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胃疼
張文他被傅殘陽拉在懷裏,急忙掙脫出來,規矩地站好,還是低聲喊了一句。
“少爺。”
傅殘陽懊惱地又讓他禁聲,他想狠狠瞪張文一眼,又有點不好意思,人家可是剛救了自己,受了委屈還想著給自己開脫。
他自己斜著身子,耳朵就貼在門最近的牆邊上,聚精會神地往裏聽。同小文這聲相伴的,屋內似乎有什麽東西滴在地上的動靜。
還有……還有幾吸壓抑的呼吸。
墨言的祈求並沒有如願,更糟糕的是,窺視的不止傅殘陽一人,通往浴室的通道裏悄悄閃出一個人影。墨言心神大震,下意識看向蝴蝶門的方向,這時又一陣絞痛直衝頭頂,他一用力,嘴角濕潤,還沒嚐出味道,一股鐵鏽味從喉嚨深處翻湧而上。那人模模糊糊地衝他指了指蝴蝶門的方向,又想用同一根手指做一個噓聲的動作。手指剛放在唇邊人就驚住了,他眼睜睜地看著墨言“小心”地倒在地上,每個細胞都在哀嚎著他痛苦的身體竟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這回換墨言衝他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他艱難地伸起一隻手指,不聽話的鮮血趁機溜出指縫,順著這隻禁聲的手指往下流,他隻顧著盯著那人,那人被這一眼裏的堅定固執止住了輕舉妄動的意圖。墨言心下稍安,一串嗆咳接踵而來,他急忙捂住嘴,不讓一絲聲音漏出來,情急之下逼入氣道的鮮血像逃命的人群,擁擠著爭先口後地往外衝,而他像每個窒息的人一樣,使勁仰著頭,痛苦地掙紮,無聲地翻滾,不同的是,他死死捂住嘴,堵著它們唯一的安全出口,它們隻能另辟蹊徑,從鼻子裏逃出來,酸澀就這樣帶著絕望殘忍而強行濕潤了他的眼睛。
那人模糊了視線,不遠處“安靜”的少年,一臉紅,斑斕的色彩,像極了七竅流血。而他還沉浸在少年堅定固執的眼神中摻雜的祈求,或者還帶著那一點直達人心的哀求,從他眼眶底那一層顫抖的濕潤裏傳達出來,將自己死死釘在原地。那人甚至下意識看向蝴蝶門的方向,替他查看是否安全。
傅殘陽聽了一會,屋內安安靜靜的,幾乎沒有傳出一絲動靜。張文就見他家少爺表情一通折騰,幾經變化,晦澀難懂。他和傅殘陽還不熟,還猜不出他的心思。直到傅殘陽艱難地撫平蹙緊的眉頭,深深的呼吸聲傳入耳朵,張文才意識到這落針可聞的安靜,臉色驟變。
墨言哥還在屋內,就算再安靜,也該有細微的呼吸聲傳出來,張文比傅殘陽的耳力好很多,就算夜衛出任務,收斂氣息,他也是可以捕捉到的。現在……倒是還有一個心情起伏的呼吸聲,那不是墨言哥。
屋裏還有一個人?張文猛然看了蝴蝶門,又看向傅殘陽。墨言哥又發作了!昨天就要送他去就醫,他說有事,結果幫了路牧之家裏的武館,讓路牧之的父親引為上賓。想再去看醫生,已經到了少爺放學的時間。
多出來的那個人氣息不穩,應該不會功夫,就算會也不會是高手。會是誰?墨言哥是要瞞著少爺的,現在是被少爺發現了嗎?自己要怎麽辦?張文還沒想明白,就又聽見多出來的那人氣息紊亂,明顯情緒起伏,甚至還傳出一聲細微的抬腳的聲音,張文急忙去看傅殘陽,少爺要是想衝進去,到底是應該攔著還是順從,是成全墨言哥對少爺的愛護還是讓少爺幫幫墨言哥。那樣的折磨,張文不知道怎麽形容,這是意誌和自律的考驗,或者對教父大人,對慕辰,這還是忠誠的檢驗。
那人再回過頭來,他都懷疑少年忍不住的那一點淚光是不是轉移給了他,視線漸漸模糊,空無一人的更衣室,少年獨自倒在狹窄的過道,兩側的更衣櫃更像黑漆漆的巍峨山嶽,沉甸甸地壓過他的頭頂,壓得他呼吸都成了奢望,偶爾轉頭才能借著偷來的燈光看見他被憋得發青的臉色。
墨言的手沒有一絲鬆動的跡象,像九幽煉獄伸出來的惡鬼扼住喉嚨的枯骨,死死扣在他的嘴上。
不要命了!
那人終於回過神來,抬腿就要衝過去。夜衛不值錢,也不是這樣用的。
墨言似乎後腦長了眼睛,刷地轉回隱藏痛苦的臉,深深盯著那人,那人再一次定住了。這一次鐵青的臉配上斑駁的紅色猙獰裏是不容置疑的狠戾。
那人戛然而止,墨言再次別開頭去,他將頭倚在更衣櫃的門上,輕輕閉上了眼睛,努力調整細弱的呼吸,平複著自己的心情。鮮血還在從他的指縫裏流出來,如果不是他的臉色,不是他身體誠實的顫抖,浴室前的那人看著他平靜下去的側臉會以為暴風雨一般的痛苦已經遠離他而去。他的另一隻手,固執地握住一隻藍色的液體,而門外傳來清晰的對話聲。
“墨言哥沒訓你嗎?”
“啊?訓了!”張文滿腹心思都在琢磨是不是被少爺撞破了。
“你們都這樣嗎?傷了還洗澡?”
張文更迷糊了,少爺似乎擅自刪掉了剛才的異常。像一個不明真相的人,掛著幾分責備幾分調侃的笑,看著他,又看著他身後的蝴蝶門,張文此時才意識到,自己下意識站在了少爺和蝴蝶門之間,擋住了少爺的去路。這不但佐證了墨言哥有問題,還暴露了自己是知情人。
對麵傅殘陽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嘴上說著:
“再寫一份”
手上卻打了幾個張文熟悉的手勢:
墨言哥受罰了?
張文愣了一下,這是逆風的手語。
“什麽?”張文想假裝看不懂。
“名單”傅殘陽邊說邊又打了一串手語。
逆風手語你要是說不會,明天就給我卷鋪蓋走人。
張文苦笑,他能感覺的出來,少爺不是開玩笑。不知道為什麽,張文感受到了少爺壓抑的憤怒。他不得不點點頭,心裏有點埋怨墨言哥,怎麽把這個都教給了少爺,以後他們夜衛之間還能不能秘密交流了。
誰?
傅殘陽狠狠甩下右手,似乎要把這人抹了脖子才解恨。
張文低下頭,沉默不語。這讓他怎麽告訴少爺!
很好!
傅殘陽飛速做完這句話,開口說:“名單記得發我一份。”
越想傅殘陽的火氣越蹭蹭地往上冒,尤其是張文睜著又驚又不可置信的眼睛盯著自己,好像自己幹了什麽驚天動地的事。別人家的夜衛都是聽話懂事,讓往東絕對不往西,讓抓狗絕不攆雞,為什麽自己的夜衛,一個兩個都這麽有主意。都學著瞞著我。一個被欺負了不說,一個背著自己偷偷挨罰。把吃苦受罪當糖豆吃嗎?墨言哥就算了,剛來的小文算什麽,也敢糊弄我。我傅殘陽就這麽不可靠,不可信,沒有擔當。
傅家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都有一點與生俱來的傲氣和養尊處優滋養出來的優越感,對自己的人和事有著強烈的占有和控製欲。傅殘陽受龍家教養的影響同他的父親相比在這一點上遜色不少,但是骨子裏的不容挑戰依舊存在。對張文,對打著他旗號的那些人,他是有幾分被冒犯的憤怒的,可對墨言哥,他真的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他隻能暗自惱怒,惱怒別人,也惱怒自己。
張文一時沒反應過來,他以為少爺隻是隨口一說,給手語打打掩護。有墨言哥一個人找麻煩就夠了,再讓少爺惦記上,他怕那幾個同學會做噩夢。
“別廢話!”傅殘陽堵住了他的辯解。給別人辯解的時候一句一句的,給自己解釋的時候就裝啞巴。
張文隻能點點頭。
“現在!”
張文不得不拿出手機,在監視下即刻將給墨言哥的那幾個名字編輯了發過去。他沒敢換幾個人分散一下火力,他怕少爺知道了真會攆他走。
等傅殘陽確認了消息,嘴角一笑。然後,張文又被他拍了,拍傻了。傻傻地僵在原地看著他漸漸走遠的背影,差點沒有分辨出來他最後的手語。
傅殘陽拍了拍張文的肩膀,嘴唇動了動,才貌似隨意地飄出一句話。
“剛才……謝了!”
他飛快退後一步,拉開同張文的距離,潦草地做完手語,轉身就走。
手語:帶唐笑來見我!
張文心底的觸動兀然消失的無影無蹤,他還以為這事過去了,誰能想到少爺又殺了一個回馬槍。他默默給唐笑祈禱,這個黑鍋他不背,誰背?反正他張文不背!
兩個腳步聲一前一後漸漸遠去,更衣室緊張的氣氛也隨之消失,墨言慢慢放下了手,他猶豫了一下,手裏的藍色液體還是刺破褲子,注入了身體。他稍稍增加了劑量,直到注射筆的報警音響的和他的喘息一樣急促。
師父和鬼醫臨行前的叮嚀還在耳邊,他心底還是有一絲害怕的。也許是因為被發現的緊張感消失,緊繃的心弦一鬆,胃裏的翻騰愈加清晰。他不得不借以恢複正常的狀態,下午,他還要趕去給殘陽瞭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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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 昨天試毒的小白鼠還開心嗎?稍微加了一點。 感謝大家的支持。稍後捉蟲 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