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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恨意

  柯妃之父柯太公雖是個鄉下地主,卻是個凶悍能鎮住人的。柯太公本身就生得好,脾氣又傲,年輕時發下非絕色不娶的話,到三十多歲真的沒娶妻。直到天下大亂,帶人撈橫財,遇到一個老人並幾個年輕女子,其中一個長的真是傾國傾城。柯太公一眼就迷上了。年輕女子不知是吃了什麽藥,頭腦迷迷糊糊,瘋瘋傻傻。老人說這些女孩都是被某大王搶去吃了藥,可憐都曾是貴女……


  老人功夫很強,又帶著金銀,很快就取得了地位,將幾個義女也養起來,看病熬藥。柯太公朝思暮想,放不下人。後來一咬牙,既然是吃藥不是天生癡呆,便上門求娶了——不怕兒女和娘一樣傻。


  但他沒想到的是藥物真的如此厲害,長子柯仁是笨蛋,長女柯丹也頭腦簡單,雖然沒到癡傻的地步,卻基本可以算作呆子笨蛋一類。次女柯雪便好些了,但也是笨笨的。次子一歲便夭折,也瞧不出如何。但最小的兒子柯善,智力基本和常人無異了,雖然稱不上聰明,但讀書還勉強跟上村裏其他人進度。


  這樣的家庭,本來攀不上什麽高枝,頂多美貌女兒當個什麽官員寵妾之類,拉扯一下家裏。甚至柯太公自己都這麽準備著。


  哪知建平帝選太子妃別具一格?哪知太子真的數十年如一日喜愛柯妃?一步登天,椒房專寵,肚皮爭氣,甚至連兒子都極其爭氣。柯家眼瞧著就躋身大家族之列了。要不是建平帝盯著外戚,不知還要多風光。等往後太子登基,太孫登基,柯家定然更加炙手可熱。


  真是好命。


  “真是命苦……”柯妃淚流滿麵,拉著丈夫的袖子哭,“我還是他娘呢,這麽就拉著人去見陛下。好在陛下也沒說就定,可,我是他娘啊,娶妻納妾,那樣不該先跟我說道?何況,何況苑姐兒怎麽辦……”


  “丹娘!”陸安泰不悅的皺眉。


  柯妃見丈夫不高興,立即收口,可還是淚珠子不斷。


  陸安泰歎道:“上次我就說了不喜蘇二娘入我陸家門,你可是對我不滿?“


  怎麽會,柯妃滿站起來,也顧不上自己生氣了,她素來將陸安泰視為天,見陸安泰不悅,自然而然就矮了下去。“我那裏是對殿下不滿,我隻是……“說著說著又委屈,“苑姐兒是我瞧著長大的啊。“


  “也是我瞧著長大的。可我和毓哥兒都沒瞧上。“陸安泰話語很決絕。“丹娘,你別忙著哭,我且問你,自幼都是你說要蘇二娘做兒媳婦,你兒子可承認過?除了三四歲不懂事。我記得他十歲生辰,你提起此事,他還幾乎發火。”


  十歲的陸毓已經很懂事了,見柯妃還當自己是幼童一般,當眾嬉笑,你小媳婦來了……當即板著臉說了一大通道理,隻把柯妃鬧了好大沒麵子。


  陸安泰心中暗暗歎口氣,也是自己寵愛妻子太過,覺得妻子哭得傷心,傷了麵子,還令陸毓道歉……陸毓道歉的是不該當眾駁斥,但柯妃顯然立即就忘記此事了。“再後來,那次說起蘇家,毓哥兒承認了的?都是你自己在說。丹娘啊,你想想,若毓哥兒對蘇二娘有意,還用得著說一次推一次麽?更不要說這兩年,若非蘇侯有事,毓哥兒都不肯去蘇府。此事無須再提。“


  這話一出,柯妃就倔強不下去了,隻是坐著默默流淚,往常她哭,陸安泰往往就順著她了,可在蘇文苑的事情上,完全不頂用。


  端本宮不安寧,卻還比不上另外兩家。


  先說蘇家。


  蘇奉自己才幹平平,倚重連襟,對陸安泰十分敬重。對陸毓更是全心的喜愛。一直都覺得自己將是國丈,平素在外,對自己也算嚴加要求。今日猛然得知陸毓帶了穆雲舒去見陛下,陛下還賞賜了東西,那心中的滋味是不必再提。便是一再告誡,天子家事,陸毓與自家也無明文約定,建平帝的脾氣,女兒有錯在先,再說,便是女兒真成了太孫嬪,也沒攔著不讓納妾的規矩……這才將心中酸楚壓製下去。


  在蘇太君房前還是駐足停了一下,做了一下準備,這才撐著笑臉走了進去。


  蘇太君和王氏真在下圍棋,“我可要你大龍了。”


  王氏蹙眉猶豫,“下這邊吧,大龍被截。這邊吧,依舊失了一角……少說也是六七目,罷了罷了,無力回天,我投降了。”


  蘇太君哈哈一笑,“你故意的,這步明明該掛,你偏小飛,當老婆子瞧不出來?管你讓不讓的,銀子拿來。”笑嘻嘻的搶過錢,放進自己荷包,這才低頭對兒子問,“知道了?”


  蘇奉嗯了一聲。


  蘇太君冷笑道:“今日下午才去麵聖,晚上就這麽多人知道,你可想明白了?”


  蘇奉垂下眼,低聲道:“太孫,故意的。”故意大肆宣揚,蘇奉臉上一陣發燒,心中那點怨氣也是真的,好歹是她姨父姨母,嫡親表妹,這點麵子都不留。


  蘇太君歎口氣,語言也軟了下來,“罷了,此事休要再提。這幾年我早瞧著太孫對苑姐兒無意了……現在苑姐兒年歲還不大,你早些相看。過幾年出嫁,誰還記得這些破事。”


  蘇奉想起女兒妻子得知這一消息的臉色,心下也是難過。蘇文苑當時連哭都哭不出來,白紙一般的臉……對著王氏拱拱手,“嫂嫂,這些日子家裏的事隻怕又要麻煩嫂嫂……”


  “我不管。”沒等蘇奉說完,王氏幹脆的打斷他,一口回絕。


  蘇奉愣了愣,大哥大嫂是青梅竹馬。幼年時嫂嫂還監督自己練字,半師半友的,疼愛非常。而今怎麽這麽絕情。想了想自己也有些慚愧,又道:“內子愚魯,這一年來將家務弄得亂七八糟。實在是對不住嫂嫂。”


  原來蘇太君和王氏掌管蘇府時不覺得什麽了不起,頂多就是沒出亂子。等自己接了才知道,上上下下兩百人口,要不出亂子,要井井有條,要銀錢吃用輪班,外務接待交際,該買的物件,該送的禮物,該休息的老人,該配人發放的侍女,錯了該如何判斷,該如何處罰……樣樣安穩是何等難得。當初想要管家權,拿過來管不了,弄得亂七八糟又要人家重新弄,也不怪要生氣。


  蘇奉哀求道:“而今雪娘一心都撲在苑姐兒身上,也著實無空打理家務,隻求嫂嫂不看我份上,隻瞧大哥麵子,把蘇府再管起來。”


  他不提大哥還好,一提,王氏登時站了起來,神色冰冷。突然笑了笑,垂下眼睛,可蘇奉分明看到了一抹惡毒憎恨的光,正愕然間,已聽見王夫人飽含惡意的聲音,“說起你大哥,我倒更不能接了。我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累死累活都是別人的基業,抓著不放有什麽意思呢?”


  蘇奉腦袋嗡了一聲,比他反應更快的是蘇太君。抓起棋盒便砸在蘇奉身上,大吼一聲,“蘇奉!你給我跪下。”


  蘇奉先跪下,才茫然的抬起頭來,連連搖頭,“不是我,沒有的,娘,嫂嫂,我沒有。”然而,說著蘇奉自己背上也起了寒氣,誰說的?

  蘇太君氣得胸口發疼,扶著棋盤喘氣,王氏也嚇得跟著跪下了,伸手去安撫婆婆,手卻被抓住。


  蘇太君死死握著王氏的手,盯著眼睛一字一句問:“這就是梅梅出嫁後,你定然要交出中饋的緣故?為何不說?”


  王氏潸然淚下,緩緩道,“別人說得也有道理。娘,我當時氣急了,隻怕什麽事都鬧得出來,娘,又怎麽處呢。”守寡的時間比在娘家還長,這婆媳和母女也差不多,“又是梅梅出嫁前,我還給女兒添亂不成?忍著看她嫁了,我心裏也沒牽掛了,便是……”語言都發顫了,“便是死了,也可以去見大郎了。”


  蘇太君胸口起伏的厲害,目不轉睛的盯著蘇奉,“好,好,很好。”


  蘇奉眼淚刷得一下子便落下來了,眼淚模糊的往上麵看去,恍惚多少年前,比自己年長六歲的大哥已經是少年模樣,推著自己去,“哪個紅衣裳的就是你未來的嫂嫂,記得遞給她,千萬別讓人瞧著。”


  紅杉女郎柳眉豎立,捏著帕子凶巴巴的:“蘇奉,你今日要是敢不把《列子》背完,我告訴你大哥去。”


  然後呢?然後大哥二哥一起死在戰場。大哥的女兒才一歲多,二哥才定親。母親摸著棺木哭瞎了眼,整整醫治了三年才好。嫂嫂專心服侍不肯改嫁,舍不得梅梅,舍不得大哥,舍不得婆母……


  蘇太君已經抱著王氏嚎啕大哭,“我的兒……這是要我的命啊。罷了罷了,我也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何必在這侯府討人嫌,我們娘倆一道過去。我們娘倆一道過去,自做自吃,免得受人氣。”


  王氏也早已經泣不成聲,她的丈夫才是侯府嫡長,她的丈夫為侯府而亡。巴心巴腸為侯府管家多少年,說這話的人真是捅人心肝。


  蘇太君已經一疊連聲的喚人來收拾東西,“我的兒,我隨你去。你的陪嫁莊子也不遠,想你孝順這麽些年,也不怕我老婆子再去吃你幾碗米飯,反正我又能活幾年呢?”蘇奉重重的磕頭在地上,撞得一陣發昏,又氣又急,真的蘇太君和王氏一走,他蘇奉也不必做人了。


  蘇太君淚水不住,想起長子次子心中絞殺似的痛,王氏反而平靜了好些,微笑著勸慰蘇太君,“娘是侯府老夫人,哪有出門跟著媳婦過的道理。說來說去,倒是我的不是,惹得——隻是沒忍住。“自己擦了淚又落下來,擦了淚又落下來。


  “不必。”蘇太君狠狠道,“你丈夫是為了侯府死的,我丈夫也是為侯府死的。說來說去,倒是我更討人嫌些。反正我是不住這裏了。”


  蘇奉苦苦哀求,“娘,兒子若有半點不敬嫂嫂的想法,天打五雷轟。我這便去將那賤人拉出來……我也不說打死的話,但我必定要給嫂嫂一個交代。娘且瞧著,要是不滿意,隻管拿家法打我……我也沒這臉……明日我便開祠堂去,還有四弟呢。娘,嫂嫂,求你們看我。”


  蘇太君不理,隻是抱著王氏大哭,畢竟人老了,幾下便哭得頭暈目眩,倒把王氏嚇得厲害,呼奴喚婢的服侍蘇太君吃藥睡下,一時也顧不上蘇奉。


  王氏安撫完婆母,看著蘇太君睡著,這才出門。蘇奉尚跪在大廳不敢動彈。王氏自顧端起杯子吃了口冷茶,譏諷的一笑,“三弟且起來吧。娘都已經睡了。”


  出得門來,見蘇奉還垂頭喪氣,冷笑道:“一邊懊喪當年娶妻不慎,一邊怪我不該在娘麵前提起,是吧?”蘇奉心中未必沒有一點這種想法。


  “說你孝順呢,也是孝順。說你不孝呢,忤逆父母,背棄兄長,什麽事都出得出。教養得好妻兒。”王氏惡毒的罵到。當年的紅杉少女已經在漫長時間中變成護崽的母狼。


  蘇奉心中一動,王氏並不是小氣的人,自幼將自己當弟弟對待,氣成這樣,隻怕還有緣故。而王氏最在意的,蘇奉覺得自己簡直不敢再想。


  王氏惡意滿滿的笑道:“覺得我惡毒?我今日才大快人心!要我交管家權也罷了,我又沒得兒子,給你做事我還稀罕了?找兩人假裝散步吹牛讓我聽到,呸,都是我們玩剩下的玩意兒。隻是忘記了一點,當時還是我管家哪,我聽見這話……”王氏的聲音變得很輕,“就不會令人再探別的麽?”


  “我的女兒合該和娘一樣守寡一輩子……”


  蘇奉頭嗡嗡響,王氏的聲音宛如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隻怕有地獄那麽遠。


  “而今我瞧說這話的人才要自己打嘴了吧?”


  “蠢貨……”


  “蠢貨……”


  “我沒有兒子,貪圖你家錢財帶棺材裏去麽?良心被狗吃了?你大哥當年怎麽沒把你推水裏去淹死?”


  王氏看著麵如死灰的蘇奉,心中的憤怒和悲痛一旦開口根本遏製不住。“去問問你女兒的玉佩吧,不要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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