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五十】陌生的身體

  “好。”


  我伸手理了理衣領，走出了浴室，


  一如既往地躺在那張冰冷的台麵上。


  我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次檢查。


  直到一雙手要解開我的衣服，我伸手擒住那雙手。


  皮膚蒼老粗糙，經脈烙人。


  “你幹什麽？”


  我詫異地盯著王教授，往前檢查從來沒有脫過衣服。


  “這次全麵檢查，你不要怕。”又是這哄小孩的語氣。


  我此刻再也無法控製情緒，忍不住幹嘔起來。


  身體不是我的，卻更讓我惡心。


  可此刻，我的四肢被禁錮，絲毫不得動彈。


  “教授，給他打一支藥吧，睡著了情緒穩定，更加方便檢查。”


  我抬頭看了眼陳念一，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待我再次睜眼時，看到陳念一站在那幅畫前。


  她聽到我動靜，背對著我問：“張先生，你知道嗎，你生前那幅沒有完成的《生》，可是絕世之作。”


  我怔了怔，“死後的事情，我怎麽會知道。”


  “可現在你重活了，你不該讓那副畫也重活起來嗎？”


  看著她的背影，我不曾知道，原來有人對那副畫那麽期許。


  “你很喜歡那幅畫？”


  她沉默不答，待轉過身時，臉上依舊掛著笑。


  兩手插·進白大褂，說：“今天王教授給你準備了驚喜。”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她拉著我走到門口，伸手按下密碼，帶我走了出去。


  幽長冷清的長廊，周圍都是一個個被阻絕的空間。


  每個房間都有命名，我們來到了一個叫“接待室”的房間。


  陳念一按下密碼，將尚在驚訝中的我拉了進去。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房間，裏麵隻有一個拄著拐杖來回踱步的老人。


  他見到我過後，端詳了半天，像是確認了什麽，一張臉變得十分驚喜，“哥哥！”


  我看著這張眼眶深陷，麵點白斑的老人，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


  “哥哥，是我啊，奕飛啊！”他蒙了灰的眼珠散發出亮光，手指顫巍地指著自己，無比興奮。


  哦，這是我的弟弟？


  嗬，一個人穿過50年的歲月，醒來發現親人要麽死，要麽比自己還要老，你會是什麽體會？

  “你叫我哥哥？”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我咧嘴笑了起來。


  想來，麵容定是十分扭曲，不然他也不會拄著拐杖，連連後退。


  “我看起來可是比你年輕啊。”我唇角勾起嘲諷的笑。


  “不，哥哥。”


  他仍舊堅定地這麽叫我，“隻是因為你被冰凍了50年而已。”


  我五十多年前，檢查出肺癌，就已向命運投降，也未曾簽過這類冰凍協議。


  所以，我的醒來，我自己都惶恐。


  “那你說說，為什麽我會被冰凍？為什麽我會被複活？”


  想來，一定是我那對癡迷於長生的父母了。


  從古至今，長生一直是人的追求。


  更是有錢人的追求。


  在他半合的眼中，我已了然。


  老張家家大業大，冰凍一個我，到實在花不了多少錢。


  “哥哥，被複活難道你不開心嗎？50年歸來，你還是這麽年輕啊！”


  我看著他驟然睜大的眼睛，心下愈加覺得可怖。


  “哥哥，你看，你成功了啊！我們父親、母親全部冰凍了起來，等時機成熟，就全部可以複活了！”他灰色瞳孔裏滿是喜悅，而我隻看到了瘋狂。


  我知道，他眼裏的光，僅僅是因為這項技術得到了成功，而不是我生命的重啟。


  他們，都為延續生命而執著。


  我在陳念一的帶領下，疾步地走回了觀察室，而身後那雙幽光，一直在目送我。


  我想，我是時候該把一些事情弄明白了。


  即便沒有生的欲望，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


  看著筆下的黑調，我獨自欣賞，即便單一，卻也有不一樣的美。


  抬頭看了眼桌上的鍾，我放下手中的畫筆，輕輕走到了門口。


  2、0、2、1、0、7、1、2

  “滴”門被打開了。


  借著鬧鍾裏的燈，我在這黑暗的走廊摸索。


  停留到一扇門前，我又一次按下這個密碼，門被輕輕打開。


  研究了一會，我找到開關將它打開，看著熟悉的頁麵，有點驚喜——沒想到這個搜索引擎，現在還在使用。


  餘、佳、檸。


  我一字一字地輸了上去。


  想了想，又加上2021幾個數字。


  標題上“我快要死了，但我將在50年後回來”讓我心驚，下麵便是這個女人的照片。


  和一個男人緊緊摟在一起，素淨的臉龐，露出幸福的笑容。


  即便長得不夠驚豔，可那婀娜的身姿，卻是讓人浮想聯翩。


  伸手往下滑，所看到的東西，讓我閉上眼。


  我無甚情緒波動，對這一切倒，是接受得很快。


  餘佳檸，2021年7月12日死於顱內腫瘤，年僅32歲。


  已婚，丈夫王驍柏，無子女，生前是國內著名鋼琴家。


  死前簽下人體冷凍協議，並加入“重啟2071”計劃。


  ……


  將一切瀏覽記錄刪除，拿起一旁的鬧鍾，向外走去。


  我還要去一個地方。


  這座樓就像是迷宮，兜兜轉轉找了許久，我才來到了我要找的地方。


  依舊是那個密碼，門被打開。


  這裏似乎要嚴密一些，密碼設得格外多。


  直到最後一扇門，這個密碼錯誤。


  我想了想，按下“19891114”，是錯的。


  再想了想，按下“20170520”，門被打開了。


  果然，相比於愛人的出生日期，結婚紀念日，更顯愛一些。


  還沒有進入，就感受到寒氣入侵。


  扯了扯衣領，慢慢走了進去。


  果然啊，和我想得一樣。


  我看到了我自己。


  那具無頭屍體，正在被冰凍到這-196℃液氮容器中。


  那健碩不減的身軀，才是能與我這張臉匹配的身體。


  慢慢走上前，隔著外物，伸手在那脖頸處撫摸。


  我在想象，想象把我的頭拿下來，再安上去，那樣，這就會是一個完整的我。


  “嘿，張先生。”


  我被這輕佻的聲音，迅速拉回現實。


  猛地向身後看去，陳念一紮著高高的馬尾，朝我笑得恣意。


  在她麵前，我有些幹壞事的窘迫。


  微微低了頭，不敢與她直視。


  “張先生，我送你回去吧。”她也不問我來這裏幹什麽。


  我跟在她身後，兩人的腳步，在這寂靜的夜中回蕩。


  我總覺得，身後有什麽東西在注視我，讓我去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