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伉儷情深
陸毓攜穆雲舒入內,遣開眾人。
“雲舒。”陸毓依然沒放開穆雲舒手,“長高這麽多了。”微微拉近一點,“比我嘴唇還高一點了了。”再拉近一點,擁入懷中。“我終於,等到你長大。”
穆雲舒沒有掙紮,緊緊靠在陸毓胸口,還有些羞澀,卻滿心歡喜,不願矜持。
陸毓抱著穆雲舒坐下。
牙白襖子,外罩楊妃色如意雲鶴披風。朱紅纏枝葫蘆馬麵裙散落在陸毓的皮弁服上,朱赤交錯,深深淺淺,幾乎融為一體。幾與民間新婚色彩相似了。穆雲舒酡顏欲語,卻隻是低頭。年輕女孩兒都愛鮮豔衣衫,穆雲舒被定為陸毓妻子時,年歲尚幼,賢名不顯。又加之與家中關係不好,即便是有公主祈福,太宗賞賜,也難免被人挑剔。更何況還有個看她不順眼的太後在上。為了不讓人挑刺,陸毓硬是讓她素服穿滿了整個孝期。整整二十七個月都是白皂灰藍,再怎麽精心調配,製作精美,也不免有些膩味了。今日迎接陸毓,特地穿得鮮豔嫵媚,卻忘了皇帝今日是赤紅衣衫,兩人坐一起……
陸毓卻是心滿意足。手下纖腰一握,將下頜靠在穆雲舒肩頭上:“雲舒,有沒有想我。”這卻是明知故問。
穆雲舒含羞扭過頭去,口裏卻並不藏著:“思之如狂。昭璃,昭璃……”穆雲舒熱切的呼喚,“昭璃。”
陸毓大喜,真切的感受到小妻子的愛慕。雖兩人定情已久,穆雲舒也喜歡自己,卻總有著輕微的隔閡,那是她小心防備,隨時準備著失望,自保的隔閡,心中總還有一塊地方,和穆昭儀一樣,冷漠清淨的看著一切。陸毓曾焦躁許久,直到出征前才恍然大悟。原想著解開心結,也還得花一段時間親密才能全然貼近。誰想驚喜連連,開心得捏了捏小妻子的臉,歡喜道:“乖乖轉過來,讓我好生瞧瞧。既然想我,怎麽就那麽一兩封短信?”
穆雲舒心結一開,又想明白自己心思,一旦盛開,真是每日都在想念、擔憂、歡喜、焦慮。她個性本就大方得很,思念情郎,也不端著,轉過頭來嗔怪道:“因為很想很想,寫出來,會讓人笑話那麽想。”低頭羞澀道,“也不好寫,也怕讓旁人看到,也怕耽誤你戰事。每次都短短一點,告訴你,等你回來,我有好多話要說給你聽。”
陸毓心中脹鼓鼓的,歡喜得幾乎要漲滿出來:“乖乖,你怎麽這麽好。”手上用力一收,緊貼入懷,親密相貼,相依相靠,似乎生來就在一起。
“我不好。昭璃……一直都是你,對我好。昭璃,昭璃。”穆雲舒聲音纏綿低軟,每一聲都充滿了愛戀,“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什麽都不懂,連愛你都不懂,我……”
陸毓親了親他的小姑娘,含笑道:“因為你上輩子就是我的妻子……”
“我傻傻而不自知……”
“失去你,才痛之入骨……”
陸毓一下一下的親著他的妻子,溫柔的歎息著:“還好……我終究,找了回來……”
月光清澈,窗外的房簷廊柱、樹木鮮花,在月光下都變成了一片黑色,剪影佇立在空中,似乎凝固了一般。
劉堂帶領黃門宮女守著,安靜得似乎是雕塑。今日皇帝擁皇後入內,那麽歡喜熱切,便是……一夜不出,劉堂也絕對不會去打擾的。
……
……
……
穆雲舒依靠在陸毓懷裏,任憑淚水潸潸而下:“連禦醫,都沒法子麽?”
陸毓一手攔著妻子的腰,一手撫摸著她柔順的頭發,輕笑道:“沒法子……又有什麽要緊的。我回來了,比有法子,不是還好些?”
“不是那樣的。”穆雲舒坐起來一點,雙手環抱著陸毓的脖子,“不是,太不公平了,你做了那麽多……誰知道會有那樣的奇跡呢。”
陸毓心情平靜喜悅。和父親訴說時,悲憤難言;和柯善訴說時,滿心譏諷。唯有和雲舒述說,喜樂勝過難過:“乖乖,你心疼我。”
“我當然心疼你……”穆雲舒在陸毓懷裏蹭了蹭,黯然低語,“難怪……”
陸毓自嘲的笑笑,“難怪我和文皇帝,都能下定決心,送走太後?難怪我能迅速處死柯家……說來也是,若非有底子,誰相信呢。”沉默一陣,低聲道,“人說我似太宗,爹說我,性烈,恩怨分明。你不知道,我多想一個一個,囚禁、殺了、淩遲,摁死他們……有時候氣極,都快衝到口邊了。可每次想到爹臨死,撐著最後一口氣,製約柯家,定下你……每次想起爹的眼神,他在哀求我,我就怎麽下不了手。我想,二弟走了就走了吧,我想,棺槨下葬時娘去送行,爹看了也會高興的,我真的努力了……”
“送走一了百了,我懶得計較。柯家,在我眼裏本就是死人,更懶得離他。想想,這麽有違我本性的事,能忍這麽久,我也算百煉成鋼了。”
陸毓看著地上的影子,慢慢開口:“雲舒,你知道嗎?回來後,我心裏一直害怕。事情,有好,有壞,有改變,有不變。我最希望改變的,十一叔和韃靼,都在我設計破局後,依然發生。即便我擊敗了他們,可依然發生了。太宗、文皇帝,甚至,比上次死得還早。而其他事,有變好的,有變壞的,有我完全沒插手卻完全改變的。雲舒,我有時也會恐懼,如果我做的一切,在必須發生的大事上,都是枉然。如果我會引起不好的變化……如果我現在做的,晚後會引起更大的崩潰。可是雲舒。”
陸毓緊緊抱著穆雲舒,“雲舒,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愛我,我多高興。雲舒,你不知道,你是唯一一個,我期盼著,完完全全,終於,按我的期望,變得更好,按我的願望,完美展現。”
“你不知道……我的歸來,引起的動蕩,讓我多不安。甚至,因為我知道,就以為大家都該體諒,該知道,導致的誤會。對太後的退讓,險些讓你,讓上輩子一直愛惜我的大姑姑,與我離心離德。你不知道,我在追你出宮時,有多麽害怕,多麽恐懼。還好。”陸毓在穆雲舒額頭親了又親,“還好,你那麽乖乖的,我真是太歡喜了。”
穆雲舒歪歪頭:“可是,昭璃,為你而死的,是穆昭儀。我沒有那樣的經曆,也許並不和她,和上輩子的我一樣,你會不會失望?”
別說陸毓,就算把劉堂八喜拉進來,也不會選錯這樣的送命題,穆雲舒有沒繞彎子,打埋伏,這麽直白的詢問。陸毓隻是笑:“看看桌上那盆……”
“胭脂點玉。”素白的花瓣輕柔嬌嫩,重重疊疊,如樓台高高聳立。細碎狹長的內蕊頂端呈胭脂紅,鮮豔極了。
陸毓笑得開心:“我喜歡這盆花。可惜曾被人傷了枝葉,又缺人愛惜,短了水和陽光,有些焉了。還好,我將她移入我家,種在玉石花盆裏,每日精心嗬護,心疼心愛,終於,這次開的花,枝葉茂密精神,花朵水靈嬌豔,活活潑潑的,雍容華貴,大方優雅,還依戀著我——簡直一點兒缺憾都沒有。”陸毓緊緊抱著妻子,幾乎想揉進身體裏去,“雲舒,我的雲舒,你的底子始終沒變。大方,又警惕。冷漠,又溫柔。舒朗,善良。我的雲舒,我差點兒就,我以前養著你的時候就想,我一定不能讓你長成上次的冷心傷情模樣,如果你傷心了,一定是我過錯。可我還是,沒注意到。你不知道,我去追你的時候,有多害怕,怕你放棄……還好,你一下子就原諒我了,真是我的乖乖姑娘。”
穆雲舒抱著陸毓的腰,“昭璃。”
帝後相擁良久。
一動不動依偎著。
陸毓的困勁一點點翻上來,可實在舍不得放開,揉揉穆雲舒肩膀,動動自己腿腳,覺得腿上開始發麻,這才慢慢放開。“雲舒?”
穆雲舒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麵上淚水滑落,哽咽著:“昭璃,上次,他們……偷人……”擔憂完情郎,表白完心意,穆雲舒終於漸漸理清所有事情,喉嚨裏如被刺了一針的嘶啞著,“他們把穆繡綾偷人,也讓我頂罪?”
陸毓困意全無,方才說的時候穆雲舒根本沒反應,原來又是懵了,又歎又氣:“乖,我不願你跟他們往來。若能等身的黃金換得這身血肉,我早就毫不猶豫的將穆家血肉還他,再讓劉濱用盡全部刑法……”
“嗚……”穆雲舒隻哭一聲,旋即咬緊牙齒,過了一會,才平靜道:“昭璃,其實,如果沒有你,我一個鄉下長大的次女……”
“可是,白家明明說了兩個女兒。她是大姐,我沒想去爭。可是,在她陷害我之後,都不肯放棄,拿我去頂罪,讓我一輩子毀了,也要推著穆繡綾去……憑什麽?昭璃,昭璃,你不知道我多小氣。我記恨了那麽久。衣裳,我想了很久很久,還罵過自己……可是,遲飛哥哥說得對。哪怕我隻做一半,不,哪怕兩身對換呢,我都想得通,姐姐要說親,要穿好的,爹娘不是不疼我……穆繡綾全是新衣裳,不穿的全給我,哪怕這些衣裳,比我在慈縣的好……”穆雲舒淚水又掉下來了,“我撿大姑娘的舊衣裳還得笑著道謝時,我就覺得,我一定不是這家女兒,是投靠的拖油瓶,是外人,所以那麽理直氣壯的……昭璃,昭璃,你給了我那麽多好衣裳,可我還是耿耿於懷。”
“我想了又想,我沒一起長大,沒感情,不熟,不討人喜歡……我,我想了很久,他們一時糊塗,蘇文樓跟我,也不很差,為了家裏……”
“可我沒想到。”穆雲舒的聲音變得尖利,帶著壓抑的哭腔,“未婚偷人,為了穆繡綾,她不能不過好日子……我爹娘誣陷我未婚偷人?”
喉嚨裏格格笑了兩聲,“還有奶娘,為什麽連奶娘都不放過……等奶娘的腳,走到安南,都得幾年啊,他們連奶娘都不放過。”
“要不是你突然出征選了我……我,一定死在那年。不用他們浸豬籠,我自己跳水,不,我死前!也不會讓穆繡綾好過!”
陸毓心疼,氣惱:“你的性子,都動刀了。誰忍得下這種氣啊。可來不及。長女偷人卻讓次女頂缸,次女要進宮,當機立斷拿孫家性命威脅——反正也不可能修複了,穆宗該狠的時候,也很是利落的。甚至做手腳威脅你,無論你爬到什麽身份都無法與之翻臉。他還有父親的身份,隻要暗示一下當初女兒跟人相戀……你輕者失寵,重則喪命。而孫家幾個定然會死。穆家或是依仗白家,被罰一番不傷元氣,或是被狠狠打擊,但總不至於喪命。”
“穆宗所有的才智與狠毒幾乎都用來對付小女兒了。如果不是你殉國,我驚奇之下用心細查……”想起當初紅光滿麵的穆宗,甚至很是自得,為了家族興盛他是多麽努力。陸毓咬咬牙,偏生穆宗的榮光永遠與雲舒聯係在一起。
穆雲舒愣愣的冷冷的,“我一輩子,就是穆繡綾的踏腳石麽……”
“昭璃,你會一直對我好嗎?要是你喜歡別人了,我會很傷心,傷心得死掉的。”
陸毓笑了,“陸毓今生今世,隻願與穆雲舒,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