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重新握住女兒剛抽開的手。
她隻當那是一場意外,是自己方才多心了的。
“你能這樣想就是極好的。”侯夫人道,“雪兒果然最是穩妥懂事,識大體的。任何人都比不了。”
蘇凝雪彎了彎唇,卻看著母親道:“任何人都比不了,母親當真這樣想嗎?”
那股怪異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
侯夫人笑意不變,點了點頭,道:“自然。”
“可是,女兒到底還是被人比下去了。”蘇凝雪歎了口氣,道,“母親該不會沒有聽說,今日上午,白大人便譴人上紀家,給紀六姑娘去送禮的事情吧。滿杭城的女孩子,當日我們留下來的,刨去徐家姑娘,可也還有三十多人呢。可這樣的待遇,始終卻隻有綰綰一個。真不愧是母親看重的人。”
這消息,侯夫人自然也是一早就知道了的,不然,她也不會那麽著急的,再一次催促著永寧侯爺,將定下婚期的事情,又一次提了起來。
侯夫人始終心懷惴惴。
哪怕她早就已經知道了,此時蘇凝雪又刻意提起來一次,侯夫人的臉色不由略微凝滯。
蘇凝雪將這一切收入眼底,眸中的神色轉為冷然,嬌若鮮花的臉上,卻還是那般溫婉柔順笑意,仿佛不曾包藏半點無法與旁人言說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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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寧侯爺到了紀家,紀家的門房熟門熟路,便將其請到了紀老太爺的院中。
紀老太爺依舊站在那棵鬱鬱蔥蔥的枇杷樹下,仿佛是在逗鳥,那眼神卻更像是穿過鳥籠,不知道落在了何處。
幸許是遠些地方的一棵樹,又或者是天邊的一片雲,更又可能,是遙遠時光河流裏,偶爾被截斷的某一處回憶。
蘇侯爺一行人的腳步,很快就使得紀老太爺從自己的思緒裏,驚回過神。
要是外人在此得見,定然會很是驚訝,竟能看見向來雷厲風行、縱橫商場的紀老太爺臉上,露出如許茫然的神色。
察覺蘇侯爺的到來,他臉上茫然才悉數退去,立時便將那鳥籠擺到一旁,引了蘇侯爺進屋入座,遣走所有下人,閉門密談。
一夜不見,紀老太爺臉上的皺紋,仿佛都多了幾條,整個人看上去老而頹靡,卻更是因為這一份憑空多出來的蒼老,讓人越發不敢小覷這個在杭城商場裏,廝殺了數十年的商人,讓人毫不懷疑,哪怕風燭殘年,這一位老者的體內,也依舊能夠被激發出,積蓄了半生的力量。
“太爺,沉住氣,事情還沒到最壞的那個程度!”蘇侯爺一進門,就對紀老太爺說道。
“我知道。”紀老太爺擺擺手,示意對方不必太過為己擔憂,道,“隻是你我躲在杭城,總是不想郡主太過顯露於人前,為了其安全計,有關身世真相,除了你知我知,就連郡主本人也不知道。可不想,她卻還是引起了那些人派出來的爪牙的注意。”
蘇侯爺苦笑道:“郡主玉質蘭心,放在何處都必會綻放出自己的光芒,卻不是能夠如我等所想,是那般輕易就能夠被掩埋的。”
紀老太爺道:“或許是我老了吧,這十多年來,我常常會將郡主真的當成是我顧蓮生自己的孫女,也隻是我的孫女而已。她這一生,都將在你我的羽翼庇護之下成長,而不必去麵對外界,那腥風血雨肮髒的一切。”
蘇侯爺歎道:“這又何嚐不是我所想。過去那十多年,你我瞧著郡主的性子,都盼她餘生安好便是。卻不想近來,她卻是越來越叫你我出乎意料了。”
“是啊。”紀老太爺道,“那到底是燕王殿下的遺孤,縱使長於我這庸人之手,卻也不能埋沒她的本質。”
蘇侯爺思量半晌,道:“可是昨日風荷苑中發生的事情,你我都已有判斷,郡主的表現雖能算作是上等,卻也並不能說就是頂好的,能與她相提並論的,便不乏有人在。可為何,白若寒今日,卻偏偏給她送禮,這其中,或許另有隱情,並不就是我們所擔憂的最壞的那一種結果。郡主身份隱秘,最起碼,白若寒便不是真的對她的身份產生了懷疑,否則,就不會是譴人上門送禮那麽簡單了。”
“你說的是。”紀老太爺道,“是我這個老家夥,先沉不住氣了。”
蘇侯爺的姿態亦輕鬆下來,笑道:“太爺與郡主朝夕相處,祖孫情感便是比尋常人家的還要好些,關心則亂也並不稀奇。”
兩人正說話,卻聽見一陣腳步聲。
每逢紀老太爺關門會客,除非有重大事,這院裏必然沒人敢輕易踏足。
蘇侯爺也清楚此事。
兩人不約而同停下交談,紀老太爺親自前去開門,卻見是自己身邊的親信長隨。
“出什麽事?”紀老太爺問道。
“太爺。”親信的臉上,隱隱有幾分激動之色,道,“知府那邊,公布出昨日風荷苑中,甄選進宮女子的結果了。”
紀老太爺立時回頭,與蘇侯爺互看了一眼。
兩人都不由屏住呼吸,提起了一顆心。
“如何?”紀老太爺迫不及待地問道。
“費那般大陣仗,竟然隻選中了兩人進宮。”親信道。
兩人?
紀老太爺和蘇侯爺也都有些驚訝。
相比往年,杭州城中隻出兩人,確實是極少了。
消息傳出,杭州城中的官宦人家,甚至有不少都在檢視自身,還有的跑去與知府嘀咕,都疑心是否他們杭州城的官貴人家招待不周,引了這位白大人不快,因而才不願意向宮裏引薦他們杭州城的女孩子。
可這種話,這一群富貴人們,都隻敢在心中嘀咕一陣罷了,絕對沒有人,敢去問到白若寒的臉上。
“此二者是誰?”紀老太爺問道。
“說來也瞧。”親信看著紀老太爺,又看了看蘇侯爺,道,“一位是咱們家三姑娘,還有一位,是永寧侯府的三姑娘呢。杭州城今年,被選中的是兩位三姑娘!”
紀老太爺與蘇侯爺麵麵相覷。
兩人稍微鬆一口氣。
總算是暫時不用將他們庇護的那人,送去最危險的那個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