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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蘇家決議

  黃昏的光線中,年輕的皇帝神秘莫測。


  柯太後一驚,又一喜,“殿下?”丈夫的棺槨還停留在東暖閣,柯太後轉了個圈,又是害怕又是歡喜,“殿下?”


  陸毓笑了,“是爹在說話,他說。”


  “他說。”


  “我死後,你們要聽毓哥兒的話。”


  “他說。”


  “柯家,百年內不任官職。”


  “他說。”


  “夫死從子……不許參政。”


  陸毓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裏擠出來,輕的幾乎聽不見:“娘,你聽見了麽?你聽話了麽?”


  柯太後看著兒子,背後漸漸起了冷汗,有些害怕起來:“我,我也沒要其他的,就給樓哥兒指個媳婦……”


  陸毓往後背一靠,道:“蘇黛與曹曲昶已經定親了。”


  柯太後驚愕,尖聲道:“沒有啊,黛姐兒沒定親,她爹娘也沒在京城,怎麽可能定下。”


  陸毓道:“皇帝口銜天憲,金口玉言,我說定親了,就是定親了。”


  柯太後明白過來,氣得直笑,眼淚刷刷的往下掉:“陛下,陛下,你就這麽對你娘?我是生你的人啊。”


  “爹教你夫死從子,你從了麽?”


  “我怎麽了?”柯太後尖叫道,“穆雲舒做兒媳,我不高興,我不高興可我攔了嗎?我再膈應也答應了她做皇後。苑姐兒是我瞧著長大的,我家耽誤了她,可憐委屈的,苑姐兒自幼當妻養大的而今做個妾都沒怨言,還要怎麽。好,今兒說我違背文皇帝,我違背了嗎?文皇帝說了不許苑姐兒進宮嗎?”


  陸毓眼睛不眨的看著柯太後。柯太後擦擦眼淚,氣壯了不少:“不許柯家做官,好。”柯太後摸摸淚水,“看著翰兒要說親了,給個虛職讓他麵子好些——我特特說了連俸祿都是我出,就掛個名頭,我的好兒子,才三天就給抹了。不做官,不給權,不領兵,連俸祿都不用給——便是文皇帝活著,這樣請求都不應?他素來疼你們幾個,你想想,你想想文皇帝活著會怎麽做?會這麽對我娘家侄兒?我小心又小心,連俸祿都自己出,就掛個名頭,你連這點麵子都不給我。”


  “太子有任命使臣職權,太後指認朝廷命官,幹政!”


  “這怎麽算幹政。”柯太後隻覺得兒子不講理到極點了,不是自己養大的,就是不親,“連睿哥兒,文皇帝說過什麽了?不過上任晚了幾天,你罵得國法都要拿出來,嚇得睿哥兒連東西都不敢收拾,連夜上路……我的睿哥兒啊,吃了多少苦。一母同胞的弟弟……”


  “哈哈哈,哈哈哈。”陸毓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狀若瘋狂,“連夜上路,吃了多少苦?”


  “吃了多少苦?哈哈哈哈。”


  眾人倒是想起,這個皇帝十二歲就跟著太宗出征,風裏來雨裏去,霜刀雪劍,槍林箭雨的,受傷都不知多少次。


  柯太後輕輕咳了一聲,倒是微微退縮了一下:“不是娘不疼你,你受傷了我不掉淚麽?就是,睿哥兒到底是你弟弟呀。”


  柯太後軟下麵孔,柔聲祈求道:“毓哥兒呀,你們都是我肚子裏出來的,我哪個都是心肝肉似的。瞧不見你,我想著,瞧不見睿哥兒,我也想著呀。等你做了爹就知道,爹娘,是怎麽疼孩兒的,十指連心,手心手背都是肉。”


  陸毓覺得好笑得不得了,滿麵笑容,似乎開心得不得了。


  柯太後輕輕咳了兩聲:“你自己摸著良心想想,你對穆小姑娘怎麽照看著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走哪裏都有秦紅珠跟著,怕她吃苦,怕她受累。你自己的親娘,你的姨母表妹表哥弟弟,你哪個這麽用心的?人說娶了媳婦忘了娘,這還沒……”


  陸毓笑得不行:“這是怪文皇帝來著?爹對大姑姑、對二叔三叔四叔……連對娘一層的心思,半層的時光都沒費著呀。”


  “哦,對了。”陸毓恍然大悟,“從我十二歲起,爹做的外務泰半是我擔了,他都忙著給娘擔當太子妃的內務,還陪你遊玩聽戲挑揀頭麵……連我這個嫡長子都沒得那麽多關愛啊。”


  柯太後又咳了幾聲:“你是辛苦了,大家都知道。毓哥兒你能幹。這個不說了……”


  “怎麽不說了?哦,來說說你的親親妹子,我的姨母。”陸毓終於將目光投向了瑟瑟發抖的柯夫人。


  “看看,許黛做兒媳。恩。”陸毓摸摸下巴,“光烈皇後母家,嫡支嫡女。要能嫁給蘇文樓——光烈皇後對文皇帝疼如親生,太宗亦將文皇帝視作嫡子,七歲冊封,數十年用心培養,皆是光烈皇後遺澤。連帶我都受益良多。我又親近許家。有這樣的兒媳,還怕榮華不保麽?又是萬柳許家,文人師,他家女婿,怎麽可能不當世子。恩。許黛自己也不差,許家養出來的,管個侯府王府,都沒問題。說來,蘇候不也在給蘇文樓瞧人麽?身份低點家裏窮點,可人利落,也樂意換個前程——哦,畢竟蘇文樓傻子一個,要是媳婦為了扶持娘家,把蘇家搬空了怎麽辦,恩,有道理。許家家底比蘇家還厚,又是要臉的,放心。嘖嘖,這麽完美的媳婦……”


  “可就一點,人家這麽好,幹嘛要嫁個傻子?還是身份地位才學家世名聲樣樣都比不得自家的傻子?就蘇家挑媳婦,不準許家挑女婿啊?”


  柯太後板著臉:“傻子傻子,那是你親親表弟。”


  “許黛是我嫡親表妹。”


  柯太後氣惱異常,低聲道:“你也給樓哥兒想想,他自己不能理事,可身份還在。總得找得姑娘能幹,父兄……”


  陸毓打斷道:“許黛要犧牲一輩子來照顧蘇文樓?連姨母自己都嫌兒子髒呢。”不等柯夫人說話,又道:“既然許黛這樣,那麽蘇文苑也該比著這個條件找,蘇文苑論才華論家世還不如許黛,總得找個比蘇文樓不如的。怎麽到蘇文苑就死活要往上爬了?”


  柯太後柯夫人一起張著嘴,柯夫的人失聲痛哭:“毓哥兒,苑姐兒自幼……”


  嘩啦一聲,陸毓踢了一腳凳子,吼道:“天地君親師,你二十年候夫人當狗肚子去了?”


  “候府塚婦鎮日往宮裏跑。不就仗著你姐姐?鬧著要太後下旨,把事情鬧大。隻要太後是我娘,我總不能當著天下人的麵,拂了太後的麵子?拿著太後名頭給自己做事,你膽子比天還大。”


  柯夫人真的急了,可陸毓哪裏等她說話,抬抬下巴:“拖出去,交給蘇奉。告訴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今日算他在宮門跪的快,沒下次了。”


  東暖閣隻剩下了母子。


  陸毓捂著頭,太陽穴一陣一陣的痛。


  陸毓或許不是個溫和的人,但他和建平帝都有一個極大的優點。壹日三審吾身,遇事總會先翻翻自己有錯沒有。參看老年的建平帝,那麽暴躁那麽獨斷了,卻還沒出過什麽昏政。但也有一點——我是皇帝都這麽謹慎反思講道理了,你……


  眼裏不容沙子,易記恨。


  柯太後清了清嗓子,長子今日笑得挺多,可不知怎的,她卻有點怕。上下一打量,丈夫就是這裏去世的,登時淚水又止不住了。


  “要是文皇帝當日,帶我一起走就好了……”


  “現在也來得及。”


  柯太後一句話沒哭完,被堵得連聲氣都停了,睜大眼睛:“你說什麽?”


  陸毓不耐道:“太後要陪文皇帝,現在也來得及,而今就在東暖閣住下。我再把泰陵整修一番,等爹下葬娘便跟去泰陵,夫妻相伴不是甚好。”


  “你要我去守陵?”柯太後尖銳的叫起來,遠山似的眉毛皺起來,連美貌都暫時顧不上了,又氣又急,“我生個兒子頂什麽用?你見過皇帝生母去守陵的?”思戀丈夫,偶爾去泰陵瞧瞧可以,可,天下哪有太後守陵墓的?

  “不是你自己要跟文皇帝一起走麽?”上輩子也是,一個月總得哭上兩次。


  柯太後氣得隻跺腳:“你存心氣死你娘?陛下,你今日是要逼死我,是不是?”


  陸毓坐如鍾:“太後此話何意?”


  柯太後又要落淚:“好,好。文皇帝不許我管外麵的事,我不管。你的婚事我也不管。文樓婚事,是,我偏心,給自己侄兒找個好的,委屈許黛了,又怎麽了?我是太後,又沒學那武則天,就指個婚,這點麵子都不給我。你把親娘當囚犯關起來,把弟弟攆出去,苑姐兒不進宮,連我妹子也丟出去,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啊?你心疼你媳婦,來給我請安就推三阻四……”


  “太後當年在端本宮幾十年給太皇太後請安幾次?而今太皇太後病得隻剩把骨頭了,太後做了兒媳婦侍奉沒?”


  柯太後一停:“她是生母還是嫡母啊?我既是生母又是嫡母,也比得?”


  陸毓揉揉眉梢,乏得不想說話,和柯家人說話太累。再天經地義的事情,隻要不合她們心意,也是天地錯了。你說東,她說西。你說西的時候她已經轉到南,你把四麵八方都說到了她就開始懷念丈夫,痛哭流涕。


  “翰哥兒年紀不小了。陛下,規矩我懂,可人也不隻靠規矩,總得講親情。翰哥兒前幾年不懂事,而今要說親。你給他個虛職,提起來好看些,也是你做表弟的一份心意。你兩個舅舅,統共一個兒子,他兼祧兩房,你好歹也重視他一點兒。”


  陸毓也歎氣:“就是兼祧兩房,說起來威風。娘,你也想想,若你有女兒,願意嫁給兼祧兩房的男人麽?到底是兩個妻子一個丈夫,本就不合規矩……”


  “那是讓你大舅舅絕嗣,還是小舅舅絕嗣?”柯太後不滿道,“翰哥兒可是你表哥。”


  陸毓捂住額頭。


  柯太後捂著胸口喘兩口氣,忍辱負重,放低聲音道:“好,好,給樓哥兒指個親,是政務。給翰哥兒弄個虛職,是政務。那睿哥兒呢?他還沒娶親,不過讓他晚點兒去封地,太宗多少兒子都是二十來歲才去封地,有祖宗例子擺著呢。怎麽說?”


  陸毓緩了緩:“叔叔們二十歲去封地,可也沒人見天往後宮跑。”


  柯太後眉毛又皺起:“你又沒個妃嬪在宮中,睿哥兒不過來看看我,陪我說幾句話,往後你娶妻了,我自然曉得要他避諱。”


  陸毓端著茶水啜了一口——上輩子我幾個妃嬪在宮中,我還遠征出京,你不一樣天天讓陸睿進宮,和小嫂子們一起圍著你家庭和睦?


  “還有就是苑姐兒。苑姐兒的心思從小到大都沒變過,而今她都滿十九歲了……你說苑姐兒哪裏不好?長得漂亮,脾氣溫柔,賢淑大度,而今隻要做妃。你看,她進宮,我也有人陪了,不用天天招你的心肝寶貝,她不耐煩陪我,我不招她成不成?苑姐兒……”


  夠了,


  夠了。


  夠了!


  陸毓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娘,你說蘇文苑的心思從小到大沒變過,我的心思也從小到大沒變過——就是不娶她。你心疼她比心疼兒子還厲害?她的心思要緊,我的心思就不要緊?”


  柯太後嚅囁兩下:“又不是做皇後,妃子罷了。難不成你還一輩子守著穆雲舒,不立妃嬪?這點小事都不願,你娘也開心了,你表妹也開心了,你姨母表弟日子也好過了,不過給個名分罷了。”


  陸毓悠悠歎口氣:“早知娘如此大度,當年爹就不該遣散那些侍妾……”


  柯太後怒極反笑:“她們是什麽東西?苑姐兒是侯府貴女,你嫡親表妹!”


  所以更不能娶回來當祖宗。陸毓拍拍手站起來,讚同道:“表妹的確也長大了,娘這麽擔心蘇文苑和柯翰的婚事,我就直接將他倆指婚吧,這樣兩個都成了。”


  柯太後瞪著眼睛,看著揚長而去的兒子,追著直叫不許,又是跺腳又是傷心,終於氣得大哭起來。


  ……


  蘇奉攜柯夫人回到蘇府,已是日暮。


  “娘回來了?”


  “是。”服侍多年的老管家,帶點哀傷的看著侯爺。


  蘇奉倒很平靜:“祠堂開了?四弟和族老都到了?”


  “是。”


  柯夫人嚇得不輕,開祠堂,開祠堂做什麽?“蘇,蘇奉,我姐姐可是皇太後……”


  背著夕陽,蘇奉的臉有點模糊,冷漠道:“我知道。”


  蘇府院子很大,有點空曠,成親二十年的夫妻,站在院子中間,隔得那麽遠。


  “三兒。”蘇老太君被丫頭扶著,走得很慢。


  柯夫人忙想上去扶著,卻被蘇奉搶先一步:“你們幾個,不用跟來了,今兒,我給我娘盡盡孝。”


  蘇奉扶著老太君,柯夫人拿著老人的披風,咬著嘴唇跟在後麵。


  “三兒啊。”蘇老太君又長歎一聲。


  “娘。”柯夫人撲通一聲跪下,背上汗水已經浸透,“娘,我錯了,我錯了。我改。我錯了,你饒了我這次。”


  蘇老太君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


  蘇奉停了下來,昏黃的陽光下,柯夫人顯得更加年輕,烏發,芙蓉麵,腰如約素,幾乎還如少女。當年……蘇奉鼻子一酸:“雪娘。”


  柯夫人大喜,膝行兩步,低聲下氣道:“蘇郎。”


  “三兒,你又心軟了。”蘇老太君歎息著,“柯雪,你永遠都不知道,你們姐妹的運氣是多麽多麽的好。嫁的男人,那麽心軟,不花心,做事實誠。多少人,大輝多少女人,善良,能幹,守本分,卻找不到這樣的夫婿。”蘇老太君搖搖頭,“鄭氏,周氏……又多少人,嫁對了人,卻廝守不得一輩子。我啊,你大嫂啊……可你們,從來不珍惜自己的運氣。”


  柯夫人一個字也不敢說,隻是哀求的看著蘇奉。


  蘇奉扶著蘇老太君找地坐下。彎腰,半蹲在柯夫人麵前:“雪娘,你,錯得太多了。”


  “給樓哥兒找媳婦……兩年前你設計穆姑娘,也拿樓哥兒做筏子,給我家惹了多少是非你忘了嗎?樓哥兒我給他找媳婦啊,我給他找個能心甘情願幫他的,照顧他的,那是我兒子,我要他好。你呢?次次拿著他做算計籌碼,你真心疼過他一次麽?雪娘。”


  “是,這次你算計好了,隻要許黛進門,好處都是你的。哈,你算計許黛,也算計了太後,逼迫了陛下。”蘇奉笑笑,“就算太後好哄,你覺得陛下,是好性子麽?你真的以為,你是他姨母,這點情誼,可以消耗一輩子?”


  如果是文皇帝,大概終究會心軟。他可能會嗬斥妻子,會心疼許黛。甚至,因為那是光烈皇後的母家,他會取消懿旨。但,文皇帝不會計較妻子和小姨子的哪點心機和逼迫。但陛下……蘇奉打了個冷戰,滿嘴都是苦味:“若是太宗活著,你敢?你為何,你為何,陛下類太宗,類似,太宗啊。”


  柯夫人吞了口唾沫,一句話也不敢說。


  “我跪在宮門前,大長公主譏諷我,譏諷我……咳,可我不敢反駁。說我不是那種人?說其實,是我女兒自個兒雕了個鴛鴦玉佩,讓我誤會了?說是我妻子日日夜夜念叨,讓我……”蘇奉苦笑,“我開不了口。太羞恥了,我寧可自認是個卑鄙小人,也不能開這個口。太羞恥了,我蘇家還有這麽多女孩兒,我不能讓她們,有這樣的姐妹,讓她們,淪為笑柄。”


  蘇奉看著牆角幹淨的地麵,一字一頓:“我不能。”


  “三兒。”


  “娘,我不能休妻。”


  柯夫人臉上猛然迸發出光彩來:“蘇郎,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蘇奉轉身對著蘇老太君,道:“二十年來,我就沒錯嗎?我也以為,治理一個府邸罷了,輕鬆的事,我對嫂嫂,就沒一點兒,心底沒一點兒怨懟麽?我,該教妻訓子。我糊糊塗塗,看著苑姐兒……以為她天真,可愛,她出手就要小姑娘性命,她張口就罵堂姐寡婦,不是我十幾年來縱容的麽?我看著我妻子,仗著太子妃忤逆婆母,懶散、自私,連自己兒子都嫌棄,我卻以為她溫順,善良,我,太傻了。”


  蘇老太君半眯著眼睛:“你怨我不將管家權交給柯雪,不錯,我沒交,也沒教。我等著孫媳婦進門,直接教孫媳婦。你真以為,管這百十口人事,幾百親戚友人交往,打理這上上下下,是隻要學,就能做好的?我還以為讀書人個個都能當進士呢。”


  “娘說得是。”蘇奉低頭。連柯夫人也又幾分羞澀,有些東西,學也必要,天賦也必要,如果是小門小戶,柯夫人或者還能學出來,國公府,太子連襟府邸,蘇家親眷又那麽多……而從前的柯夫人,又仗著太子妃姐姐那麽趾高氣昂,又那麽嬌嫩慵懶……柯夫人麵皮紅了紅,倒真覺得有幾分對不起大嫂王氏了。


  蘇奉咳嗽幾聲:“從前不論,今兒雪娘,是激怒陛下了。晚後,也好不了多少去。”


  蘇奉微微扭頭,看著妻子:“各家,懲治犯了錯的女眷,法子太多了,除了休妻,禁足修行、送庵子、悄聲無息沒了性命……娘,我下不了手,不光是……也是怕幾十年後,太後,陛下想起來了呢?”


  蘇老太君抿抿嘴,她何曾沒想過一條白綾,或者找個庵子。可是,柯雪怎麽都是太後親妹子,這次利用太後,太後被點醒後生氣了,又能氣多久?柯雪是皇帝的親姨母,要過個十年二十年——當年太宗和齊王還幾乎鬧到兵戎相見,過了幾十年,太宗,那麽暴烈的太宗皇帝,還是想念他的小弟……蘇老太君點點頭,沒有自家一條人命,柯雪,絕對又是繼續耀武揚威。


  “我……”


  “我叫四弟來,開了祠堂,就是把家主的位置,讓給他。”


  柯夫人覺得腦袋嗡得一聲,幾乎聽不清蘇奉的話。


  “爵位,我也遞了。四弟不像我,優柔寡斷,糊塗度日,又有著這麽大的……我的妻子,女兒,跟著我去千足衛,遠遠的離了京,也就安分了。陛下,定然是同意的。”


  “不,不,不不不不不!”柯夫人猛然站起來,發瘋似的搖著蘇奉,“蘇郎,蘇郎不要啊。蘇郎,你把爵位給惇哥兒也好啊。怎麽可以給外人……給弟弟,這不合規矩。蘇郎,蘇郎。”哪怕給庶子,自己也還是嫡母,蘇文苑也還是侯爺嫡女,大家依然在京城……柯夫人聲淚俱下,牙齒打顫,拚命的搖著蘇奉,“蘇郎,蘇郎我錯了,惇哥兒很好,你不要他了嗎?”


  蘇奉沒有回頭,依然對蘇老太君:“若我死得早,雪娘得跟我一道去。便是幾十年後,陛下想起,也不會對蘇家怎麽了。”突然笑了,“我才幹,在幾個兄弟中,是最不能見人的,要是大哥活著,要是大哥,二哥活著,怎麽會讓娘,受這麽多委屈,白發蒼蒼了,還左右為難的給兒子操心。我去千足衛,晚後,娘就自己,多保重了。”


  蘇老太君眼淚也順著流了下來,每個兒子,都是心肝寶貝,都巴望他們快快活活。慘然道:“你去吧……邵姨娘跟惇哥兒,留在京裏……”


  “老妖婆!”柯夫人赤紅著雙眼,險些打到蘇老太君臉上,“邵姨娘,邵姨娘,不要臉。我是原配,我是妻,你什麽時候看顧過我。”


  柯夫人被蘇奉反剪著雙手,依然又蹦又跳,狀若瘋子:“蘇家不是兄友弟恭,不是友善嗎?我不能管家,我不能管家你不教,我做一點,王氏給我做點,不就行了嗎?非要下我麵子。就這麽一個事,你就恨不得我死。哈哈,文苑說錯一句話,你們恨她,怪她……沒人想過那是她從小盼著的東西?蘇文梅那麽大度善良,怎麽不能原諒她堂妹一句錯話。啊?啊?不是姐妹嗎?我二十年辛辛苦苦,要不是你故意,我怎麽會吃那麽多東西,樓哥兒怎麽會是傻子。啊?”


  蘇奉臉色越來越冷,拉出汗巾子塞進柯夫人嘴裏。對著躲得遠遠的下人吼了幾聲:“夫人瘋了,還不去請大夫,還不叫幾個婆子來,把夫人扶回去。”


  暮色中。


  蘇奉扶著蘇老太君:“娘,看,隻有我帶著她們走了,隻有讓她遠遠離了太後,蘇家,才能安寧。”


  “我的兒啊。”蘇老太君悲愴流淚。她生了四個兒子,死了兩個,而今又要遠離一個,真如割肉挖心一般疼。


  蘇奉微微笑著:“我當年忤逆父母也要娶的……隻能我帶走。邵姨娘和惇哥兒,就拜托娘了。”


  “四弟和族老在祠堂已經等了太久,我們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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