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是惡魔吧

  “你呀,就別管我們姑娘還想要做什麽,該吃吃該喝喝,反正也是爛命一條,好死不如賴活著,你說是不是?”


  屋子裏伺候的小廝看裴珺一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說道。


  裴珺一愣。


  他也曾是少年天才,若不是家世差了些,也是這整個杭州城裏,無數少女想要嫁的對象。


  要不然,周令儀也不會覺得,憑他就能引誘得了紀綰綰。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在這小廝的眼裏,竟然就成了爛命一條,好死不如賴活著了呢?

  也是,自己如今都已經賣身為奴,雖然是被迫的,可是如今的地位與這些小廝又有何差異,甚至自己還是一個雙腿都已經廢了的廢人。


  想起家裏麵人的那副嘴臉,裴珺心中溢滿了苦楚,他竟然就那麽躺倒在床上,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小廝連連搖頭,心裏麵都發毛了,暗道這人莫非是腦子壞掉了吧?

  小廝趕緊溜出了屋子,誰想到剛一出門,竟然就對上了紀綰綰。


  “六姑娘!”小廝喚道。


  紀綰綰點了點頭,走進屋子裏去。


  裴珺仿佛被人點了啞穴,笑聲頓時便止住了。


  “你終於來了。”裴珺歎息一聲,道,“過往確實是我想要害你,如今落在你的手上,也全是我咎由自取,我並不指望你會輕易放過我。”


  紀綰綰仿佛根本沒有聽他說話,她仔細察看了一番他的傷勢,甚至幹脆上手,觸碰翻看一番。


  而她的舉動,也絕對稱不上溫柔小心,裴珺一開始還強撐著,忍得牙齦都咬出了血。


  可他很快便連這樣都忍不住,發出殺豬般的慘嚎:“紀綰綰,有本事,你就快點弄死我!”


  紀綰綰這才極是認真地看了看他,道:“那可不行,你可是我花一萬兩買回來的呢。”


  裴珺冷笑,血沫不斷自嘴角溢出來,配上他狼狽的形容,猙獰的神情,看上去簡直就像厲鬼一般。


  紀綰綰卻不怕。


  畢竟前世,裴珺比這更嚇人的樣子,她都見過了。


  他是親手奪去她性命的殺人凶手。


  “你放心。”紀綰綰道,“我非但不會讓你死得太痛快,我還要治好你呢。”


  “你——”這一下,裴珺愈發摸不著頭腦。


  不久之前,他還覺得眼前人簡單得就像一張白紙,自己隨隨便便就能將她看穿,可從什麽時候起,兩人的地位忽然就倒了個個,他在她麵前,就連最後的遮羞布,也沒有了。


  紀綰綰抓住他的腿,手指深深地嵌進他的血肉裏。


  這傷勢,和“爸爸”的腿傷,可還不是怎麽像呢,但是也湊合了。


  隨著她的舉動,裴珺疼得冷汗直冒,不住嘶吼道:“紀綰綰,你果然沒安好心,說什麽不會輕易讓我死,還要治好我,你分明就是在折磨我——”


  紀綰綰揚手便給了他一巴掌。


  裴珺被她給打蒙了。


  他楞楞地看著這女孩子張口說話時的一口小白牙。


  不,這不是普通的女孩子,這簡直就是一個惡魔吧。


  裴珺的心裏,第一次升起生不如死的惶恐。也隻有惡魔,才做的出這樣的事情來。他原還以為,自己反正已經沒了臉麵,不如豁出去,來紀家門前鬧一場,拉紀綰綰下水,便也算是報了仇了,還能討得令儀的歡心。


  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性命,竟然也會落在紀綰綰的手裏!

  他忽然想起,這女孩子往日裏,便有個混世魔王的名號,隻是一直被他和周令儀誆騙,對著他們,才有幾分溫柔罷了。


  令儀,令儀在哪裏!

  紀綰綰看著他冷笑。


  周令儀和裴家真的都以為,就能甩脫裴珺這個包袱了?她就是要送一個手腳健全,又對他們滿腔仇恨的裴珺回去。


  事情,一定會很有意思呢。


  “我勸你省點力氣,不要再說這種話了。”紀綰綰道,“裴珺,你多麽膽小怕事貪生怕死的一個人啊,你就是一個窩囊廢,連喜歡自己表妹,都不敢去爭取,你哪裏有膽量去死。你以為,我會信你那套說辭?”


  裴珺直愣愣地睜著眼,瞪著她,最終卻無力地挪開了。


  “這樣就對了。”紀綰綰道,“你別那麽多廢話,對大家都好,我說會讓你好好活著,就一定會讓你好好活著。至於能不能真的治好你的腿,除了看你的命,看你是否好好配合,還要看我的醫術了——”


  她說著,手上再次用力,按在了裴珺的腿上。


  血水再次湧出來,裴珺痛得想慘嚎,卻失了慘嚎的力氣,隻能手指抓著床沿,仿佛瀕死的人般,嗓子眼裏不斷發出“嗬、嗬”聲,聽起來可怕極了。


  紀綰綰鬆開手,裴珺的喘息才總算是停了,他隨之不寒而栗。


  看她的醫術?

  在他的眼裏,紀綰綰蠢笨如豬,隻有他表妹周令儀,才是這天底下,一等一靈秀的女孩兒。


  可是,現在紀綰綰說什麽?她要親自來治他的腿,還看她的醫術?


  她哪裏有什麽醫術!

  裴珺的心裏,溢滿了恐懼與絕望。


  “來人,給我尋這城裏最好的大夫來,給裴公子治傷。”紀綰綰轉身吩咐下人們。


  小廝領命而去,臨走還看了裴珺一眼,仿佛是在說,你這小子可真好命。


  裴珺也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直到看見那小廝的眼神,他才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紀綰綰尋人給他治傷?尋的還是這城裏最好的大夫?她不是要自己動手嗎?難道,隻是嚇嚇他的?


  被這般軟硬兼施,裴珺對著紀綰綰,再難以口出惡言,他剛還覺得自己有如處身煉獄,此刻又覺絕處逢生,簡直就怕再有行差踏錯,讓紀綰綰再次改了主意。


  紀綰綰卻懶得再理會他,甚至一句話都沒有多說,便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要說起來,裴家人也真是不讓她清靜,她今天也是已經累得夠嗆,可得舒舒服服洗個澡,好好休息一番。


  裴珺也被幾個大夫和小廝伺候著,小心料理去身上髒汙,他們為他熱水擦身過後,敷藥包紮起外傷傷口,大夫又開了藥,命人熬煮給裴珺喝。


  藥還沒端上來,裴珺就先聞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他這才想起自己已經許久沒吃飯了,這香味,仿佛是把他九輩子的饞蟲都勾了上來。哪怕往日與同窗去城中最好的酒樓飲宴,又或者去家境富裕的同窗家裏麵,他都沒聞到過這樣馥鬱、誘人的清香。


  而下人端上來的,不過是一碗粥而已,一碗看不見半點不易克化之物,可無論熬煮還是選料,都處處講究的雞湯粥。或許還混了其他的珍貴食材,裴珺吃到嘴裏,隻覺鮮掉舌頭,但以他的見識,並不能分辨出來。


  而這,不過是給他這樣一個,並不受紀家人待見的病號,或者說下人,喝的一碗粥而已。


  紀家之豪奢,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哪怕往日略有耳聞,可若非身處其中,以裴珺這寒門出身,他也絕難想象。


  任裴珺過了兩天他所以為的“神仙日子”,直到第三日上,紀綰綰才過來見他。


  裴珺其實一直在等她來。


  他想真心實意地向她道謝。


  無論這女孩子是出於什麽目的,最起碼這幾日,哪怕身受重傷,也是他有生以來,所過最為鬆懈無憂的幾日。


  某些東西,一旦看開看破,裴珺便覺得,自己已然不是從前那個自己了。


  他甚至產生一種錯覺,紀綰綰耐心地傾聽,甚至與大夫探討他的傷勢,這女孩子,似乎是關心他的。


  “性命可無虞,可這一雙腿,想要再走路,怕是不可能了。”大夫搖頭歎息,“裴公子這輩子,怕都隻能在輪椅上度過。”


  紀綰綰皺眉深思。


  若是能夠,裴珺簡直恨不得撫平她的眉毛,再告訴她,自己並不怪她,他能理解她當時的氣憤,這件事,確實是他一再做錯了。


  而他心底則暗想,若能一直這樣白吃白住在紀家,豈不是比再回到他自己那個寒窯去苦讀,要強上百倍?

  紀綰綰說話了。


  女孩子看著他,忽而展顏一笑,如春花綻放:“一輩子在輪椅上度過?那就對了。”


  裴珺對上她的笑眼,才生起的旖旎心思,頓時都嚇到了九霄雲外,再次有如置身冰窟。


  所以,這女孩子,真的還是惡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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