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禮物
從林北那裏出來,陸毓微微出了口氣,原擔心表兄扭性子,還好,滿足了心願的林北和他爹一樣通情達理。大姑姑那裏也說定了。
大輝夫妻逛街,“攜手而歸”是常事,但而今柯妃還在鬧脾氣,穆雲舒年紀又還小,不要太過於親近才是對的。
“明明都一張床睡過了。”陸毓心頭咕噥,“罷了罷了,總歸現在還小,也知道護短了。”
嘴角又翹了起來,咳嗽一聲,低頭道:“別管他,他鬧著要正式收你做弟子,不過是想壓我一頭。他沒真的生氣。”
為何收穆雲舒做弟子,就壓了陸毓一頭。穆雲舒低著的臉有點燙,輕輕應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陸毓手有點癢,才動了一下又被自己按住。“過兩日禮人會來接你。我這些日子有點忙,你自己好好的。少了什麽,隻管給禮人說。我除了宮裏,還有個冠軍侯府,有空去那裏玩也行。蘇家的文亭文橋,許家的許素,都可以做朋友。或者你自己喜歡誰,都可以一起玩。至於你不喜歡的,直接推了,除了宮裏,你不用忌諱任何人。”
陸毓低頭看著還一臉稚氣的妻子,微微歎口氣,“快點長大啊,雲舒。”
穆雲舒懵懵懂懂的點點頭,“好的。”
穆雲舒比同齡女孩子看起來更小,不是身段,是神情和心理。
在慈縣一心做著等爹娘親來接自己的小女孩兒,到了京城總是被人教訓,“你還小,姐姐要學東西;你還小,姐姐要定親了;你還小,姐姐大了……”不管是做勒子還是手帕都被嗬斥嘲笑的孩子。真的完全縮回孩子的殼中了。
因為是孩子,所以姐姐怎麽,等自己長大了也一樣的。
因為是孩子,所以責罵也不過是小孩兒挨罵,不算難看。
因為是孩子,就算奶奶嘲笑粗糙的繡藝、難看的書法、遠遠不如姐姐的知識,也是應該的。
因為是孩子,就不會和姐姐有任何衝突……
陸毓拉著穆雲舒在回廊慢慢走,手上的女孩兒還不是他十八歲的昭儀,可還是一樣的可愛,一樣的老實又狡猾,通達又自卑。“雲舒,晚後你將是我的太孫嬪,明白麽?快點長大。我等著你長大呢。”
穆雲舒又心思放空了,“皇太孫等級就是高啊,幾與太子平級。不過畢竟是父子,到底還是要分個高下,皇帝妻為後,太子妻為妃,太孫妻為嬪……”再怎麽打岔分心,也止不住心中一點熱熱的慢慢暈開,漸漸連臉上也染上了,手上用力了一點,“嗯。”
哪個少女不喜歡陸毓呢?那麽高貴的皇太孫,那麽英武的將軍,那麽俊美的少年……哪怕穆雲舒還沒從孩子殼中掙脫出來,哪怕還沒有十分明確將對自己未來的影響,“我的丈夫比別人的丈夫都要漂亮。”這點也足夠讓女孩兒心滿意足了。手上用力一點握住陸毓,心情雀躍起來。
陸毓自然是忙的,去給怡和公主請個安,和林北敲定衛護,騎馬便走了。
所以,當第二日他又出現在穆雲舒麵前時,穆雲舒就驚訝了。
放下手上的筆墨迎上去。
陸毓將披風遞給侍女,抬抬下巴,“手洗幹淨。”
穆雲舒洗手完畢,搽著茉莉花香漚子,桌上已經收拾得幹幹淨淨了。“我當殿下今日不來呢。”
“這幾日抽得點空隙。”陸毓自然的拉起穆雲舒,“走罷。我帶你逛街。”
“帶我逛街?”穆雲舒驚訝,歡喜之餘又道,“還未稟告公主殿下。”
“我讓人去說了——這幾日表兄趕著去盡孝,大姑姑心中歡喜著呢。你這幾日就莫去姑姑麵前多了,人家母子要說的話多著呢。”
“我瞧公主殿下和遲飛哥哥都是挺好說話的呀。”穆雲舒不解道。
心結一解,什麽話都好說。卻不知自家……
“殿下?”穆雲舒微微歪著頭,她上馬車,陸毓也很自然的跟著上來。她自然不覺得有什麽不對,隻是看著發呆的陸毓奇怪。
陸毓回過神來,笑笑,“人前叫殿下,沒其他人的時候,你喚我小名才是。”
穆雲舒微微板起臉轉過頭去,陸毓小名檀奴,帶著那麽幾分曖昧和驕縱。長輩叫起來還沒什麽,自己叫起來總有些……見小姑娘麵色緋紅,哈哈一笑,“罷了罷了,你叫遲飛哥哥,也叫我昭璃哥哥,就叫昭璃好了。”
穆雲舒原是有些不好意思,故意從簾子縫隙看車窗外,漸漸就真被吸引了。大輝京城是何等繁華!
遠來的客商、胡人、便是經過再多風景,第一次到此時,還是會舌撟不下,感歎萬分。萬國商品鹹集,高樓林立。寬敞整潔的街道,白晝衣香如花,風動鬢影,逛街的女子竟然不比男子少。無論是慢吞吞牽著孫子溜達的老人,還是自負風流的少年,是三五成群落落大方的平民少女,還是有男子有侍衛侍女陪伴下的貴女,臉上都是滿足,閑散的。或者這並不是大輝帝國的全部,但對於遠來的客人啊,曆經了幹燥枯燥的沙漠,見慣了為奔波愁苦的神色,見慣了髒亂的牧地或村落,進入大輝後經曆了越來越好的城市,最終到達帝國頂點的時候,還是會無一例外的震驚和感歎——連下水道都比他們自己的城市還要寬大整齊。即便穆雲舒這樣住在京城中快一年的人,因為上街少,每次到商業街的時候,還是會有種目眩神迷的感覺。
“雲舒很少逛街?”陸毓雖是詢問,但卻是一種肯定的語氣。
穆雲舒轉過頭來,點點頭,“剛上京城時,爹帶我來——好像不是這裏,那條街上有個玉葉閣,裏麵的紙張非常好。後來,爹一直沒空,就沒再帶我出來了。”
穆家沒親戚,自然也沒同齡的小女孩兒一起逛。難得穆老夫人有興致,穆雲舒一般是不許同行的。“不過娘要買時新首飾,帶我出來過一次。”
陸毓嗤笑一聲,“給你姐姐買首飾?”
穆雲舒幽怨的看了他一眼,默默的點點頭。
“然後就把穆繡綾的舊衣服舊首飾給你,省的丟了還是一筆錢?”
穆雲舒看了陸毓一點,有點抱怨他,“娘還是給我買了的。那隻蝴蝶簪很漂亮的。”
陸毓雖然有張溫和的皮囊,裏子卻和建平帝有些相似的。何況穆家對穆雲舒,真稱不上公正。忍不住又上眼藥,“多少錢?該不會是給穆繡綾買多了,人家送的添頭吧?”
穆雲舒氣呼呼的轉過頭去,說起價錢,那隻簪子和姐姐的頭麵比起來大概也當得了添頭。可閔夫人當家幾十年,財權卻不在手上……歎口氣。身邊的人已經挨近了些,耳畔有點熱乎乎的。“不妨事啊,雲舒。今日你看上什麽,隻管說,你有檀郎給你買下好不好?晚後無論是東海的珍珠,南疆的美玉,北方的寶石,西邊的金銀器,衣料,首飾,瓷器,鮮花文玩,但凡我有,都是你的——但是你要給我做花箋。”
最後一句話說得委屈萬分,穆雲舒微微偏開頭,斜著眼睛看陸毓,“怎麽……做花箋倒是小事。殿下喜歡什麽樣的?太複雜的我還不會。”關鍵是你一臉委屈是什麽意思啊。
“你給禮人做花箋,怎麽都沒想起給我做一個來?說起在黑石驛,給你金豬,給你說笑的人不是我麽?送你進公主府的人也是我,送你頭麵的也是我,怎麽偏偏就沒我的份?”陸毓有點賭氣,在穆雲舒麵前,他的脾氣有點不受控製。自己覺得簡直有點小矯情,可偏偏一點都不想控製。就看她怎麽反應。
穆雲舒覺得陸毓此刻簡直像和孩子,嘴角忍不住彎了彎,“我沒忘啊。上次殿下生辰,我還做了些素色的放遲飛哥哥那裏,請他幫我點綴。結果第二日……遲飛哥哥的書房亂七八糟,我的花箋也被燒了,就沒送出去。”
“……”陸毓麵皮抽動了一下。
“咳,咳。”陸毓咳嗽兩聲,用拳頭遮住半邊臉,“總歸是你做的太遲,分明都要到我生辰了才做。平日也可做了送過來啊。”
“我做得又不好……再者,那時候我那敢高攀皇太孫。”
“那現在呢?”陸毓緊追不舍。
“昭璃休鬧。”穆雲舒轉過頭去不肯看陸毓,一張小臉漲得緋紅,綳得鐵緊。似乎是命令的口氣,可個子年紀在那裏,嬌嫩如花骨朵的小姑娘嘟著嘴,宛如撒嬌。
陸毓看著穆雲舒撐著不肯笑出來的臉,終於放聲大笑。“好,乖。那今日也買些紙張材料,回去就趕著給我做一版出來。還要寫些話,你自己的話也可,抄寫詩句也可。隻是不許人代勞。”看著穆雲舒低低的嗯了一聲,這才覺得真正高興了。不輕不重的捏了捏手,“小沒良心的。”
穆雲舒被罵的莫名其妙,可看著陸毓嘴角含笑的樣子,也知道他沒真生氣,扭過頭去——窗外景色真好。
所以她沒看到陸毓漸漸收起的笑容。
陸毓的頭靠在穆雲舒脖子邊的木板上,幾乎就要靠著她的肩膀了。陸毓比穆雲舒高得多,這樣子其實並不舒服。可陸毓還是弓著身子靠近些。
上輩子,纏綿病榻的年輕皇帝那麽思戀他的皇後,手邊收集了整整一疊她親手做得花箋,睹物思人。但卻沒有她給他。
沒有,他在的時候她噓寒問暖,不過盡職。這種花朝節給花神看的,女子間相互鬥豔的,雖然特定場合也會作為給他的賀禮但他從來不看的,她根本就沒寫。與其給他浪費,不如拿去換東西……大概就是這樣。
大輝皇宮對妃嬪互贈禮物,隻要不貴重不是收買人心類型的,管理的並不緊。說白了大家也算同僚,和和氣氣不是更好。但穆雲舒的花箋,與其說是禮物,更多的是謀生手段……
陸毓懊惱的摸摸臉,原本還“自己喜歡穆雲舒她卻不喜歡自己”有那麽一點點委屈,現在也隻剩滿滿的懊惱了。你說一個男人,還是皇帝,鬧到自己的女人還得做活換取物資,簡直沒臉見人。
蘇文苑沒敢太過分,給穆雲舒的東西也就是次一等,不輕不重的扣一點。不過穆雲舒本身分位也不高,過得就不太好了。她最喜歡的鮮花水果,還有些零碎小物品,還有想吃點好的,多點木炭……大多得靠和姐妹們交易。
“雲舒你別生我的氣,晚後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好不好?”
穆雲舒總覺得陸毓,不像外麵說的那麽年少穩重,那麽能幹……一會兒傲慢一會兒命令一會哀求委屈的,不過伴君如伴虎麽。早點適應。點頭“殿下對我,很好啊。”
我對你一點都不好。陸毓歎口氣,纏著問,“雲舒有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什麽都行。說出來,我給你尋去。”最好貴重一點,有點難度點。
穆雲舒轉過身來,輕輕咬著嘴,有點猶豫。
“說罷,你十三歲生辰我都在外邊兒,就當是補的生辰禮物。你隻管說。隻要我能弄到……大不了我求陛下去。”陸毓全力鼓動,期盼的看著穆雲舒。
穆雲舒有些不好意思,大約還是敵不過心中的想法,張了一下口,又閉上了。
“雲舒?”就算你說要我都行,不過才十三歲,不會說這話,不會說這話。陸毓笑得春風滿麵,充滿了鼓勵的看向他的姑娘。
穆雲舒心裏脹鼓鼓的,真正的開心蔓延出來,染上眼睛眉梢,連帶麵頰也染上光彩。看著陸毓誠意滿滿的眼睛,自己就垂下頭去。好一會兒,才不好意思的指向陸毓。
“那,我,我就是……”
“覺得,這把刀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