。
偶有滿意的時刻,卻全在回憶裏閃爍著暗淡的光。
在這個過程中,尊重生命的差異性,維係有情的業力,以極大的包容性整合生命的整體,就變成了構成了尋求希望的唯一因素。
因個體不同而存在希望,因個體有情便有可能讓這個可能被尋到的希望得以普惠。
尊重個體的多樣性與維係有情世界,二者缺一不可。
大宇世界便是在這樣的末世中,走到紀元時代,又在星球資源耗盡的情況下,經過無數年的累積又走到了星空時代,又因唐玄這個無界而有情的生命誕生,走入到永恒時代。
在這之前,多少所謂強大而驕傲的生命種族灰飛煙滅?
而不可一世的強大和驕傲到最後還能在宇宙蒼生中剩下幾錢幾兩?
多少精才絕豔,符合主流世界觀“有用”,“有為”等邏輯想象的所謂天才,曇花一現?
一代甚至幾代的思想寵兒,就為了拚命加速,使得一切歸零?
多少生命浮沉,最後沉底在滾滾而去的時空長河裏!
管你是誰……這可能可就是所謂的天道吧。而這個天,既不是頭頂的天空,也不是冥冥中的天意,而是可以看成在陰陽中運行的全因果的規則。
至於那些或誇誇其談,或娛樂眾生,或坐井觀天,或道貌岸然的存在,早如塵垢,不會在時空裏留下絲毫痕跡。
在生命沒有永恒之前,一切已經建立起來的所謂驕傲很脆弱,脆弱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不是太陽還能存在多久,你就能延續多久!
更不是全因果時空可以無限延展,生命族類的存續便可以在想象中無限的延展!
這一切想象中的邏輯都是全然不成立且毫無關聯的。
生命永恒之前,包括整個主動意識生命所有族類的存在狀態,包括水火等天賦精靈一族抑或是魔族、鬼族等,都脆弱的難以想象抑或是怕敢想象。
這種脆弱表現為被害妄想症以及征服狂躁症的晚期症狀:例如水族精靈總覺得火族覬覦它們美妙的生存空間,總想偷襲入侵它們······想象過後,便是先下手為強的戰爭以及仇恨的滋生,打到後來,不翻翻書,找出點典故來,都可以無所謂的幹上一場。
而征服狂躁症的表現更加簡單直接,總覺得擁有的不夠,而在雄才大略,雄心壯誌,壯誌淩雲,君臨天下等優美詞匯的美化下,又將這種病變成了一種英雄情結,甚至淪為受眾者頗多且喜聞樂見的梟雄文化,這在宇宙中更是數之不盡的存在,無需贅述。
而在這個時候,更不乏一些存在想不明白未來就拿過去反複說事兒或者精深研究,抑或是指點出一些高深的理論來······是不是知道了過去便有了未來?是不是研究透徹了過往,便會增加一點點生命永恒的可能性?
這可能又是一個見仁見智的論題,無法去下一個非對即錯的定論。
總之,緣起世界初而生命演化,泛生命於業力中求存,進化,分化;地老天荒之劫滅前,卻隻有兩條路:永恒、空無。
整個過程,生命的一切行為為因,永恒或空無為果。其間種種多如牛毛,難以計數,若方向錯了,路走差了,那無論如何矯正,也很難彌補浪費掉的時間,往後怎麽做卻已經不重要了。
永恒之上是什麽,起碼得先永恒了再說吧?
像是賭局,起碼要有賭本。
明知道生活在一個豆粒兒大小的星球而出不去,資源更是少的了可憐,可能把星球燒化了都未必能送出幾個存活的生命做一次成功的時空位移,卻偏偏拚命的想象未來的美好,並為那些不著調的想象轟然叫好……
也難怪,瘋狂也好,沉淪也罷,驕奢淫逸也無妨,被遺棄的等待著劫滅到來的生命們,做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一切,再無意義!
······
桃源星以星為城,四方有門,巨大而敞開的門。而周圍的城牆存在,更類似是符合生命大多數的審美而存在,在這個時代並不具有什麽現實意義,但看起來真的很巍峨,很壯觀。
如今,唐玄便站在東方觀海門旁的城牆上,黑衫獵獵,而他正一眼不眨的盯著下麵的這樣一副場景:一個一身黃色衣衫的老者,慢慢揮動著一把木杆綁著硬木紙條的掃帚,延著觀海門向東,一路清掃著地麵上的灰塵與落葉。
越過丘陵,翻過荒漠,直達深藍水域的邊緣處,這才駐足望著大海,拄著掃帚拐杖,如釋重負的喘息著。
喘息一會兒之後,他便心滿意足的扛著掃帚往回走,哪怕一路上見到塵沙與落葉也絕不停留,直到回到觀海門前,這才緩緩放下掃帚,擺正姿勢,再次向深藍方向清掃而去。
如此周而複始,遙遙幾萬裏,每一輪次的清掃都要花上漫長時間。
他掃著,唐玄望著。
他不知道唐玄在望著他,而唐玄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單純以工作論,黃衫老人在帶有自清潔功能的道路上做清掃的事兒本身沒有任何意義,而時間的全部幾乎都花在清掃上麵,這花出去的時間恐怕也並沒有什麽價值。
而就工作效率而言,他的效率也並不高,回來的時候更是空車而行,隻是慢慢的行走,這似乎又是在浪費了時間。
假設他的工作就是清掃這條漫長的萬裏長路的話,那麽往返都要清掃豈不是效率更高?
相信在一個生命恨不得掰成幾半用的迷亂社會形態下,在物競天擇,獸性當道,各種雞湯泛濫,追逐利益這一唯一的共同信仰的時候,這個老人的所作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且效率低下而必須要受到斥責和詬病的浪費時間的行為。
即使這時間是他自己的。
在那個時候,時間又成了一般等價物,是用來交換生存資料和社會地位,也可用來激發旁眾想象力而存在並發生作用的的。它無形存在卻有共同度量標準,生命相同,但在時間價值上卻強行分出了高下貴賤,以決定占據資源的多寡。
意義成了價值的代名詞,有價值、有好處就有意義,否則便是毫無意義淪為被抨擊的笑料。
在這樣的前提下,大多數存在的眼神是惶恐和瑟縮的,躲躲閃閃的在有限的時間裏承受了無限的暴擊之後,放下身前事就成了解脫。
因此,各種想象中的幸福與解脫,各種編造、杜撰出來的傳說與超越甚囂塵上,迷惑心智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唐玄眼中,黃衫老人去的背影是挺直的,有種堅韌、堅持的美,目的單純到了極點,簡單的清掃,為了清潔,不需要給任何人看,更無需任何存在的讚賞,隻是自己在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兒,也無需引申什麽,僅此而已。
黃衫老人歸來時候,眼神是明亮而滿足的,沒有懷疑更沒有盲目的自信,懷疑使得不確信膨脹又滋生惶恐不安,而盲目的自信卻又產生不可理喻的幻覺,幻想中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以至於在生命的大群體中不壓迫些什麽就心裏失衡。這兩種情緒在他的眼神中都沒有體現出來,隻有傾心做完一件事兒之後的那種快樂和滿足。
而他花費了的那些時間,做著紀元之前微不足道甚至全無意義的小事兒,這一切前麵冠之以永恒來說,那麽這種快樂的情緒一定會持續下去。
珍貴的已經不足道哉,花費的是漫長無盡的存在歲月中,微不足道的點點浪花,乃至於揮霍不盡。
能夠讓生命快樂的,不僅僅是共同、協同,還有永恒!
無需強說幸福,無需幻想快樂,無需勉強閑適,無需假想超脫。
永恒是共同快樂的基礎,共同是生命平等的保障。
“你看了很久?”黃衫老人的身形緩緩飛起。
這一次的工作歸來,他抬頭望向唐玄,笑著飛了過來,聲音溫和,似乎此時的他很想找這個一直觀摩自己清掃的人說上幾句。
唐玄含笑點頭。
(我他麽的是絕對生命,大上生,元氣震天,神意彌漫,無界之身通透,你怎麽不跪地匍匐,大喊仰慕······)
以從前之鄙陋、初級和追求來說,似乎括號裏麵的對話才應該是唐玄的真實想法,立竿見影的做法,可是他卻隻是笑,溫和的笑。
老人並非什麽隱士高手,在唐玄麵前,整個世界包括萬界包括天空之上的四君也稱不上什麽高手,可是每一個卻都是平等的生命。
“以前這樣的事兒我也曾做過,一做就是幾萬年······”唐玄聲音有些唏噓起來,他做的時候,無知無覺,六根斷絕,六識封閉,全是下意識的行為,而上意識卻割裂開來,無有所感。
現在為什麽看?
是要找回那幾萬年的感覺麽?
那時候自己的笑是什麽樣子的?
黃衫老人目光一亮,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一般也笑著點頭,聲音不急不緩道:“有人喜歡在共同體製內做些事情,有人喜歡釀酒,有人喜歡養花,有人喜歡修煉元氣,有人喜歡在飛天遁地中追尋那種自由的感覺,深藍水族喜歡在水域裏馳騁,鬼族喜歡在煙霧繚繞冷冰冰的萬魂窟中沉睡,而魔族則喜歡獨來獨往,盡往犄角旮旯裏跑;水精靈喜歡沐浴,火精靈喜歡在火焰中無休無止的咆哮,夢幻神星的那些人喜歡在夢想成真的世界裏擺排場,巨象大陸的那些修者們卻喜歡在原始森林裏麵奔跑······”
唐玄笑著接口,“重要的是自性與喜歡。”
黃衫老人點頭。
能夠列舉出大宇宇宙無數生命存在的例子並不是說老人多麽的強大威武,隻是說這個世界裏所有的生命都活得夠久,環境與規則允許他們在無限的時間裏麵,自由的追逐想象,獲得快樂,了解世界,觀摩眾生。
而他們所了解的世界,不是編造出來的,而是真實的。
如果覺得六識的成像是為了求存而非真的話,更可以提高修者境界,以神意去看一看真實的,無聲、無色、無味的世界,即使這樣的世界可能並不怎麽符合審美。
自信是什麽?
在現在看來不是不斷的自我激勵和超越,而是沒有懷疑之後,下意識流露出來的本真情緒。
縱觀大宇宇宙的生命們,這種自信早已成了非美德,天然存在,本真存在的一種不容易被特別重視的情緒。
唐玄與老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許久,從觀海門到深藍水域的這條路,談到了始地母星上,大雪山絕巔那彌天大雪,再到虛空花園,再到天空之上的一切。
那彎斜月,那株梅花,平淡溫馨的家人,乃至於劫滅前後山河時空的演變。
揮手告別之後,黃衫老人盡興而去,又開始了周而複始的清掃工作,而唐玄,這個站在時空與生命頂點的絕對生命,也心滿意足的消失了自己的身影。
老人應該很平凡,唐玄似乎應該很崇高。兩者之間的對話也似乎應該一個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甚至頂禮膜拜,而另外一個似乎應該故作親民姿態,誌得意滿,意氣風發,高高在上······
可他們之間的平等對話,真誠溝通,彼此各不豔羨,不倫不類的模仿,各自做著自己喜歡且認為有意義的事兒,恐怕這就是共同與永恒從未宣之於眾的大道理。
而這,也是生命走到今天,最真誠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