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投壺之變
都統府院中,下人仆役於長廊往來忙碌。
此時,正是皓月當空,風雪朦朧。曲樂不歇,舞姬翩翩。隻見樓榭雅庭中,宴桌鱗次櫛比。宴桌上,美食佳肴,瓊漿玉液,令人眼花繚亂。
世家公子小姐相繼落座,身份地位一目了然。
上座空置,眾人用著三分好奇、三分諧謔和四分漫不經心的目光看著走來的拓跋沙汗和拓跋昇二人,暗自嘀咕,拓跋沙汗是主家,又是大王子,理該上座,但是拓跋昇的世子身份又蓋過拓跋沙汗一頭,若是他坐了上席,不知拓跋沙汗又該何如。這區區坐席,足能引起一番爭執,看來又有好戲看了。
“四弟,快請上座。”拓跋沙汗一手托著拓跋昇的手臂,欲請拓跋昇入席尊席。
“王兄,怎可如此,今日你是主,我是客,王兄理該上座。”拓跋昇推辭道。
“四弟,莫要再推辭。你是克烈的世子,何等尊貴,為兄怎能讓你旁坐,若是讓阿耶知曉,準是要治我一個不敬之罪。”拓跋沙汗一本正經地說。
“王兄,既是家宴,便無尊卑之分。這裏隻有愚弟拓跋昇,沒有克烈世子。王兄若拿我當兄弟,便請上座。”拓跋昇堅持道。
“既然四弟執意如此,那為兄也隻能恭敬不如從命了。”拓跋沙汗笑了笑,將拓跋昇請到旁桌首席,隨後入了上座。
須臾,樓榭雅庭更是熱鬧非凡,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席間,一半是家常裏短,一半是奇異見聞,雖各有心思,倒也其樂融融。
直到酒過三巡,食過五味,拓跋沙汗見眾人興致泛泛,於是伸手招來仆人附耳低語,不多時,便見那仆人抱來一個碗口大的附耳銅瓶,瓶中裝有羽箭。眾人見狀,頓時興致高昂,一番推杯換盞,竟是有些摩拳擦掌之意。
草原人生性豪邁,善於騎射,過去每逢酒宴,主家必邀賓客射箭助興。隨著風俗的演變,射箭漸漸被投壺所替代,成為一種男女皆可參與的飲宴助興的活動。時至今日,雅曲投壺已然是草原人燕飲助興的禮儀。
“四弟,方才入席,為兄已經腆居上座,這第一支箭便由你來投射,如何?”拓跋沙汗放下酒樽,把玩著手中羽箭,側身看著拓跋昇。
“王兄既然居上座,按照投壺的規矩,理該由王兄來投射第一箭。”拓跋昇笑了笑,將羽箭放置一旁。
“四弟說得沒錯,大哥莫要推辭了。”拓跋綽笑著說。
“請大殿下投射第一箭。”亭榭中,身份尊貴的王公貴族齊聲附和。
“好,既然諸位盛意拳拳,沙汗便當仁不讓了。”拓跋沙汗笑著起身,走到桌前,羽箭在靈活的手指間轉動兩旋,勾起點點寒芒。
倏地,隻見拓跋沙汗瞳孔猛然一收,手腕微微發力,羽箭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地落入銅壺之中。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響起,緊接著便聽到紅豆滾滾相碰的沙沙之聲。
“好!”眾人齊聲喝彩,舉杯對飲,暢懷興盛。
“我戎馬十數載,行伍出身,不像諸位才情高雅,學知淵博。便不吟詩弄曲了,不過有幾句肺腑之言想與諸位坦誠。先輩艱辛創業,才有我朝今時之基業,今日這富足歡愉。諸位皆是我朝年輕一代中佼佼者,日後開疆拓土,守衛大業,還需諸位並肩攜手,砥礪前行。”
拓跋沙汗陳詞大義凜然,端著酒樽走到拓跋昇麵前,鄭重地說:“四弟,你雖年幼,但你是克烈的世子,草原未來的大君,日後不能再由著性子胡為,理該克己奉公,勤勉思學才是。”
與在場的眾人一樣,拓跋昇端著酒杯微微愣神。王兄難道是轉了性子,否則又怎會說出這番正氣凜然的感人肺腑之言,他真的放下了爭位的念頭?
“王兄教訓的是,愚弟日後自當嚴於律己,多向三位王兄學習政事。”
拓跋昇滿飲烈酒,由於喝得太猛,嗆得直咳嗽,臉漲得通紅,但依舊掛著一副真誠的笑容。
權利熏心的人若非經曆慘痛的教訓是無法放棄對權力的追逐之心,拓跋沙汗的突然轉變無法令拓跋昇打消猜忌,但是在這一刻,他願意相信拓跋沙汗是由衷之言,親情何嚐不是他孜孜以求的東西。
拓跋沙汗滿意地點點頭,轉身時眼中的浮現出一抹狡黠,走到拓跋綽麵前,自斟一樽烈酒,說道:“二弟,你天生灑脫不羈,聰慧仁孝,是我朝最年輕的親王,阿耶的左膀右臂。三弟和四弟年幼,對朝政之事懵懂,你身為兄長應該多加提點扶攜。”
“愚弟慚愧,我日後自當努力為阿耶分憂,給兩位弟弟做一個好榜樣。王兄,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敬你!”
說著,拓跋綽舉杯便飲,但拓跋沙汗卻是頓了一下,嘴角微微揚起一個讓人難以察覺的弧度,“我們做王子的難呐,不僅要謹言慎行,還要約束管教下屬。那些屬下雖說忠心,但難保沒有一兩個利益熏心之徒,仗著有主子撐腰,做出一些欺壓百姓、打壓同僚之事,說是替主子們爭,其實還不是為了他們自己爭。”
眾人聞言臉色劇變,不約而同地放下酒樽,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拓跋綽。
拓跋沙汗看似漫不經意的一番話,實則是表達對拓跋綽放任下屬勢力集團肆意打壓他的勢力集團的強烈不滿,同時明指拓跋綽有爭位之心,話裏話外又挑唆拓跋綽和拓跋昇的關係。
樓榭雅庭中熱鬧的氣氛變得極為壓抑,有些人不由地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擔心拓跋綽一時憤怒難抑,摔杯離場。
“王兄說得對,那些下屬們若是一日不管教,便敢狐假虎威,胡作非為。更是有些人當街侮辱四弟,強搶奴隸,實在是目無法紀,必須要殺一儆百。”
拓跋綽雲淡風輕地自斟了一樽酒,起身與拓跋沙汗的酒樽輕碰了一下,隨即又來到拓跋昇麵前,笑著說:“克烈的世子受辱,我們這些兄長的也是臉麵無光。四弟,那日聽聞你當街受辱,為兄氣憤不過,本欲替你出頭,但想你又剛回都城,為兄若再出麵,此事定無法輕易收場。這一年的牢獄之災著實委屈你了,明日為兄定麵奏大君,加強對官員的查舉和管束。”
“王兄言重了。”拓跋昇起身溫潤回禮,舉起酒樽與拓跋綽對飲。
原本想離間拓跋綽和拓跋昇,卻不想拓跋綽非但沒有惱怒,反而是借機向拓跋昇示好,還真是棋差一著。拓跋沙汗也不急躁,十分淡然的來到兩人身前,笑著說:“二弟,四弟,看見你們一脈同氣,為兄甚是寬慰。”
拓跋沙汗將酒一口送入腹中,隨後說:“四弟,你不日便將帶著奴隸們動身前往參合陂,參合陂地處荒涼,開墾荒田任重道遠,僅憑阿耶上次的那批糧草,恐怕難以撐上半年。為兄知你的難處,明日便從進軍衛隊中調撥一批糧草輜重助你解決燃眉之急。”
“對了,二弟,不是為兄說你,平日裏各部但凡遇到些小災小難,你這個大司農都慷慨得很,又是出錢,又是出糧。怎麽眼下四弟有了難處,你卻如此小家子氣呢?”拓跋沙汗轉身看著拓跋綽,揶揄道,眼中盡是諧謔之意。
“王兄,你以為大司農有那麽好當啊,官職縱是再高,那也是大君的臣子。司農府庫的大小出納都要造冊登記,沒有大君首肯,我怎能違反律令私自挪用朝廷的錢糧。”
拓跋綽搖頭,哭笑連連,扭頭看著拓跋昇,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弟,你有難處,我豈能袖手旁觀。為兄雖不如王兄家底殷實,卻也有些錢財,你且容我一夜時間,待易換成糧食,親自派人送往你的營區。”
“兩位王兄的好意,拓跋昇心領了。說到底,奴隸營的三萬人是我不自量力向阿耶討要的,他們的生死那自然也該有我負責,怎能讓兩位王兄如此破費。”
“四弟,此言差矣。你有難處,我們做兄長的豈能坐視不理,此事就這麽定下了。”
拓跋沙汗力排眾議,兄弟三人對飲了一杯,轉身便回到了上座。
眾人如是經曆了一場狂風暴雨,見他兄弟三人相安無事,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加入到了投壺的遊戲中,酒興勃發,昏天暗地。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拓跋沙汗的沒有達成,吃著悶酒,目光時不時瞥向一旁寡淡的拓跋綽,眼中有些冷厲。
拓跋綽,我是你的親大哥,將來我坐上大君的寶座,保你高官厚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你為何非要與我爭。你以為平日裏閉門不出,謝絕會見真顏部和青木部的人,便能欺騙得了我嗎?
你身居大司農之位,不知貪墨多少錢財,你想在拓跋昇麵前扮好人,我偏偏不讓你得逞。我若是成為不了世子,你也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