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靜好
正午的菲謝特莊園被仲夏毒辣的陽光籠罩,一股股熱浪從天空降下又從地麵帶著稀薄的水分升騰起來,碰到皮膚傳來一陣灼燒的感覺。
傅殘陽走在路上,短短幾步就大汗淋淋。周圍的環境很靜,路上一個行人都看不到,開闊筆直的大路,一望就什麽都看的清清楚楚了,每天中午跌宕起伏的蟬鳴今天一聲也沒有傳進傅殘陽的耳朵,似乎酷熱裏聲音都成了一種燥熱的源頭。
其實傅殘陽並不知道該到哪裏去找墨言,菲謝特莊園少說也有半個小鎮的大小,找一個人談何容易,他隻是漫無目的地亂走,希望在下一個轉彎能看到墨言的身影。
也許上天真懂得眷顧,傅殘陽在數不過來多少個轉彎後看到了倒在草地上的墨言,他佝僂著身子,縮成一團的身體背對傅殘陽一動不動。
“墨言!”,上身那件衣服是傅殘陽昨天送給墨言的,早上還是傅殘陽一定要他穿,他才穿著去的逆風,傅殘陽絕對不會認錯人。
地上的身體絲毫未動,傅殘陽心裏咯噔一下,不會真是被人欺負了吧?受傷了?傅殘陽可是知道,自己這個夜衛很敏感,自己叫他的名字,他總是馬上反應,從沒怠慢一次。
漸漸露出墨言的臉,雙手緊緊環抱胸前,眉頭在額頭痛苦地揪在一起。
真的受傷了?那裏疼?一股火氣從傅殘陽的心底從沒有過的洶湧升騰起來,不管是誰,傷了墨言,他都不過輕易放過。
“墨言!”,傅殘陽輕輕搖晃。衣服幹淨,沒有明顯的血汙灰塵,並不太像被毆打過的,可額頭的汗水怎麽解釋,難道是內傷,聽說夜尊會好幾百種折磨人的手段,不會是暗地給墨言用什麽看不出來的招數吧!
“墨言,怎麽了,醒醒!”,想到這裏傅殘陽覺得不安,冥夜渾身是血的身影總在眼前和墨言重合。
長長的睫毛,漂亮地顫抖幾下,墨言在傅殘陽焦急地注視下緩緩睜開眼睛,滿是對周圍環境人物的驚詫,迷茫,看不到一定先前的痛苦之色,似乎從沒出現過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佝僂的肢體舒張開來,瞟了眼天色,醒透的墨言邊爬起來,邊惶恐地說:“少爺贖罪,墨言睡著了,耽誤了回去的時間,請少爺責罰!”
今早訓練前墨言收到一個噩耗,昨天還和自己友誼對抗的一名兄弟死在了午夜,墨言不僅想起來了律,那個在父母離開後,給自己關愛最多的哥哥,正好趕上夜尊破天荒地早放墨言回來,墨言就在葬心湖止步,想想靜靜地躺一會,不想疲憊的神經竟然敢偷偷睡著。
呃!原來是睡著了?害我還擔心你被人欺負了,傅殘陽委屈地撇撇嘴,那痛苦的表情是什麽,是做了惡夢嗎?
“你是做惡夢了嗎?是什麽內容,給我講講!”,傅殘陽把墨言按住,沒讓他起來,他自己索性也並排和他躺在一起,擔心墨言又左一個不合規矩,右一個不敢地“嘮叨”,傅殘陽美美地舒張身體,“這裏的環境不錯,你倒是會找地方愜意,我也想享受一下,你陪陪我吧!”
“嗯!”,墨言看看傅殘陽幸福的表情,不自覺地受到感染,答應一聲,靜靜地躺好。
蔚藍的天空,看不到一絲雲彩,幹淨的藍色讓人心跟著明朗開闊。
傅殘陽輕聲呼喚,“墨言!”
“嗯!”
“你每天像機器一樣說著相同的套話,做著板上釘釘絕無變動的日程表,你不覺得枯燥,乏味嗎?你不覺得累嗎?”
“不累!”
墨言麵無表情,說他像機器他還真像機器一樣呆板地說話,傅殘陽扭頭白了一眼身邊的木頭,恨恨地說,:“假話!”
“我向往自由的生活,我連這座莊園都討厭,沒有人敢真正和我交朋友,誰都怕得罪我。我珍惜方哲,就是因為他不看重我們身份的差距。你不知道吧!上次學院的事情弄得現在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教父的兒子了,前天我和方哲回學院逛逛,結果所有人都像躲瘟疫一樣繞著我走。
“如果可以,我想走出去,離開這裏,去過我自己的生活。”
“少爺,其實你也可以把這些當做一種尊重,他躲也許是因為敬畏。”
“什麽尊重。墨言,我發現,有時候你還真挺會說話的。這也能說的這麽好聽。”
“不是的少爺,事情換一個角度看,會不一樣的。您現在擁有的,其實很多都是別人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
傅殘陽一轉頭,在墨言的臉上費力地捕捉到了一絲悲傷,我有墨言希望得到的東西?是什麽?墨言想要什麽?
“也許真是擁有才會不想要吧!”,傅殘陽老氣橫秋地慨歎。
“少爺您和您的年齡真的不太符合。”
“墨言,你和你的年齡就符合了?”,傅殘陽反擊。
說完兩個人相視哈哈笑起來。
斑駁的樹蔭下,微風卷著遠處湖水的水氣,摻雜在泥土草地的清香裏,蕩漾在傅殘陽和墨言身邊,絲絲清涼讓人心自然寧靜,兩個擁有相同不堪回首記憶的少年,聽著彼此的呼吸靜靜躺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傅殘陽突然鄭重地呼喚。
“墨言!”
“嗯!”,墨言懶懶地回答,他疲憊的精神讓他沒有力氣說話。
“謝謝你選了我!”
“什麽?”
“謝謝你最終選了我!”
心神一震,墨言困意頓時消失,少爺指的是,指的是高峰會議上自己寫在紙條上的名字!
“李先生怎麽樣了?他沒事吧?”
墨言的擔憂全寫在臉上,傅殘陽翻身老成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他很安全,已經回香港去了,不是他泄漏的消息。聽說我父親欣賞他的職業操守,並沒有為難他。新冥夜用了其他手段得到的。”
其他手段,略一想,墨言明白了,“是那天用的墊紙。”
“YES!”,傅殘陽側著身,臂肘拄在地上,手掌托著腦袋,居高臨下地看著墨言,“還真奇怪,有時候你聰明的讓人吃驚,可有時候你又笨的讓人想揍你。你說你就不能把聰明用在靈活執行什麽規矩上嗎?真不明白你!”
“不過還是感謝你選了我。”
“少爺不用謝的,墨言隻是……”
“要的要的。”
傅殘陽低頭,臉上露出一個苦笑,“以前父親也讓夜大哥在我和他之間選過,那時夜大哥剛當父親的夜衛沒多久,可是他和我關係卻好的沒話說。可是夜大哥沒選我。我很傷心!”
“少爺!冥少爺不是不想選,而是不敢選您,不是真的對您沒有感情!”,墨言知道傅殘陽看中的不是這個結果,而是冥夜和他之間的這份情誼。
“我知道,後來我明白了。他沒選我,可對我比以前更好了。”
傅殘陽衝墨言笑笑,“但是你敢,你選了我。在我和父親之間,你選了我!和夜大哥相比,墨言,這份勇氣,我想謝謝。”
“少爺,墨言不如您的夜大哥,他對您是最好的,無人能比。”
墨言的話怎麽聽都像在表達點什麽,可傅殘陽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疑惑地偏偏頭。
“其實,墨言最想選的人,不是您。墨言是退而求其次,不值得您感謝!”
“那你想選誰?”,傅殘陽沒有墨言估測的生氣樣子,而且似乎對墨言的人選充滿的好奇。
“我想選,想選我的父親!”,說著墨言不自覺地望向曾經家的方向。
“高傲,傲爺?”
“嗯!”,墨言重重點頭,幸福的笑容悄然綻開,“如果父親沒有走,西堂堂主的父親也是可以有夜衛的,墨言想做父親的夜衛。那樣我就可以一直呆在父親身後,可以保護父親的安危,可以為他做我能做的……”
“哼!”,傅殘陽譏笑起來,“如果他沒走,如果他還是西堂堂主,你也不會是夜衛,你會像我一樣,最少也會像方哲一樣,是慕辰的天子驕子,是名門之後,是被羨慕的少爺。”
臉色一變,墨言緩緩低頭,“可惜——沒有如果!”
傅殘陽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對不起!”
“少爺,沒事!”,墨言沉默,搖搖頭。
傅殘陽不明白為什麽墨言明明心裏什麽都清楚,什麽都明白卻依舊對拋棄他的所謂父親心心念念,還會傻傻地為父親著想,想為父親做事。
夜衛,傅殘陽並不真正了解他的意義,可那絕對不是什麽好受的差事,疼痛還在其次,深觸心靈的侮辱才是能讓人瘋狂的折磨,最少傅殘陽自認如果是自己,會受不了那般折辱而選擇死亡得以解脫。
想到這裏傅殘陽突然明白墨言能有勇氣活下來的原因,也許就是對那個所謂父親的幻想,他相信父親愛他,相信那不是拋棄,是迫不得已的權宜之計,相信父親在遠方會掛念他,會每天想著來接他回家。墨言生活在自己編織的謊言裏。
所以第一次自己戳破他的幻夢,說高傲拋棄他的時候,在他臉上會有如火灼熱的憤怒,所以每次觸及真相他都會自我保護地關閉心靈,他不想知道,不願知道,即使他心知肚明,也不願有人來提醒,打碎他堅強生活的執著信念。
原來他比我更可憐,這樣的念頭在傅殘陽的腦海劃過。
傅殘陽偷偷看了表情平靜如水的墨言一眼,心裏比看到墨言無聲哭泣還要難受百倍,誰知道這份安靜下是怎樣一種隻有他自己感受的洶湧澎湃的心傷。哥哥兩字在嘴邊徘徊,傅殘陽第一次迫切地從心底想叫墨言一聲哥哥。
他需要一份感情,不論是父愛還是兄弟之情,總之他需要一份感情,一份感情來陪他壓抑心海洶湧澎湃的暴風雨。
哎——
傅殘陽搖搖頭,徘徊終究是徘徊,不會變成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