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負重前行
楚雲看著呆立在原地的那道身影,緩緩呼出了一口氣,說道:“我也沒想到,竟然會是你,這世事還真是奇妙啊……”
話音落下,那黑衣人的身影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一般,佇立不動。
那雙露在外麵的眼睛,流露出了深深地茫然,是一絲熄滅了許久的光,怔怔的浮現在那裏,像要找回曾經流逝的東西。
宋道天。
靈海域元河宗的小師叔,年紀與宗主上元真人相仿,但輩分卻極高,乃是上上代宗主在即將離世之前收下的關門弟子,故而哪怕是宗主上元真人見了,都要尊稱他一聲小師叔。
而對於元河宗的眾多弟子來說,小師叔之名,更是如雷貫耳,他雖然人不常在宗門之內,但宗門之中卻留有他的傳說。
別的不說……
就單單將靈璧山改為靈指山這一件事,就足以讓所有元河宗弟子銘記。
“你方才所用的那道指法,便是你在元河宗的靈璧山上領悟的那道天品指法——奪天一指,這道武技,乃是你個人獨創,在你沒有修煉到大圓滿境界之前,別人是不可能學會的,所以,我認出了你的身份。”
楚雲緩緩呼出了一口氣,說道。
他雖然沒見過小師叔宋道天,但卻見過與這奪天一指相同的道痕,當初為了參悟無極功,楚雲在靈指山上鑽研了許久,故而印象深刻。
“你……是元河宗弟子?”
黑衣人的聲音變得無比沙啞,眼睛發紅的看著楚雲,道:“元河宗,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弟子……”
“我更在意的,是元河宗怎麽會出了你這樣的小師叔。”
楚雲沉聲回答道。
話音落下,黑衣人頓時沉默了。
二人的這兩句話,雖然聽起來差不多,但意思是截然不同的。
黑衣人說,元河宗怎麽會有楚雲這樣的弟子,是他在驚訝,像元河宗這樣的小勢力,怎麽能培養出像楚雲這樣的強者。
而楚雲說,元河宗怎麽會出了宋道天這樣的小師叔,所指的,卻是宋道天的所作所為,以及他現在的立場。
沉默了許久之後,黑衣人聲音無比的沙啞,道:“我不為自己辯解什麽,但,你最好把那個小狐狸交出來,我所在的這個勢力,如今已經盯上了你們,如果不交人,後麵還會有數不清的麻煩等著。”
“你覺得我會怕?”
楚雲挑眉。
黑衣人仍是沉默,緩緩搖頭道:“你和我當年的樣子很像,真的很像,一樣的天賦異稟,一樣的年少輕狂,但,你根本不了解,這個組織背後有多麽恐怖的力量,如果敢擋在他的前麵,隻會是自取滅亡。”
楚雲笑了一下,道:“如果我就是不交,你背後的那個組織,又待如何?”
“會有更多的強者前來。”
黑衣人硬邦邦的回答道:“像我這樣的人,他們手裏還控製了許多,甚至……更強者,也並不是沒有,這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地方。”
“好。”
楚雲點了點頭,道:“那就讓他們來。”
“……”
話音落下,黑衣人頓時沉默了,他嘴唇微顫著,又要說些什麽,楚雲卻忽然轉移了話題,又扯到了他的頭上去。
楚雲麵色平靜,道:“說說你吧,宋道天小師叔,記得我還在宗門之內時,聽到的有關於你的傳言,可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蕩蕩,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遊曆世間,結果就將自己遊曆的一身汙濁了麽?”
宋道天苦笑,一臉苦澀的表情,道:“我有什麽辦法,我又能怎麽樣……身在這個泥潭之中,我身不由己!”
二十六年前,元河宗上代宗主即將逝世。
彼時,有資格繼任宗主之位的,隻有兩人,其一,是上代宗主的大弟子,上元真人。
其二,便是上代宗主的小師弟,宋道天。
這二人中,若論實力,宋道天要壓過上元真人一頭,而若是論輩分和資曆,上元真人自然更比不過。
而就在所有人都認為,新一任的宗主之位,將會由小師叔宋道天來接任之時,宋道天卻主動拒絕了,將位置讓給了上元真人。
他曾言,元河宗對他有大恩,應肝腦塗地,以報宗門,但若要他當宗主,他卻根本不是這塊料,於是退位讓賢。
而在上元真人繼位之後,小師叔在宗門之內,盡心盡職,時刻為宗門勞心勞力,平定了不知道多少困難,才終於讓元河宗的根基得以穩固。
後來,小師叔的修為到了山海境的巔峰,對於非官方的武者來說,沒到涅槃境,就是一個天大的坎,必須要有涅槃丹,才能夠破境突破。
於是,在上元真人的提議下,小師叔才離開了元河宗,到外麵尋找突破的機緣,到處遍訪遺跡,尋找涅槃丹。
那時的小師叔,在江湖中遊曆,講究的就是一個行俠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懲強扶弱,劫富濟貧,這些事情對他而言,幾乎是家常便飯,短短幾年時間,在鎮妖府內,小師叔的俠名遠播,所及之處,人人提起他,都要豎起一根大拇指。
然而……
就在某一年之後,小師叔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出現過。
元河宗也曾用小師叔臨走前留下的秘法,尋找過多次,結果卻沒有半點回應。
所有人都悲觀的認為,小師叔為了獲得涅槃丹,死在了某處危險的遺跡之中。
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我找到了一顆涅槃丹,但萬萬沒想到,那隻是一個陷阱。”
小師叔紅著眼睛,聲音低沉的訴說著:“那處遺跡,許多年前就已經被人發現,而藏在遺跡之內的涅槃丹,也已經是哪些人提前布置好的,他們打開遺跡,吸引各方豪強爭奪,最終拿到涅槃丹的人,才被他們視作是可以一用的人……
他們這是在養蠱!
而我,就是那個殺出了重圍,最終獲得了涅槃丹的可憐蟲。
吃下那顆涅槃丹後,我成功的將修為突破到了涅槃境,但在我的體內,卻也種下了一顆魔丸之種。
當那魔丸之種發作之時,便會有一股極致的痛苦,從我的道脈深處湧現而來,像是要吞噬我的每一寸神魂,那種感覺……
痛苦萬分,求死不能!
然後,他們拿著一顆解藥找到了我,將之喂進了我的肚子。
服用解藥之後,那魔丸之種不僅平息,還會給我自身帶來一種極致的愉悅,猶如登上了天堂一般,能麻痹自我,欲仙欲死。
但,這解藥僅僅是階段性的,在服用之後,隻能讓魔丸之種暫時平息,無法一勞永逸,如果不能一直服用解藥,過段時間之後,那魔丸之種還會反複發作。
七個月……
在這反複的發作,反複的折磨中,我度過了人生中最漫長的七個月。
他們囚禁我,等待魔丸之種發作,便喂給我一顆解藥,然後再等到下次魔丸之種發作,一直持續下去……
我自負意誌還算堅定,那幾個月的時間,盡管痛苦,但我還在想辦法抵抗,想辦法求死,想辦法擺脫他們的魔爪……
但,在最後一天的時候,他們查到了我的身份,知道我出身自何門何派,然後就以元河宗相要挾,如果我不遵從,元河宗將被抹去。”
“……”
楚雲沉默的站在一旁,聽完這些話,他心中隻剩沉重。
老實說,在剛剛通過奪天一指得知小師叔的身份的時候,楚雲的心中是有些憤怒的,也是有些無法接受的。
因為從一個元河宗弟子的角度上來講,十分難以接受,一位經常耳濡目染中都是偉光正的角色,有朝一日忽然變成了眼前這個藏頭藏尾的陰暗之人,那種巨大的反差,和現實的差距,是讓人心中惱火的。
而現在,聽完了小師叔的經曆,楚雲卻是再也說不出什麽冷嘲熱諷的話了。
捫心自問,如果是換他自己,放到小師叔的位置,又能如何?
那魔丸之種,不就是玄幻世界的毒.品嗎?
那個組織的人,以這種肮髒齷齪的東西,控製了小師叔的身體,折磨了整整七個月,然後又以小師叔珍視的宗門相要挾……
哪怕是鐵打的漢子,也根本承受不住啊。
“這些年來,我聽從他們的命令,違心的事情做了不止一件,不該殺的人,殺了不止一個,以往那些被我唾棄,被我視若仇敵的行為,彼時卻成了我的家常便飯……我最終,還是活成了我最討厭的那種人。
我試過反抗,試過預警,試過將消息報告給朝廷,讓官府剿滅這些陰暗之人,讓官府來庇護元河宗的安危。
但結果……卻是深深的失敗,沒有一點希望可言。
他們給了我三次機會。
這三次,我都失敗了。
再有下一次,他們就要踏破元河宗。
我不能死,我不能失敗,一旦我故意失手,死在了某場任務中,他們就會立刻毀了元河宗,以這種方式來威脅我。
所以,我不敢有任何的輕舉妄動,不敢違抗他們的命令,多年以來,就用那魔丸之種的解藥來麻痹自己,一直持續到了今日。”
小師叔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說的是眼睛發紅,唾沫橫飛,或許這麽多年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能有機會,和人暢所欲言。
更多的時候,他都是把自己當做了一個機器,一個接受命令就去做事的機器,一個完成任務就能得到解藥享樂的機器。
他的思維,被這種反複的摧殘和絕望的重壓,壓得幾乎崩潰,但他卻不能倒下,因為身後就是元河宗。
一旦他倒下了,一旦他死了,一旦他失敗了,那個可怕的組織,都會立刻摧毀元河宗。
“原來……在我們所有元河宗弟子根本看不見的地方,還有小師叔你,在一直默默地守護著我們。”
楚雲沉默了許久,才終於緩緩的呼出了一口氣,隻覺得心頭壓抑的厲害。
“那是養我長大的地方。”
唯有在提起元河宗時,小師叔的臉上,才會露出了一絲如春風般的笑容,說道:“你如果沒有被父母拋棄過,就不會知道那種被一個新家所收容,所養育的感覺,師父當年收我為關門弟子的時候,年歲已經極大了,心智就和一個老小孩差不多,他是我的師父,相當於我的父親,更是我最好的朋友和童年玩伴……
他死的時候,難得清醒一回,說元河宗是他一生的心血,說我天賦異稟,將來必定會成為宗門內最強的人,要我守護好它。
我答應了。
男子漢,大丈夫,答應的事,就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