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靜女其姝
眼瞧又快一年清明了。天氣回暖,幾乎帶點微微的熱意。厚重的冬衣退下,人們,尤其是年青姑娘,歡歡喜喜的換上漂亮春裝。紅色的桃花豔麗招展,白色的李花自顧開放,茶花一大朵一大朵幾乎擠滿樹枝,連綠葉都退了一射之地。迷人的海棠,熱鬧的迎春,爭奇鬥豔。青綠的艾草,紫色的雲英、光亮的玉竹、青黃的鳳尾,連小草都是可愛的。
去年清明時,國喪未滿百日。百姓雖可嬉鬧,官員貴婦們還是規規矩矩,未敢遊玩。今年更是熱鬧的要補上。
穆雲舒而今不能出城,但自有姊妹邀請一道吃春菜,青團、杏酪、清明飯、艾酒。
“姑娘,這樣不成事。沒個長輩的。”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這人生樓的老板也是大俗大雅。”穆雲舒自顧提著裙子往前走,“人家萬柳許家的女孩兒都能來這裏吃,可見風雅精致。黛姐兒請客的地方,奶娘到底怕什麽。那後院素來是雅客聚集,文人小聚之地,父母兄長帶自家女兒吃飯多著呢。再者奶娘不就是長輩麽。”
孫嬤嬤唉聲歎氣:“我算哪門子長輩,姑娘這麽著,仔細陛下知道了生氣。”
穆雲舒嘻嘻直笑:“奶娘猜猜,我第一次來這是誰帶的?”
除了皇帝就公主,還能是誰?孫嬤嬤無奈,環繞周圍,禮人紅珠軍士都跟著,才微微放心了點。
許黛吃吃而笑:“表哥疼你。”
從前堂偏門進來,直直的通道到後院,前麵幾棟房子熱鬧喧囂,座無虛席。院子安靜得多,兩棟並排的小樓隻偶有人聲。還沒到,依然順著回廊走,跨過一道小橋,又是兩棟小樓,青石環繞,素色木欄,門窗皆從雅。
穆雲舒猶自安慰孫嬤嬤:“奶娘瞧,這裏斯文得很,連帶路的都是年輕女孩兒。”
話音未落,“砰”的一聲,一個杯子砸在穆雲舒腳邊,飛濺的碎片幾乎砸到人。兩個姑娘嚇得一哆嗦。
秦紅珠拉著姑娘們就近一躲,護在身後,幾個軍士兩個拔刀矮身護衛,另幾個跟隨禮人飛快衝上二樓。帶路的胡姬嚇得麵色雪白。
“羅慎,你今日要不把銀子交出來,我打斷你的腿!”這邊才動,樓上已經高聲叫罵起來,“王八羔子,有錢請人到人生樓吃雅座,你爹和弟弟餓得半死,就丟五兩銀子,你打發叫花子啊?”
一個年輕的聲音嘲笑道:“王八,我攢了兩年俸祿,請當年照顧我的兄弟吃點好的,也是一片心意。瞧你酒氣熏天,紅光滿麵的模樣,離餓死還早的很哪。”
禮人衝了一半就沒勁頭了,心底又是鬆氣又是憤懣。往回看了一眼,一揮手還是衝了上去。
兩個軍士抓住羅慎,雙手一壓。另兩個抓住羅和,同樣一壓。
羅慎已瞧見滿麵霜雪的禮人,當下也不反抗,就勢跪下。羅和卻掙紮一下,壓他的兩個軍士本來就手上發力,硬生生的推著跪下去,痛得他哎喲直叫。禮人一身寒氣,拿著刀揮動:“押下去,統統押下去。來人生樓雅座的哪個不是貴人,這般潑皮隻怕是來鬧事詐錢的。先押去衙門關上幾日,敗敗火。”
羅慎壓住笑:“趙兄,趙兄,是我,羅六郎。”
禮人裝作打量一番,這才收起刀來:“哎喲,玉麵狐狸。好小子,來人生樓鬧事,驚擾貴人,給我抓下去打。”
“別,別,別,趙兄。我帶著林天使的書信回來的,明日還要去公主府呢。饒了這次,下次再犯,兩罪並罰。”
“遲飛哥哥的信?”四下雅雀無聲的,禮人和羅慎的對話就特別清晰,才從假山後麵出來的穆雲舒又驚又喜。
羅慎歪頭順著欄杆往下一看。
白緞麵披風,繡著綠萼梅,一身清冷。明亮的陽光下,一張臉明珠美玉般,直似有皎皎光輝。
羅慎突然麵色緋紅,他皮色太白,一點兒異樣都遮不住。急忙將頭垂到最低,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許黛板著臉道:“穆姐姐,咱們去雅座吃酒吧,你表妹已經到了呢。”穆雲舒疑惑許黛神色不佳,卻也不願拂了好友麵子,點頭便往包間去,也不要信了。閔春雨正站在包房門口招手:“表姐快來,我早到了。表姐好,許姐姐好。許姐姐請我吃飯,許姐姐姐最好。”
穆雲舒許黛相對一笑,便跟著上去了。
羅慎羅和已經被放開,羅和罵罵咧咧,到底不敢聲高。羅慎笑嘻嘻給了禮人一拐子,小聲道:“幾年不見,你妹子長得好生美貌了。”
禮人活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傻子,你當是我請妹子來吃飯?”人生樓雅座多是家人請客,倒也不怪羅慎這麽想。“沒聽見人家說遲飛哥哥?那是穆小姑娘!住公主府的哪個。我不過是護衛罷了。”
羅慎微微一愣,轉頭瞧見穆雲舒一行已上了女眷專用的右樓。卻有健婦過來,不是萬福而是抱拳拱手:“這位……”
“玉麵狐狸。”禮人。
“小子羅慎。”本人。
健婦道:“羅小郎,書信可帶在身上。我家姑娘可幫忙帶回公主府去。”
羅慎為難道:“小子進京便去大長公主府,卻說公主殿下進宮去了。信是天使千叮呤萬囑咐,必須親手交到公主殿下手上……”
如果是這樣,倒是不好代交了。健婦又拱供手,自回去報道。禮人也跟著去右樓下方。
羅慎塞了一錠銀子給羅和,羅和氣勢已衰,口裏罵著,倒也走了。羅慎看了一眼右樓,按按心聲,提起笑容往裏走,進自己包廂。
右樓隻有女眷,左樓卻是看情況。也有老太太們帶著孫子孫女來吃的,也有爹娘帶著兒女來的。兩個老人瞧見羅慎,忙將自家孩兒往身後拉拉。羅慎苦笑一聲,有些無精打采,自己進屋去了。
“姐姐可知道,方才哪位小將軍是誰?生的真好,皮色好白。”閔春雨見獵心喜,她本是家中最小,又在安南風氣開放之地長大,一點兒掩飾都沒有。
穆雲舒笑笑:“二樓那個?我晃眼也沒看清。那人似乎與禮人交好,想也不是什麽潑皮無賴,要不我找禮人打聽打聽?他叫什麽名字來?”
許黛卻咳了一聲,她的仆婦上前一步道:“閔姑娘,那人風評極是不好。姑娘們最好理他遠些,莫要汙了自家名頭。”
“怎麽回事。難不成他還是壞人了?”閔春雨不滿道。
仆婦冷笑道:“說來也是個可憐人。原本出生就不光彩,又是生母早逝,嫡母也沒了,爹是個吃酒渾蟲,自個兒又不學好。十四五歲就學壞,跟自家堂嫂沒個清楚。這兩年去了邊疆才沒聽什麽語言,也不知在那邊是改過了,還是照樣。幾位都是貴人,離遠些。那種汙泥爛人,靠近些就是壞了女兒家名頭呢。”
孫奶娘吸了口涼氣,瞧見禮人帶著軍士在走廊站好,秦紅珠又在身側,才略略放了點心。心頭惡狠狠的打著主意,回去便是拚著挨罵,也絕對不許小姑娘家家的自己出門了。除非有陛下、或者大公主、或者大郎……再不濟,趙禮人秦紅珠一定跟著,今天還好這兩個在,陛下因該不會生氣吧……
許黛吃了口茶,換了話題:“穆姐姐這幾個月長得可真快,這身衣裳穿著,足足是大姑娘模樣。”突然麵色微紅,靠近些壓低聲音,“姐姐可是成人了。”
閔春雨大咧咧道:“又沒旁人在……表姐才成人?我可半年前就……哼哼。”
穆雲舒緋紅著臉,也不說話。
許黛坐直了些,半捂著嘴,對閨蜜兼未來表嫂輕輕笑:“我家有個姑娘吃的調養藥方,改日給姐姐送去,讓醫正瞧瞧合用不合用。我家女兒成人了,都吃呢。身子是最最要緊的。”
秦紅珠早笑了:“多謝許二姑娘,光烈皇後留給宮裏了,姑娘已經吃了呢。”想起那日,姑娘正在宮裏遊玩,驚慌失措,又羞又惱。皇帝卻笑得……春風得意。
那欣慰的眼神……
就像肥豬看著滿園好白菜——終於可以拱了啊。
阿彌陀佛,忠君愛國秦紅珠,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