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化腐朽為神奇
眼看著紀綰綰當真走向桌案,提筆作畫,不少人的眼睛裏,都露出興奮而又嘲諷的目光。
“她竟然,還真敢畫!”
“這個草包,真是無知者無畏啊!”
“可笑死人了,被激幾句,她竟然還真上頭呢。”
“要說起來,周姑娘和朱姑娘她們這些人也還真是可以的,明知道這紀六姑娘是什麽水平,聽說往日在家中,一天到晚也隻知道吃喝玩樂,連學堂都不去上的,竟還故意刺激人家,讓她當眾來出這個醜!”
“欸,也不能這麽說,還不是她自己言語挑釁,本來哪有她什麽事,我們自己在這裏畫的好好的,明明是她自己眼熱,卻又畫不出來,還說那麽難聽的話罷了!”
“總之是有熱鬧好瞧了!”
“這也能叫熱鬧?”有女孩子神情鄙夷,不屑道,“醜人多作怪,嘩眾取寵罷——”
那人說了一半,卻不敢再說下去了,她察覺兩道寒冰般的視線,從自己的臉上一掃而過,雖隔著那樣遠的距離,卻還是叫她嚇得噤若寒蟬。
到底是出身沙場的人,就連目光,都包含著那樣的殺傷力……
那女孩子不敢再說話,甚而也不敢再看一眼慕雲城。
蘇二公子聽著旁人對自己未婚妻的評價,也是微微蹙了眉,除卻詫異與不悅外,他心中卻又自有一股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底氣在。
或許,是那日回春堂中的初見太驚豔,他下意識的就是相信,能夠於那樣混亂又關鍵的時刻,震懾住一眾壯漢,而又確實醫治好了張老大夫都束手無策的病患的人,不可能是旁人嘴裏所描述的那樣,她更不可能連這些人都擺不平,會任由她們奚落,最終反自己出醜。
“你們說的紀六姑娘,可是城中有名的那一家經商豪富?”
“沒錯,就是那個紀家。”
“呀,想不到紀家人不僅做生意厲害,竟然還有如此才能?”
“嗬嗬,你等著瞧就是了……”
“等等,紀六姑娘?那不就是治好侯府少夫人的那位?原還以為她醫術了得,竟然還會畫畫的嗎?”
不僅一樓大堂,二樓、三樓的人們也相繼湧過來看熱鬧,這消息不知怎麽的,還傳到太白樓外,整個東軒窗外都被擠得密不透風,大多數人之所以不敢進去,是因為衛東等人生怕這些閑雜人等擠著自己家王爺,所以將人攔了下來罷了,這些人便隻敢在東軒窗的大門外踮著腳張望。
太白樓外的大街上,朱知府一直唯唯諾諾地陪在一名男子身畔。
那男子身姿英挺,麵容俊美,可不知怎麽的,即使神情含笑,也依舊讓人不寒而栗,最起碼,朱知府對著他,就片刻都沒有放鬆過。
眼見這男子的視線,被不斷湧向太白樓的人潮所吸引,朱知府很有眼色地問下人:“前頭那是怎麽了?”
下人向路人們打聽過後,很快就回來了:“說是紀家的六姑娘,在樓中作畫。”
朱知府一聽,也不知是鬆一口氣還是如何,正待向那男子諂媚,卻見其已隨人潮,往太白樓裏走去。
他的腳步舉重若輕,麵對如此擁擠的人山人海,可不知如何,隻是幾步之間,便走進樓去,仿佛那萬千人海,於他而言不過虛空,根本就無法阻擋住他的的腳步。
反是將朱知府一幹人等,都留在了樓外,望著將這太白樓擠得密不透風的人群,急得直冒汗。
他們倒不是擔心別的,隻怕是招待不周,怠慢了這位主兒。
“你這是在做什麽!”紀妙妙尖聲喊道,“讓你作畫你就作畫,畫你自己的就是了,你為什麽要在我們的畫作上,隨意塗鴉——”
為了強調自己雖然是紀綰綰的姐姐,可是知書達理才高八鬥,和紀綰綰那等不明事理的草包一點都不一樣,紀妙妙表現得非常積極,一瞧見紀綰綰有半點異樣,便比任何人都快的衝上前。
明晃晃的刀刃,亮在她的麵前。
紀妙妙再囂張,到底也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往日裏最多被家裏人訓斥幾句,她又自認生得乖巧,就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曾有,又哪見過這般陣仗,一下子就被那刀刃給嚇倒了。
拿刀的是衛東,而這自然是武陵王的授意。
“殺人——”她的尖叫才喊了一半,便聽一男子低沉卻盡顯不悅的嗬斥聲。
“閉嘴。”
說話的人從頭到尾都沒看她,紀妙妙卻聽得明明白白。
說這話的,正是慕雲城。
紀妙妙自問,哪怕說這話的是蘇二公子,但好歹,蘇家也是和他們結親了的人家,蘇二公子又是平輩,自己雖然喜歡他,但在沒成親前,也不可能將人縱得無法無天。
所以這話哪怕是蘇二公子喊的,對她來說也都沒那麽大的威懾力。
可是說這句話的,偏偏是武陵王。
紀妙妙頓時嚇得不敢作聲,畢竟對方的身份擺在這裏,又是長輩,叫她如何敢反抗。
紀妙妙總算老實下來,可她還是氣得不行。
其他的女孩子,也是一樣的怒意勃發。
但是也有眼力好的,逐漸安靜下來,蘇凝雪和朱大小姐便在此之列。
哪怕周令儀的畫技,要稍遜於她們二人,此刻也是瞪大了眼睛。
因為紀綰綰最先改動的,就是她的畫作。
那原是一幅畫嬌花照水圖,充滿了少女巧思以及對美好事物的期盼,周令儀原以為,自己已將這畫麵詮釋得十分到位,無論是著筆還是意境,都可謂是無可挑剔的。
可眼下,紀綰綰不過三兩勾勒,就叫那水仿佛活過來了一般,她甚至還能聽見溪水潺潺流動的聲音,照水的嬌花也不再是死物,讓人仿若還能聞見花香,更遙想見蜂蝶成群,夏草枯榮之景。
一筆,便寫盡春秋。
即使再不願意承認,周令儀也不得不相信,紀綰綰這筆觸,簡直可堪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境界。
可無論是誰,隻要是學過幾天畫的,都知道,這改畫,可比自己作畫要難多了,至少是水平比原本的作畫人,都高出不止一個境界,才能在旁人的基礎上改畫,且達到如此效果。
周令儀逐漸麵無血色。
蘇凝雪從來沒有這麽惶恐過。
她能容忍旁人比她更出色,比如說小舅舅,二哥哥,自己的父親,諸位先生們……甚至是比她年長的女子,比如某某夫人,又或學堂裏的某某女先生,如果年齡相仿的,那或許也無妨,比如什麽京城第一才女,西南第一才女之類,都和她這杭城第一才女沒有衝突。
沒錯,她已習慣了“杭城貴女第一”這個名頭太久了。
無論琴棋書畫還是女紅,隻要是眾人是可以比較的方麵,她都不容許有一樣,自己落於人後。
尤其是書畫,這樣重要的技藝,別的東西,或許都還可以說是雕蟲小技,可是第一才女啊!書畫都不如人,你還說什麽第一才女。
更讓她覺得恐懼的,是紀綰綰將手,伸向了她的畫作。
那是對方接下來,即將要改的畫。
人群鴉雀無聲。
“不——”蘇凝雪瘋了似的衝上前去。
她多年經營,才有如此名望,絕不能叫一個紀綰綰,毀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