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情咒(一)
黎偉明好像很忙,白天常常見不到他的人,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隻有到晚上的時候,他才會在我睡覺之前來到我的房間,跟我道晚安。
“黎偉明,你打算什麽時候回紐約?”我覺得他在這裏已經住了好些日子了。
“怎麽,你這是在趕爸爸走啊?”黎偉明對我微微笑。在昏黃的燈光下看來,他微笑的樣子真像齊致遠啊……
我搖搖頭:“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他饒有興趣地反問我。他畢竟不是齊致遠,就算跟我住了這麽多天,還是無法掌握我說話的方式。
“你離開家這麽久,紐約那邊的家人不掛念你嗎?如果他們也喜歡這裏,你可以把他們接過來一起生活啊。”我由衷地說。
他卻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氣:“他們不會過來的。”
“為什麽?這裏不好嗎?你不是很喜歡這裏的嗎?”我覺得有些意外。
他笑笑,說:“維維安和凱文都喜歡大城市,這裏太寂寞,頭兩天他們還可能新鮮一下,第三天隻怕就要吵著回去了。”
“那你也一樣嗎?”我也歎了口氣,“所以每天自己給自己找事做,成天都見不到你的人。”
他頓了頓,答得文不對題:“淺憶,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裏?”
我禁不住笑了起來:“你不是看到齊致遠不在,又想動員我離開他吧。”
“不是離開他,是離開這裏,離開現在的生活,換個環境。你每天待在這裏,睹物生情,對自己的身體也不好嘛。”他站起身來站到窗邊,“再說現在齊致遠又不知在哪裏,你這麽守著他,難道真的打算守五年這麽久?五年以後,你都三十多歲了。要是他到時候還不出現怎麽辦?三十幾歲的女人就很難再找到好男人了,好男人早就被十幾二十歲的小姑娘搶光了呀!就像那個卓什麽寧的,四十多歲了,還孤身一人,性格乖張,人見人怕,再多錢又怎麽樣,再多錢也買不來一個家!”
他振振有辭,像竹筒倒豆一樣一口氣倒了個幹淨,說到最後,他不由長長吸了口氣。
我報以安靜的微笑,將頭扭向了窗外。
對麵的別墅裏不知住的是什麽人,無論我多晚睡,那裏的燈都一直亮著,似乎要亮到第二天早上去。
“我哪兒也不會去。”我說,“我知道齊致遠就在這裏。他隻是躲著不肯見我罷了。你看那盞燈,我觀察很久了。從天一黑下來它就亮著,一直亮到大天光。也許齊致遠就在那裏也說不定呢。”
黎偉明急忙放下窗簾,將窗外的一切遮擋得嚴嚴實實。他說:“你別瞎想了。齊致遠這次這事辦得真不地道!一句交待都沒有就玩消失,反正我是不信那個什麽和尚的事的了!他要真是個男人,有什麽事不可以說清楚的嘛!藏頭縮尾的,算什麽東西!”
我沒有再接話,隻是閉上了眼。
黎偉明見狀,隻好收起他的憤怒,跟我道晚安,然後知趣地離開。
聽到關門聲,我便睜開了眼。我重新拉開窗簾,看著對麵的那盞燈,心中在對齊致遠輕輕道一聲:“晚安。”然後,踏踏實實地睡去。
春暖花開,農場的草場上長出綠油油的新草,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散落在其中,高高低低無序分布著,像繁星一樣點綴著草場,帶來勃勃生機。不時有人騎馬經過,遠遠傳來的馬蹄聲,隻會叫人愈發心酸。
多年前,當我艱難地回到農場時,齊致遠不正是騎著馬出現在我麵前的嗎。他就像我的白馬王子,不,他就是我的白馬王子,承載著我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期盼,翩然而至,從此給了我一個最完美的童話。這次,他會不會還像上次一樣,隨著馬隊再次出現在我麵前呢……
我含著淚望向漸漸遠去的馬群,希望在心中慢慢變冷,哪怕太陽曬得人渾身暖洋洋的,心卻一如冰封。我幽幽歎了口氣,調頭回到別墅去。
回到屋子裏,我熟練地放下升降機,開上去,徑自向著我現在的臥室移去。
我從枕頭下摸出絨布盒,打開,取出戒指。我的指頭仍未消腫,勉強把它擠進去,直勒得人生疼。無奈之下,我惟有再將它取下。一使勁,那枚戒指滴溜溜滾到了地板上,直直滾進了衣櫃底下,砰地撞到牆角線,嗡轉了好幾圈,方才沒了動靜。
還好是在家裏,要是在湖邊,它一口氣滾進湖裏,那可就什麽都找不回來了。
我從壁櫥裏找來釣魚杆,伸到衣櫃下胡亂掃了掃,戒指終於滾了出來。我急忙撿起來,細細吹了吹,又拿了紙巾擦拭……突然間,我覺得戒指有些不一樣了。我試著戴上它,居然真的戴下了!我的心怦怦直跳,魚杆再往底下掃了掃,又一枚戒指掃了出來。這才是我剛才掉下的那一枚!而之前撿到的那個……同樣的質地,同樣的花紋,還有內圈同樣刻著的的AA字樣,毫無疑問的,那就是齊致遠的戒指!
斯蒂文不是說齊致遠一直戴著這枚戒指的嗎,那它怎麽又會在衣櫃下出現的?
無數個記憶片斷在我腦海中漂浮著,晃動著。我屏息凝神,努力將這些碎片拚成一幅完整的畫麵:
在我剛蘇醒的那天晚上,齊致遠在我睡著後悄悄潛進我的房間,靜靜坐在我的床邊,看著我。他想和從前一樣,過來撫我的臉,再吻吻我,附在我耳邊跟我說話。但那那天晚上,他不能再這麽做了。因為我已經從昏迷中蘇醒了。他知道,沒有他在我身邊,我總是睡得不夠沉,他怕一個不小心便將我驚醒。
可他還是忍不住伸手撫向了我的臉。就一下,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吧……他在心中這樣安慰自己。
但我還是醒了。
驚慌失措之下,他逃了出去,徑自躲進了隔壁的房間……沒有人會想著去那裏尋找。他吃定我衝出來後會直接往樓下跑。於是他安然躲過了這一關。但他的戒指卻不小心掉了。隻是他記不起來掉在了什麽地方,所以才會有了我的房間大掃除的後續。
所有的人都在幫他做掩護,就連黎偉明都是。那晚黎偉明跟我說的話,一定也是他委托他說的吧。
他就是一心想讓我離開這裏,五年之約不過是個借口,就同我在武俠小說裏看到的那樣,隻不過小龍女用了更長的時間罷了。
我的心倏地縮成一團。
如果這不是事實真相,我真的想不到還有什麽更合理的解釋。
我將這枚戒指緊緊拽在掌心裏,直硌得手生疼。
我在屋子裏待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臨,對麵別墅的那盞燈準時亮了起來。
一定是齊致遠在裏麵……沒有人會像他一樣如此有規律地作息,沒有人。
我咬緊牙關,重新坐到輪椅上,向著那幢別墅緩緩駛去。
按下門鈴,卻無人應答。
這太沒有道理了。如果裏麵沒人,又怎麽會亮燈的?
“齊致遠!齊致遠!”我發狂地按著門鈴,清脆的叮咚聲在耳畔回蕩,我期盼的身影卻遲遲不肯露麵。
“齊致遠!我知道你在裏麵!快開門!開門!你不開門,我就砸門了!”我左右看了看,前院收拾得可真幹淨,連塊石頭也找不到。
我突然想起了王家榮的“手段”,於是調轉方向,從噴水池裏撈出一塊大石頭,就這麽濕淋淋地揣在懷裏,揣著我全部的希望,向著那幢別墅快速移去。
“齊致遠!開門!不然我真的砸門了!”我下了最後通牒。
還是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