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報以石頭
燕候府離大長公主府不遠。
皇後遇事，死者又是候爺獨女。劉濱丟下其他事務，帶著數個得力手下親自前往。
禮人不停派人來回通報。
“劉濱手下勘察了燕姑娘臥室、屍身。確係上吊自殺，臥室也沒旁人出入的痕跡。”
“昨日燕姑娘遣散了其他仆役，隻有堂姐燕珍陪著說話，而後燕珍回房歇息，燕珊自己關門的，有小丫鬟為證。”
“等等。”穆雲舒有些疑惑，“先前我還沒想到——燕珊十九了，她堂姐燕珍多大？還住在燕候府邸？”
健婦立即又往燕候府跑去，這次過了好一陣子才回去，有些欽佩的對穆雲舒道：“娘娘問得很是。我去時，正遇著劉公審問燕珍。燕珍神態萎靡，恐慌，實在可疑。劉公是刑訊老手，不一會就招了。”
燕候全身都沒氣力了，幾乎站也站不穩：“珍姐兒，燕珍，燕珍，真的是你。”
燕珍萎倒在地，大聲痛哭：“叔叔，嬸嬸，你們殺了我吧。我對不住你們，對不住珊姐兒，我，不該救我下來，我死了，給珊姐兒償命。”
馮夫人靠著兒子喘氣，隻是一句接一句的問：“為何？為何？為何？珊姐兒，把你當姐姐……為何？”
燕候最小的兒子燕波扶著母親坐好，然後衝出去飛起一腳，怒發衝冠：“賤人，賤人。你是怎麽到京城的，你忘了？你家貧寒，弟弟念書都難。是珊姐兒，回家祭祖時可憐你，喜歡你，帶你上京。你呢？你吃的用的，穿的，那樣不是上等。我們看著你從小對珊姐兒好，我們以為你疼她，你家弟弟，你父親母親，這些年。燕珍，燕珍。”燕波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盯著燕珍，就任淚水這麽流，“要珊姐兒是個頤指氣使，動輒打罵的，我還能想通點。可珊姐兒，珊姐兒……”燕波捂著腦袋蹲下，“我的妹妹啊。”
燕珍咳了幾聲，掙紮著爬起來，給燕候磕了個頭：“總是我，一時糊塗。害死了珊姐兒……”
燕候擺擺手：“我懶得聽你廢話，理由。”
燕珍低著頭：“兩年前，我，想嫁給馬大郎……那時，珊姐兒哭得厲害……”
“對，珊姐兒那時——正是吃了聖手方的藥劑也不見好，最痛苦得時候。”絕脈，還有一絲絲希望治好。可那時的燕珊，正是吃了一年多藥劑，被斷定屬於治不好的類型。又是穆雲舒被定為陸毓妻子。燕珊那時，是真真切切想死的。“她一直依戀你，我不敢讓你那時離開，更何況是嫁人。”更刺激燕珊。
“後來，珊姐兒覺得愧對於你。我要給你補償……你不肯要。那時，你就恨上珊姐兒了？”燕候聲音都是抖的。
“不是，不是。”燕珍搖頭，“我，我也說不清。我是真心疼珊姐兒。我也真心想喜歡馬大郎……他娶了旁人，我又是難過，又覺得不能怨他。”畢竟兩邊年紀都大了，馬家也不知道燕珍什麽時候能出來嫁人。“半年後，珊姐兒漸漸好了，聽聞馬大郎已經娶妻，也傷心，說對不住我。我也想，算了吧，我看著長大的妹子呢，下半輩子一個人過，也不打緊……可不知為什麽，每每到了夜裏，我就傷心。聽聞馬大郎妻子，懷了孩子，生了兒子，我，心裏，就跟滾油一般。可我沒想殺珊姐兒，我沒想。叔叔說給我尋個好郎君，我是真的，放不下，不願找。”
燕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昨晚珊姐兒回來哭，我也陪著哭。她說，娘娘不肯要她進宮，她說她好難受，萬歲對娘娘那麽好，她說，娘娘說她不負陛下，她好妒忌。她哭，我也哭，我那時，我也說不清了，恍惚又難受又快意，到底，誰都嫁不了心頭那個。她說她對不住我，自己絕脈不能生，卻拖累我，也嫁不了人。後來，我就出了個主意，說，總要搏上一搏……”
“你要珊姐兒假裝自殺，嚇唬嚇唬我們？讓我們給皇後施壓，讓她應下接珊姐兒進宮？”燕波已經平息下來，陰森森道，“傻子，珊姐兒不會應的，脅迫皇後，珊姐兒，不會拿我燕家做綁。”
“她應了。”燕珍閉著眼睛，“七郎，你不曉得女人。有時候，是真的，會瘋的——不，不怪珊姐兒，是我勸她，試一試，若行，便達成心願。若不行，頂多躺上幾天。再不濟，皇後發怒了，燕家還有三個哥哥在戰場上呢，珊姐兒再出家修行或是回老家謝罪，總不能還追究燕家，算下來，也沒損失。原是說好，對了鍾點的，戌正她上吊，我也戌正從我屋裏出來，去找她，也就一會兒功夫……當時，我真的是這麽想的。我真的是，想，成功了很好，不成功，也沒損失……”
“我回了房，坐著等，看著西洋鍾走，不知為什麽，心裏越來越難受，越來越冒火，總是想起馬大郎，他的妻子，兒子。看著自己做的刺繡，剪碎了的鴛鴦鞋……我在那裏坐著，也不知想什麽。等我打個激靈，已經是戌正一刻了。我想出門，想尖叫，我動不了。我說沒聽見聲音，肯定沒事。我在那裏一直坐著動不了，直到蠟燭都燒完了，我才摸著上床，我想一定沒事。珊姐兒，不會聽我的……”
“早上看到珊姐兒……我就知道，我錯了……我後悔，我恨我自己，我心疼，我後悔……我回房就直接吊上去了，可被人救下來。我不願活著了，七郎，你殺了我吧。”
燕波往父母看去，一天就似乎老了十歲的爹娘：“你還說……珊姐兒……你還怪罪到皇後頭上。”
燕珍不敢抬頭：“我是打算死了償命……”
“但你爹娘弟弟，還要靠著燕候府，吃香喝辣，哈哈哈哈。”燕候恨毒了燕珍。
“不，不是……我隻是……”
“怕我遷怒你爹娘……四服的遠親，鄉下種田的日子不想過……還得靠著我……你害死我女兒。便是我耽誤你婚約，你這十多年來吃穿用度，你一家人吃穿用度，便是我要把你嫁誰，都不過分。可我沒有，我心疼你，珊姐兒敬愛你，我一門子心思給你找個好的，還讓夫人留意。你挑剔，我隻覺得對不住你。可是燕珍啊燕珍，你摸著良心說句話，我家到底又多對不住你。沒有我，你連馬大郎麵都見不著。你指使珊姐兒去死，你害死我女兒，你還指使我去對峙皇後。我爹跟著太祖太宗打了一輩子仗，我拿命，拿這條腿，我三個兒子在戰場拚命，就為了這燕家，你就拿我一家子命拚來的東西，護著自己犯錯，怕我不給你爹錢，啊。啊？”
燕珍羞愧伏地，嚎啕大哭，卻被人拖了下去。
“燕候懇求娘娘原諒，今日也不敢再來。改日登門負荊請罪。”
穆雲舒歎口氣：“罷了，他是愛女心切。鄒嬤嬤，替我給燕候府送份喪儀過去。”鄒女官自然應下。
大長公主舒了口氣：“好在查清了，要那燕珍死了，死無對證可麻煩了。”
穆雲舒搖搖頭：“燕珍若死了，劉濱一樣可以查出許多東西來。燕珊尋死本來疑點多多，燕珍尋死不過再添疑惑，還有燕珍屋子裏燒光了的蠟燭，燕珊從公主府出去的神態心緒，燕珍早上瞧見燕珊死時的模樣，也總有人見到。燕候不是傻子，不過一時心疼女兒，糊塗了，冷靜下來也能猜到。不過沒燕珍直接承認來的好罷了。”歎口氣，“昨日還花枝似的女兒，今日就沒了，連我也，唉，世事無常。”燕珍若死，是黑是白那還不是自己一人說了算，加上種種疑點，倒不至於解不開燕候仇恨。
“都怨昭璃，生得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