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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0章 警醒

  邯鄲郊外,這一天沒有再下雪。冷意還在,不知道今年的春天什麽時候真正到來。


  高邑參與械鬥的兩千餘人,將在這裏被處刑。


  整個事件,其中的每一步操作對於秦國官府來說,都進行得極為痛苦。


  那些人當時腦子一熱,忘記了械鬥行為是集體性地踐踏法令,但當秦兵提著兵器上來抓人,他們也都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於是多數人便開始推脫。


  我不曾致人死亡,真的;


  我隻拿了棍子,沒有鐵器;

  挑事的人是某某,我隻打傷了他,沒有殺人;

  ……等等不一而足,說什麽的都有。


  這些人多數是老大的男人,青壯不多,也夾雜極少數女性。他們都是家中主要勞動力,這之後,他們在高邑的親人,生活又會變成什麽樣……


  官吏們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情,整理好所有供述,將一切都上報到陸言那裏。


  而陸言,拍了板,殺!


  數千秦兵在邯鄲郊外開辟法場,組織成陣型擋住眾多前來看熱鬧的百姓。


  或許不該用看熱鬧來形容,但真的有很多人是來看熱鬧的。


  沉重的號角嗚咽悲愴,八百劊子手紮著頭巾,手持砍刀,以整齊的隊列站在陣中。


  陸言同樣站著。不過他站在臨時搭起的台子上,不高,比起邯鄲城東市那個差遠了。


  台子兩側,分列站著的是趙地各郡縣的頭部把手,趙人數量略多一些,基本上副手。這是陸言特意傳令讓他們過來的。


  不僅有他們,陸言還特地邀請了一些大貴族前來觀看執法。比如,因為恰好隻是第三世而得以保留特權的平原君趙陵。


  弄玉今天一副村婦的打扮,將自己混在觀望的人群中,抬眼癡癡地望著高站在寒風中的陸言,雙手在胸前攥緊。


  跟她隔著不遠,正巧是端木蓉和念端。


  “師父,他這一次,難道又是……”端木蓉的嘴唇留下齒痕,雙手捏得死死。


  念端沒有回應弟子,隻是遠遠注視著陸言的身影,輕輕一歎:“這一遭過去,有人要倒黴了。”


  “時辰到,將犯人押進法場~”


  高聲的呼喊回蕩在風中,秦軍陣勢讓開一條道來,有步卒押著犯人進場。


  陸言冷眼看著,犯人都身穿褐色的粗布衣褲,紮刺兒的麻繩將他們連結成串,一百人一串。


  二十餘串,就這麽一點一點挪進法場。這過程很慢,像蟲子在蠕動。


  對於陸言,對於弄玉,對於端木蓉,還有老實巴交的底層百姓,這個過程實在是太過漫長、壓抑。


  眼睜睜看著一群跟自己一樣的人,慢慢地被執行死亡,這不是什麽愉快的體驗。


  而對於平原君趙陵來說,他隻覺得這個過程真是無聊,還不如去品一品國師大人現在的表情來得有意思。


  隻可惜,他不敢在這種時刻偷窺陸言。後者武功太高,萬一察覺到什麽,那自己可就太冤了。


  “驗明正身~”


  “一百人犯,驗明正身,無錯漏。”


  “二百人犯,驗明正身,無錯漏。”


  “三百人犯……”


  “四百……”


  一聲接著一聲,這喊叫連綴下去,告訴陸言,告訴所有人,接下來就要行刑了。


  陸言抬頭望天,太陽正好。


  “鳴鼓,行刑。”


  頓時,鼓聲大作,八百劊子手持刀就位,一刀砍下頭顱,旁邊的士卒將無頭屍體拖走,再換上下一個。


  這麽砍了三輪。人頭滾滾,血流如注,護城河這一段肉眼可見地變紅。


  寒風也吹不散這混濁的血腥氣味,在場的百姓驚叫不已,不少人已經捂著臉跑路。


  還有,就是哭嚎與叫罵。


  “陸言!天殺的,沒有人心的畜牲,你不會痛嗎!”


  “爺爺!爺爺~大伯、二伯,就是被你們殺的,現在又殺我爺爺,等我長大——”


  “蒼天,你開開眼吧!”


  “老天爺,可憐可憐我趙人啊~”


  來自高邑的親屬鄉親,這些老少婦孺,他們不顧路途的艱難,趕到這裏就為了見自己重視之人的最後一麵。


  親眼目睹屠刀,他們的哭喊聲撕心裂肺。抱成一團的,以頭搶地的,捶胸頓足的,悲慟得當場昏死的,什麽樣的都有,這些場景同樣揪動著其餘的趙人。


  秦法,真的是對我們好麽?

  陸言,真的是對我們好麽?

  現場的秩序在刀槍劍戟的威懾下沒有亂,可趙陵能清晰地看到,陸言在趙人心中初步建立起來的美好形象,正在崩塌。


  陸言,天下鼎鼎大名的秦國國師,你再怎麽有本事,這片土地上,也是我趙氏說了算。


  趙陵低頭撫摸著玉劍,這場好戲發展到這裏,他已經不再感興趣了。


  陸言直麵這些衝著自己而來的唾棄、謾罵,將這些人的悲痛、憤怒乃至仇恨都看在眼裏。


  弄玉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俏臉上寫滿了心疼二字。


  那邊端木蓉衝動地直接躍起,跨越了秦兵設置的阻攔,“這混蛋!陸言,你枉讀聖賢書!”


  “蓉兒~”


  念端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隻見端木蓉快速跑進去,試圖阻攔的秦兵紛紛被銀針刺穴動彈不能。


  一道劍勢襲來,飛瀑斷流,恐怖的殺氣將憤恨的端木蓉壓得癱倒在地。


  斷水劍汲居高臨下地盯著她,似乎是因為這個女人武功太弱,連劍都沒有出鞘。他問道:“你想幹什麽?”


  陸言注意到這裏的情況,認出了端木蓉,“汲,不必攔她。”


  “是,大人。”汲領命後退,把路讓了出來。


  端木蓉並沒有因為實力而被嚇到,爬起來直接指著罵:“陸言,你治理趙地,難道不是要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嗎!以法之名一次性屠殺兩千餘平民黔首,天底下沒有這麽荒唐的事。百家稱頌陸子之名,你不配。”


  陸言身軀一動,眨眼間就出現在她麵前,“你!”


  你又懂什麽?!


  他原本想把端木蓉給罵一頓,但注視著她的眼睛,卻又將滿肚子的怒氣給收了下去。


  那雙眼睛純淨、明亮、倔強,閃耀著樸素的光輝。


  為了光明的前景,有所犧牲,並不可怕。但習慣犧牲,就可怕了。習慣犧牲他人,那更可怕,與邪魔沒什麽兩樣。


  端木蓉涉世未深,那雙眼睛中的光,照進了陸言的內心。


  陸言的突兀出現,讓端木蓉不自覺地後撤兩步,但他緊跟著失神地盯著自己,這就讓端木蓉不能忍了。


  她正要繼續開口,就聽到眼前男人說了一句,“現在你罵得對。如果三年之後,你罵得依然對,那我陸言,引劍自裁。”


  “呲~”青幹劍插在地上。


  “這把劍,跟了我十四年。三年之後,你可以持此劍來殺我。”


  陸言也不等她有什麽回應,直接閃身回到了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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