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麵之詞
春日的湖水冰寒刺骨，周令儀被裴珺救上來後，兩個人不知是氣的，還是凍得，摟抱在一起一個勁地直哆嗦，竟然都忘記了分開。
聽說有人落水，遠處賞花品茗的眾人忙都趕過來，跑在最前頭的，還是幾個擅水性的小廝。
周令儀這才如夢初醒，飛快地從裴珺懷裏掙脫出來。
可她卻忘了，為了營造“盛世白蓮花”的氣質，她今日特地穿的，是一身極薄透的衣衫，如今那衣裳濕透了，緊貼在身上，就和不著寸縷無異。
周令儀尖叫一聲，下意識地又躲到裴珺懷裏去。
裴珺手足無措，隻能盡力遮掩住她的身子，效果卻微乎其微，叫旁人看來，反是他二人抱得難舍難分。
永寧侯夫人趕到後，瞧見這場麵，也是一愣，忙與下人吩咐道：“快，快拿衣裳過來！”
衣裳很快就來了。
周令儀緊緊地，把自己裹在厚重的披風裏。
她的頭發還在不停滴水，臉色也白得像鬼一樣。
她哆嗦著，環顧一圈，卻見所有人都在朝她指指點點，與旁人竊竊私語。
看著她的眼神裏，有輕褻，有嘲弄，有漠然，有興奮，就是沒有一個真真切切關懷她的人。
或許，從前是有的，可現在……
周令儀的視線，惡狠狠地盯在紀綰綰的臉上：“你為什麽要推我下水！”
人群一陣肅靜。
紀綰綰道：“我沒有。”
周令儀怨紅了眼：“你撒謊！你這個害人精，你就是想要我萬劫不複！”
紀綰綰不搭理她。
她就是欺負周家勢微，無人可替周令儀做主，隻要自己咬死了不承認，旁人能拿她怎樣？
永寧侯夫人道：“綰綰，這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說一說？”
她不詢問受害者，反倒先問紀綰綰，這就已是顯而易見的偏袒了。
這倒不代表，她真有多喜歡紀綰綰，隻是紀綰綰將成為她的二兒媳婦，已是鐵打的事實，哪怕不是，也無人會去偏幫一個破落戶家的女兒。
這世道，就是這麽現實。
紀綰綰看了永寧侯夫人一眼，眼圈卻悄沒聲兒地紅了。
沈氏尋摸到她邊上，悄聲道：“沒用的東西，讓你說你就好好說，哭個屁！光會在家裏稱王稱霸，出門就被個破落戶的女兒欺負，是你家裏人都死絕了嗎？”
紀綰綰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沈氏那一臉凶狠的模樣，倒愈發襯托得她可憐，引得旁人一陣同情，沒等她開口，就有人先相信，是周令儀在潑她髒水了。
紀綰綰抹幹眼淚，對永寧侯夫人道：“不是我推她，是她推我。”
在場的夫人和姑娘們一陣嘩然。
“你胡說！”周令儀聲嘶力竭地吼道。
永寧侯夫人沒理她，對紀綰綰道：“那……怎麽最後掉水裏的，反而是她？”
紀綰綰道：“她約我來湖邊說話，我一直存著防備，見她果然要行不軌，還好我躲開了，她自己沒站穩，就掉進了水裏。”
“原來是這樣啊……”永寧侯夫人滿眼輕蔑，看向周令儀。
原想就這樣草草結案了，可想及事情是出在自己府上，到底不好敷衍得太厲害。
“來人啊，扶周姑娘下去，好好歇著，給她找個大夫來瞧瞧，再去幾個人，通知她家裏麵。”永寧侯府夫人道，“至於這位公子……”
她打量裴珺。
說實話，光從外表看，裴珺確實是儀表堂堂，氣度不俗，裴家幾個兒子裏，就數他最出眾，要不然也不會單指著他重振門楣。
哪怕此刻，臉上還帶著前些日子，被紀家人打出來的鼻青眼腫，渾身上下也都濕透了，裴珺端正眉目，長身抱拳，依舊顯出幾分讀書人剛正不阿的風骨。
“夫人。”裴珺道，“您真的，就偏信紀六小姐的一麵之詞嗎？”
“還沒說你呢！”都不等永寧侯府夫人開口，沈氏便高聲道，“侯夫人今日，宴請的多是女眷，你說你一個男丁，怎麽混進來的？”
“我……”
“你混進來就混進來了，一路鬼鬼祟祟地跟著我們家丫頭，想幹什麽？”
裴珺麵紅耳赤道：“我沒有……”
“沒有？！”沈氏咄咄逼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你看看周丫頭那樣子，都沒嗆幾口水！要不是你救得夠快，她現在能這麽好受！你還說你不是一直跟著？！”
哪裏好受了！
周令儀不自然地幹咳兩聲。
“我……”裴珺滿肚子的話，卻半點說不出來。
往日與同窗辯論，他也是頗占上風的，可如今麵對這婦人，不知怎的，卻生出種百口莫辯的無力感。
旁人見他這支支吾吾的模樣，愈發認定了他是心虛。
永寧侯夫人道：“裴公子，如今事實如何，已不重要了，我也不想追究，今日你為何會出現在我這賞花宴上。我覺得你現在，不如先回家去，與長輩們商量下迎親事宜。”
迎親事宜……
迎、親……迎親嗎？！
裴珺呆在原地。
他喜歡周令儀，可他知道，周令儀根本就不喜歡他，她喜歡的是蘇煜，也隻有蘇煜那樣的男子，才配得上她，畢竟她是那麽的完美，那麽的好。
裴珺總是一臉清高，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骨子裏是多麽自卑，都不用正麵遇上，往往旁人提起蘇煜，他便覺得自己差勁到了塵埃裏去。
至於他深愛的表妹，也是他所不敢肖想的。
可是現在，他似乎……真的可以？
裴珺火熱的視線，看向周令儀，卻正對上少女滿含抗拒的淚眼。
是了，她不喜歡他……
裴珺的眼睛，飛快黯然下去。
“真是大開眼界，豪富人家的女兒犯錯，都會有大把人替她遮掩。”徐夫人混在人群裏，小聲嘀咕道。
也不是人人都巴結永寧侯府，立馬就有與她看法一致的婦人們，爭相附和。
“我看大家，都別聚在這裏了，耽誤了周姑娘去尋大夫。”永寧侯夫人道，“繼續用茶耍玩去吧。”
本來嘛，不過一個破落戶的女兒落水，被另一個破落戶家的兒子救了，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這要是反過來，是周令儀推了紀綰綰，那才真是要翻了天了。
哪怕周令儀再不甘，也隻能咬牙看著人群逐漸散去。
她緊緊盯著永寧侯夫人的後背，目光中的怨毒，幾乎化為實質。
紀綰綰、侯夫人、沈氏……包括在場的每一個人，但凡有機會，她定要將他們碎屍萬段！
“等一下。”一道極輕柔的聲音，忽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