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真假鳳凰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陸安音敗得如此之快,連陸毓都不曾想到。曾經陸安音勢如破竹,烽火燎原。陸毓腹背受敵,咬牙苦熬,數年夜不能寐。而今……勢如破竹的變成了朝廷軍,陸毓站在沙盤上推演數次——生怕安王是又有詭計。
陸毓長長的呼出口氣,他真的贏了。
上輩子,是陸安音陡然興兵,陸毓全無防備。這次,是陸毓準備充分,陸安音倉促而行。
上輩子,十個追隨陸安音的人,大概隻有一個死忠,兩個被張仙或用把柄威脅,或用前朝交情套進來,兩個被長生引誘漸漸出現各種牽扯無奈跟進來,五個被陸安音連戰連勝所鼓動,被抓住家人,被包圍隻得投降。陸安音畢竟是陸家人,又有矯詔在,旁人或是半信半疑,或是裝作相信,總之陸安音氣勢如虹。
這輩子,陸安音上手就大敗,又有人先被撤換,再加上張仙已死。人手不足上次十分之一。連連敗退的陸安音短短三個月,大局已定。
穆繡綾爬在地上汗流浹背,陸安音的模樣仿佛要吃人:“鳳凰兒莫不是又不知道了?你口口聲聲玉書玉書,你的玉書呢!”
陸安音狂怒的踢翻了凳子,一開始的靖安伯死,建平帝駕崩,漢州洪水,她都對。等一來到自己身邊,就再也沒什麽有用的東西,仗,敗了一場,又敗了一場。她哆哆嗦嗦的寫出的東西……陸安音抓起來撕得粉碎,一把爛紙抓到穆繡綾鼻子下:“誘招鳳陽知府?賤人你給我看清楚鳳陽府在哪裏?隔著千山萬水我把你脫光了捆在杆子上去誘惑他啊?”
穆繡綾咬著嘴哭,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陸毓從頭到尾沒按“夢見”出牌,沒按夢見出牌,穆繡綾抬起模糊淚眼,眼前的大輝地圖昏成一片。沒了夢見支撐,她哪裏知道該在何處排兵,如何布陣。哪個善戰,哪個死忠?這幾個月用盡溫柔小心,後宅眾人都誇自己好了……如果夢中,自己拿出同樣的和善小意對白家人,也不會落得……自己那麽努力了,可是,可是……
陸安音全身發抖,抓起穆繡綾頭發,充滿血絲的雙眼靠近,再靠近:“為何不準?為何你知道我父親何時駕崩?你知道洪水雪災,你知道七月番邦進貢大象十二頭,可別的……為何陸毓……陸毓,陸毓……”陸安音聲音漸漸低下去,“陸毓,也知道,是不是?你妹妹,和你一樣,都有預言之能。是不是?”
穆繡綾一點一點轉過頭,困苦艱澀的,“也許……”
“也許,也許。”哈哈哈哈,陸安音頹然退後,他何嚐不知自己帶有遷怒的色彩。可他真的那麽憤怒。在他猶豫放棄的時候,穆繡綾幾張紙條一段神話讓他野心高漲。他對她給予那麽大的期望,可次次落空,次次落空!美麗,柔媚,床上竭力侍奉,妻妾和睦,如果隻是一個一般的妾,他應該很滿意。可他要這個來做什麽!如果穆雲舒也知道,那麽陸毓……反而是自己被蒙在鼓裏,輸的那麽慘痛。陸安音聽到自己呼呼的喘氣聲,連呼吸都無法控製了麽?
穆繡綾看著重新一步一步走上來的陸安音,連滾帶爬往門口躲去,殺意,陸安音表露出來的是不折不扣的殺意。自己對他一點兒用處都沒有了,這個男人根本不是溫順體貼,妖嬈嬌媚就能拉攏的。穆繡綾抓著短襖的扣子,死死抓住幾乎陷入肉裏,恐懼的後退,“殿下!”穆繡綾尖叫,“殿下,還有一點,絕對可用!”
陸安音站住了。
穆繡綾扶著柱子喘息兩口,“殿下,韃靼明年夏季將興兵南下……”
已經站在門口的陸安音抬頭望向北方,卻隻能看見一片昏暗的天,“韃靼春季要接羔,配種,夏季要放羊,牧馬,一般不出兵。秋高草肥,最常見的就是秋季。而今冬季也有出兵。若今年雪災太大,凍死些牛羊,明年無需那麽多人手看管,到是有可能出兵。隻是而今韃靼分散,兵力也大不到那裏去。”
“正是,雪災猛烈!絕對錯不了。殿下細思,韃靼這些年也膽小了,可搶掠貪婪之心未斷。若有殿下書信,許若幹好處,又有名又有利,他們絕對不會拒絕。殿下要多少兵馬收集不得?陸毓腹背受敵,任他天大本事,也難得應對。韃靼若拖上兩三年。”夢中韃靼明年夏季出動,打打停停,四處轉戰,直到大後年的五月,才終於被全部擊敗。整整兩年,陸毓有本事提前撤換陸安音的人,還能控製韃靼了?穆繡綾平息了點,“殿下而今不過一時受挫,待熬過冬天,那雪災預警豈不動搖人心?那韃靼入侵,也是陸毓惹的人禍,朝中豈沒人憤恨?人心浮動,士氣低落,腹背受敵,陸毓能熬多久?隻消熬到明夏,便是殿下一飛衝天之時。”
院中靜悄悄的,一點兒風也沒有,樹枝葉子紋絲不動,在深藍的夜空中宛如凝固了一樣。交錯的樹幹將遠處的天空割裂開來,既清晰,又模糊。陸安音楞了一會兒神,才慢慢走過去,柔聲道:“鳳凰兒,你過來。”
穆繡綾鬆了口氣,麵上盡量調整,露出甜美的神氣。心中還是恐懼,心思急轉,有沒有辦法逃出安王府?這裏,住不得了。
陸安音站住,抬起手來,輕輕給穆繡綾整理了一下衣裳,溫柔的將快捏出血的手指一個一個掰開,放好。陸安音做得非常嚴肅、認真,仿佛這是頂頂要緊的事情。然後……
穆繡綾倒在地上,頭暈目眩,耳朵嗡嗡響,嘴裏有鮮甜的味道,臉上火辣辣痛,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打了。
陸安音的臉在黃昏中看不清表情,聲音卻疲乏到了極點:“我祖父,我父親,幾乎一生都與韃靼死戰。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善良的人,就像他們……”陸安音抬手指著外麵,“吃了我的俸祿,我驅使為了我戰死,也不內疚。可是啊,我怎麽打,都是我陸家家事。”
“是我陸家家事!聯盟韃靼?”陸安音咆哮著一腳將穆繡綾踢出幾尺遠。
“你讀過書,往常韃靼如何視我等為豬狗,一旦北方城破,一發不可收拾,屠城,戮孩,滅精壯,搶婦女,人不如狗。你穿綾羅吃山珍享受我大輝十多年的貼補,你叫我聯絡韃靼?”
陸安音笑得滲人,“我這幾天在想……你那麽恨你的妹妹,可她跟了陸毓,卻沒對你斬盡殺絕。你蠢豬一樣得鬧著出家,她居然還請了慈生和尚來勸你。你說她是烏鴉?我想,大概,她才是鳳凰吧——所以,陸毓才是真龍,對麽?烏,鴉。”
安王妃匆匆趕來,急急忙忙扶起穆繡綾,口裏道:“殿下這是怎麽了,林娘子犯了錯,妾定會好生罰她,隻是殿下莫要氣壞了身子。”指使著人將穆繡綾扶下去。
“你在維護她。這段日子她倒真是在後宅混得不錯,啊?連主母都來維護她。”陸安音笑得幾乎瘋狂,抓著妻子的肩膀,“王妃,如果你知道,她斬釘截鐵的說過,你本不該有身為我正妻的福分,你很快就會死掉……你還會維護她麽?傻子,傻子,你也是個傻子。你怎麽就嫁給我了呢?我連累你,連累合兒了啊。”
安王妃先楞一陣,繼而抱住嚎啕大哭的丈夫,淚水滾落:“妾既托君,便是禍福同享,生死同命。殿下,殿下若真覺得不好了,過兩個月就把合兒送出去吧,他也離得娘了。好麽?”
我撐不到夏天,我連兩個月都撐不過去了,王妃……
半個月後,陸安音被虜,旋即押解上京。
建平三十四年,一月,帝駕崩。太子薨。太孫登基為帝。六月,安王陸安音反。十月,陸安音被虜,戰亂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