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家宴
端本宮。
陸安泰,柯妃設了家宴,預先給陸毓慶生,“明兒人來人往,連好生吃麵的時間也沒有,還不如咱們一家子和和美美,好好吃上一頓呢。”柯妃親熱道。
陸毓幾兄弟都還未娶妻,既然沒請皇帝公主,那這個家宴就是實實在在的陸安泰家的宴席了。柯妃原本還想請蘇文苑,被陸安泰皺眉否認,也隻得罷了。
陸毓未敢托大,還是端酒先敬了父母。陸安泰吃了一口,指指柯妃,“明日便是你母難日了,你娘當年生你,用了整整十多個時辰,頭一胎,總是難些,你也多敬你娘一杯。”
陸毓想起娘親吃的苦頭,心中也柔軟了些,恭恭敬敬要跪下敬酒,又被柯妃拉了起來,“自己一家人,也鬆快些,跪來跪去什麽呢。”又親自動手舀了一碗蓴菜羹,“瞧著你都瘦了,好歹在家多吃些。什麽緊急差事,非要你親自去辦,我還生怕你趕不回來呢。”
柯妃麵龐還是一派天真,陸毓心中苦笑一聲。他原是個恩怨分明,暴烈霸道的性子,不過被掩蓋在溫和的皮囊下。但對這生了自己,又殺了自己的生母,心中卻當真不知如何是好——看著溫厚的陸安泰,暗暗歎口氣——過去的事情,這輩子……這輩子娘和弟弟還未做出,和再次賣女的穆家不一樣,這輩子未做,就,算了吧。
陸睿吟詩一首,為兄長上壽,陸毓也吃了。陸淵躬身敬酒,陸毓忙製止,“三弟身子弱,換甜釀吧。”桂花酒本就溫和,他也還是不放心,看三弟換成甜釀,這才舉杯,吃了下去。
陸安泰有心調和,陸毓也講些外出的趣事,堂上氣氛越發愉快。酒過三巡,柯妃也露出一點點醉意,笑道,“大輝男兒雖講究弱冠才娶妻,毓哥兒如今也十九歲,可再耽誤不得了。明年,我也有媳婦茶吃了,我很高興。”
陸毓不做聲,陸安泰接口道,“我才讓欽天監算了一卦,毓哥兒不宜早婚,再等兩三年,二十二三再說。睿哥兒隻比毓哥兒小一歲多,也該瞧著了。”
柯妃笑著掰手指,“苑姐兒十六了,兩年後就十八……”
陸毓瞥見陸睿低頭露出一點笑容,心中火氣又起。陸安泰看了一眼大兒子,皺眉喝道,“丹娘,我與你說過,蘇家不可。”
柯妃被嚇了一跳,見丈夫沉著麵孔,不由得委屈道:“苑姐兒自幼就等著毓哥兒,這都大姑娘了,突然說不行,人家怎麽辦?便是,前些日子錯了,她還小呢,思慮不周,改了便是,我也罰過她了。”
陸安泰這次是真生氣了,二十年來,他寵著柯妃,柯妃也對他言聽計從,不曾想對蘇文苑如此執著,可見自己死後,陸毓怕是真被纏得無法。“丹娘,蘇家女兒我不喜,此事不必再提。”
柯妃不高興的抬抬下巴,“毓哥兒。”
陸毓抬頭,微笑道:“蘇家女兒我亦不喜,早幾年便說過,文苑隻是妹妹,沒別的想頭。”
柯妃一臉驚愕,“可,你對苑姐兒——你瞧瞧京城貴女,哪個比苑姐兒更好看的?”
陸安泰沉聲道:“丹娘!”吸一口氣斬釘截鐵道:“此事不必再提。”
柯妃眼淚隻打轉,陸安泰見氣氛尷尬,忙站起來笑道,“蘇妹妹雖美,比起娘親還是差了些呢。前些日子,湯家長女寫了一首《美人賦》,顏如牡丹兮無垢,翩然回顧兮窈糾……便直言是見過娘才有了意境呢。”
柯妃這才高興了些,陸安泰也點點頭,笑道,“湯氏大姑娘頗有才名,倒與睿哥兒相配。”柯妃也跟著說道,“那孩子我見過,身纖窈窕,淡雅怡人。又溫順,我也覺得與睿哥兒極相稱呢。”
陸睿卻變了顏色,強笑道:“兄長還未定下呢……”
陸毓打斷道:“我不宜早婚,不急。二弟也十七了,隻管相看無妨。”
陸睿到底年歲不大,被調侃兩句,便有些紅了臉,見陸毓慫恿,生怕父母感興趣,見柯妃眉飛色舞,幾乎明日湯家來賀壽就想定人,急忙道,“湯家女雖有些才氣,卻太過孤傲,不宜為妻。容貌也太苦相,兒子不喜的。”
陸安泰心中咯噔一下,便是不刻意觀察,也能感到到長子的氣息登時狠厲了起來。陸毓已經直勾勾盯著陸睿,臉上雖還笑著,可眼中實實在在露出一種狠毒來。陸安泰隻覺得一陣頭疼,“今日不談論婚嫁,罷了罷了,散了吧。”
見人散開,又擔憂又難過的叫過長子,“毓哥兒。”卻是為兩個兒子都在擔心……
陸毓強自笑笑,低聲道:“我答應的事,總是要做到的。”
陸安泰心中又是焦躁又是無奈,捂著額頭,“我……罷了,若你生氣,我來尋個由頭,將你弟弟送到邊疆,一輩子不許回來。我來做。”
陸毓咬緊牙齒,心中一股子邪火發又發不出來,滅又滅不下去。
陸安泰招手讓兒子在身邊坐下,“毓哥兒……委屈你了。”歎口氣道,“旁人說你大方,寬厚,肖我。爹知道,你其實,脾氣酷似陛下。”金箔財物,古董奇珍,樣樣都能滿不在乎的賞賜出去,因為不在乎。可對於在意的東西,強橫霸道,再加上,“眼裏容不得沙子。”
陸安泰深深吸一口氣,“這也不是壞事,國君者,也該威武些……我記得你十歲那年,陛下賞了好些東西,金子打的狻猊,碧玉雕刻的竹節筆筒……你都能轉手就送人,隻有那把鑲藍寶的火銃,愛不釋手,誰也不許碰。那時候睿哥兒偷著去玩,掉湖裏了——你追打了他半個園子。”
“我也有些生氣,可你說,一百件東西,你都送了九十九件,就留一兩個心愛的,弟弟都要搶,不是你不兄友,分明是他不夠弟恭。”
陸毓為人不甚貪婪,但絕不是個好脾氣。
“睿哥兒此事大錯。”
“一個妾而已,他若要,我送他便是。但他……他又不要了。”陸毓怪聲道,咬著牙,慢慢說。“我氣湯氏之事,也就罷了。原想,會不會是我選妃太急,拆散了……好歹也算個理由。可,可。爹,便不算此事,他氣我的,也不止這一個。他還要了我的命,還有穆雲舒的命。”
陸安泰隻覺得頭痛欲裂,總不能怪長子?可次子——招進心腹來,“二郎這些日子可有犯錯?你去給我著實查,我想揍他。”
心腹;“……”
陸毓難得堅持騎馬回冠軍侯府,忍著氣進了門。立即衝到練武場,抽出馬鞭,橫七豎八的將一個皮革假人抽了稀爛。隻見皮革綻裂,棉絮亂飛,猶不解氣。狠狠的抓起摔到地上,“你不喜,不宜為妻……”
為何湯顏緋成為我妃子後,你又與之眉目傳情?
前世陸睿的造反來得非常倉促,不過短短半月謀劃。
陸毓不想管自己出征時,每日都能隨意出入宮禁探望太後的陸睿是如何跟湯才女勾搭上的。根據湯顏緋的招供,她和陸睿是“發乎於情止乎於禮”,隻是“交換詩書文章”——陸毓也是服氣,後宮妃子,兄長妾侍,和外男含情脈脈。一個望月長歎,恨不相逢未嫁時,一個迎風而立,心心念念高山白雪……那麽義正辭嚴光明正大問心無愧,又何必怕得造反呢?
陸睿和湯顏緋的確也沒做別的,更多的不過是深宮寂寞的妃子,和年少溫柔的王爺,一段心神交往的浪漫。可陸睿還有和安王書信往來記錄,有曾經對兄長不滿的牢騷。被安王心腹抓住把柄,威嚇驚恐之下,權利誘惑之下,母舅勸說之下,拍板幹掉兄長,自己當皇帝。
可是,如果十七歲的陸睿已經能清醒的說出湯顏緋不宜為妻,容貌不喜,為何……
說陸睿深謀遠慮,陸毓不信。
說他完全是為情所困,一時情熱,陸毓也不信。
“可惡,可惡!”
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