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烏鴉鳳凰
穆老夫人這幾個月燒香信佛越發狂熱了。布施、念經、談佛、燒香、點燈……銀子流水般花出去,似乎也沒能改變穆家上京後——穆雲舒歸家之後的黴運。兒子不再和從前神采奕奕,孫子不再和從前聰明出眾,兒媳不再如從前真心孝敬,孫女也不如從前一樣,那時的穆繡綾多耀眼多幸運啊,十二三歲求親的人就絡繹不絕,誰不說穆家大姑娘美貌溫柔,機靈大方?要不是為了上京,穆繡綾怎麽可能沒定下。
蘇氏也實在是可惡,家裏再三解釋是小二惹了禍,繡姐兒也不過是嚇傻了,到底才十四歲,一時想不周全也是難免。京城女兒一個個都從不犯錯?繡姐兒也不過是為了息事寧人,哪裏是不照顧妹子,分明為了妹妹兩邊受氣。不說別的,蘇文苑還是她侄女呢,倒是都怪繡姐兒了?仗著自家是個兒子就傲著。明明是白老爵爺都發話了,這年頭,女人是越發張狂得意,晚輩也不聽老輩話語了——都是太祖和皇帝慣出來的。
當穆繡綾說要二十去長信庵還願時,穆老夫人幾乎是毫不猶豫就帶著姑娘出發了。
小路順著青色牆壁蔓延,寂靜而昏暗。穆繡綾忽然心驚肉跳起來,若前麵的尼姑不是自己人,怎麽辦?自己雖說下血本塞了錢,妙賢大師畢竟,是連王府公侯府也去得的。自己為了聯絡安王,找的人真的沒錯麽?萬一妙賢其實是陸毓的人——借口講法把奶奶留下,讓人帶自己到這個無人的地方來,就算殺了自己,又有誰來追查呢?誰讓穆家姑娘自己出了尼姑庵呢。穆繡綾漸漸放慢腳步,往回望去,黑黢黢的小巷,如怪獸口,更令人恐懼。前麵好歹提著燈籠,又追了上去。
見到小屋中的青年,穆繡綾終於放下心來。陸安音長得不差,雖比不上陸毓,也是俊眉修目,比白新民好看多了。在燈光下,越發風度翩翩。
“幸好。”穆繡綾舒口氣,手心汗津津的。太子居然跟皇帝一起死了,幸好自己沒一口氣將所有東西寫給安王。不然那個十月新帝駕崩就夠自己解釋了。穆繡綾想著和原來不符的劇情,心中一陣煩躁。隻可以肯定,皇太孫也是“夢見”過的,那麽自己的優勢,隻有一點,就是皇太孫不知道自己知道。
夢中,作為武將妻子的穆繡綾,對安王的戰役還是知道很多的,先是數場大勝,直逼京城。若韃靼能多拖一段時間,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安王妃會早亡,那麽……穆繡綾漸漸抬起眼睛。
花言巧語逗得奶奶哈哈大笑的蔡大。愚蠢的奶奶啊。
刁難自己擺架子的蘇氏。還有放棄了自己的白新民。
可惡的穆雲舒。指責自己的父親。
誰為鳳凰,誰為烏鴉,還未定呢。
“隻是我不明白。瞧著毓哥兒對穆小姑娘十分用心,你隻要安安穩穩的待著,哄好了妹妹,榮華富貴,總少不了你的。”陸安音麵色平靜,似乎真的隻是一點小小的疑惑。
穆繡綾哀聲道:“王爺若有玉書在,自然輕輕巧巧,就能撥亂反正。我既丟了玉書,已是心如刀絞。又怎能為了自己富貴,忘了前仇。而今唯有跟隨王爺,助王爺重登大寶。”
陸安音微微笑著:“有趣,我既是真龍天子,那金鳳就該是皇後咯?可我已有正妻嫡子。你話中含義,似乎有誤啊。”
穆繡綾咬咬牙,道:“王妃,原不該有此福分。三年之內……王爺隻管將我看管起來,若是我對王妃動了一點手腳,天打五雷轟,永墮阿鼻地獄。”這點她倒是很幹脆。
陸安音一愣:“這也是玉書上寫的?”又複坐了回去,“我倒想知道,那書上到底寫了些什麽。”
穆繡綾道:“我也想將內容都寫給王爺,可惜……我自己也受傷,隻能隨著時間稍微回憶一些。若非如此,當年便是生病,自殘,我也不會讓那隻黑鳥,讓穆雲舒進京來。”
陸安音輕輕笑了,第一次見穆繡綾,很美麗的人。兩姊妹長得很像,但穆雲舒還沒長開,穆繡綾麽……元宵,又是帝喪。一身素服,月白襖兒,素綾裙,身量苗條,看起來冰清玉潔,溫柔動人。陸安音在桌後低頭微笑,有趣。自己送上門來的先知——金鳳。“很好。隻是我有一點為難處。若,你嫁給別人,我肯定不放心,也不甘心。若你嫁我,你妹妹已被定為皇後,你怎麽可能做她十一叔叔的妾室。再者,你若嫁我,難道,偽王,就不起疑心麽?”
穆繡綾心中被重重捶了一下,定為皇後,這麽早就定為皇後了?未昭告天下,是皇家才知道的小秘密麽?穆繡綾思緒淩亂。原是計劃做陸安音側妃,再等,助陸安音勝利,再等,安王妃死掉,自己名正言順……可如今。陸安音安穩的坐著,紋絲不動。穆繡綾咬咬牙:“王爺說,怎麽辦。”
陸安音的聲音在昏黃的燈光中越發溫柔:“乖,我總不會辜負我的鳳凰的。”
穆繡綾心緊緊縮成一團,她已經猜到——可這樣,和夢中,有什麽區別……自己的後路……再說陸安音要等幾年?再說沒有名分,晚後立別的貴女,自己還給他人作嫁衣裳麽
……可如果不同意。
不同意,
怎樣?
緊張到極處,穆繡綾反而漸漸清明了起來。休息一下,嫣然一笑,道:“那就請王爺給我個主意吧。總不能都是金鳳獨自征戰呀。”
陸安音轉出桌子,握住穆繡綾的手:“既然你是鳳凰了,還擔心什麽呢。”眉眼間一派柔情。
“王爺也知道,名分,對女人何等重要。”穆繡綾深恨自己沒編個龍鳳大戰的。“我這麽傷痕累累,打的鳳羽脫落的。唉,人說脫毛的鳳凰不如雞,想來我而今也不該再有奢望了。”搽搽眼淚,“王爺放心,我便留在京中吧,但凡想起什麽,便寫了差人送給王爺。我,總歸是替王爺守節,不會嫁人。等王爺禦極,我,便出家去吧。”
要真能預知,還怎麽可能留在京城,可也的確不能帶走。兩麵為難。
穆繡綾心中轉了千百個彎。要說嫁給別人,如安王心腹什麽的,可以解決出京的事。但那樣自己拚命又為了什麽,光把穆雲舒拉下來,自己沒好處?損人不利己的事做一次就夠了。要說不要名分,偷偷跟著安王,要是晚後安王翻臉不認賬,自己還靠什麽?而且還有一點,就是若跟安王扯上關係,陸毓起了疑心,怎麽辦。似乎,隻有一個辦法,但是……
陸安音憐惜道:“鳳凰兒,而今你我緣分被斬,也是沒法子。我思來想去。隻有一個法子……”
“我出家修行,待王爺登基,再還俗。是麽?”穆繡綾冷冷道。
“陸安音在此發誓,若我得登大寶。必定以繡綾為後,椒房專寵,生同寢死同穴。如違此誓,天打五雷轟,永墮阿鼻地獄。”如果真的登基了,正妻又死了,娶了她也不錯,畢竟,前提是,在她幫助下登基啊。陸安音轉回桌後,寫下承諾。發誓加書信,雙重保證。穆繡綾的嘴唇漸漸鬆開,似乎,也隻得如此。心中憤怒無比,為何穆雲舒為後,就這麽輕鬆容易,自己卻要如此艱難,受這麽大的委屈。
“好。”
二月二,龍抬頭。又稱春耕節,天氣回暖,百姓祭奠龍王,準備新的一年播種了。驚蟄差不多也就是二月二前後,華夏節氣十分神秘。到了驚蟄,必定桃始華,黃鸝鳴。京都地域偏北,但路邊的桃花也累累花苞,偶有幾朵早開的,得意的招搖著,春天來了。
安王陸安音二月就藩,其母順太妃隨行。這都是建平帝生前已經安排了的。而旭王也回家了。雖說陸毓盡量做到一碗水端平,可細心的明眼人還是發覺了不同。對旭王,陛下是露著親密,對安王,是透著生疏。
陸安音心中有鬼,自然不做計較。低調的帶領家人,前往南方封地去了。南方,他母親的先祖從哪裏啟程,征服了中原大地。可惜兩代之後,外戚專權,迅速旁落。
而他,將再度從那裏起航,重現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