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消失的黑衣人
青陽平原上,一支超過千人的騎兵隊伍正浩浩湯湯地北行,駛向草原權力與榮耀交錯的中心——黑水都城。
克烈的旌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像是在為一場流血的勝利歡呼著。然而將士們臉上絲毫沒有半點喜悅之情,反而麵如凝雲,好似對那一場激烈的廝殺仍心有餘悸。
其實,在將士們的心裏一直有這樣一個困惑:那能算是一場廝殺嗎?一個人一把刀,不分敵我,眨眼之間血流成河,屍積成山。這根本是一場非人力所為的屠殺!
將士們不時地將目光偷偷投向前方那位跨著白龍駿馬的少年,眼中充滿了敬畏,敬畏之中也包含著恐懼。世子,到底是從惡魔深淵而來的巨鱷,還是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勇士呢?
騎兵隊伍行使的不緊不慢,風雪部分晝夜的聒噪著,然而沒有一人敢打破沉悶,為蒼茫的大地再添幾分聒噪。兩日的腳程已經讓將士們不甚乏累,前行的速度也漸漸放慢了少許,鐵盒子般的黑水都城就在前方,蘇德勒馬扭頭看向拓跋昇和他懷中昏迷不醒卻呼吸平穩的牧靈裳,頗有些五味雜陳。
“在這世上,恐怕隻有牧靈裳才能喚醒癲狂中的世子了吧?”
致使拓跋昇狂暴之物為何,或許連拓跋昇本人也並不清楚,他體內所擁有的的那股神秘的力量如果不能控製住,終有一日會釀出禍端。蘇德並不認為牧靈裳以死來喚醒拓跋昇意識的行為是明智之舉,但是他欽佩牧靈裳的勇氣,佩服她愛得奮不顧身。
相比帶領將士們下山之舉,蘇德倒是有些自慚形穢,不過他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在呼倫泰身邊耳濡目染,蘇德早已經懂得兩害相較取其輕的道理,他這麽做隻是為了減少更多不必要的傷亡,更何況在那種情況下,沒有人能夠擋住拓跋昇癲狂中的一擊。
當初得知牧靈裳有生命危險時,蘇德的緊張程度不亞於拓跋昇。牧靈裳活著,火雷部與拓跋昇結成的同盟便牢不可破。一旦牧靈裳遇害身亡,火雷部大王牧仁是否會倒戈相向就不得而知了。
好在牧靈裳平安無事,蘇德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老話常說,禍不單行,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牧靈裳的命雖然保住了,但也用掉了拓跋昇手中最後一顆療傷解毒的火雲純陽丹。
大合薩煉製的火雲純陽丹能否徹底根治拓跋昇所中之毒尚不得而知,不過卻有奇效。煉製火雲純陽丹的奇珍藥材非常難尋,而烏罕大合薩又遠在千裏之外的東陸,便是舉整個幽州之力尋得藥材送往東陸,這一來一回不知又要耗費多少時日。
“世子體質怪異,飽受熱寒苦毒,此番內傷加劇,不知還能撐多久。此次回城,無論使用何等手段也要替世子拿回解藥。”蘇德眼神陡然變冷,全身釋放出浩然的殺意。
拓跋昇身體的真實狀況旁人不知,但蘇德卻了解內情。火雲純陽丹的確是療傷聖藥,但其藥力至烈至陽,與極陰極寒的太陰之氣互為克製。一陰一陽兩股力量在拓跋昇的體內猶如水火不相容,在激烈的爭鬥過程中,竟是出奇地壓製住了惡毒,但同時也加劇了他在陰山上多年積累下的沉屙。
蘇德不懂藥理,卻也明白製衡之道。如果拓跋昇不能持續進服火雲純陽丹,那麽太陰之氣又將重新主導他的身體,後果不僅是一副千瘡百孔的身體,而且那股被壓製住的惡毒也將卷土重來,倒是即使盤韃天神有心救贖,恐也回天乏術。
呼倫家為了拓跋昇已經押上一切,中途退縮隻會麵臨絕境,蘇德絕不會允許呼倫家敗在他的手上。因此,為了拿回解藥,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是勢在必行。
在蘇德陷入沉思時,手上的韁繩鬆了。許是黃驃馬太累了些,抑或是大半日未進草料,竟是鬧起了脾氣,口鼻中噴吐著白氣,馬蹄偏離主道,停在小溪旁不願挪動蹄子。
“好你個偷奸耍滑的畜生,等回了都城,看小爺我不將你大卸八塊。”蘇德抽了兩鞭子,黃驃馬卻不理不睬,低頭拱著厚厚的積雪,似是在尋找鮮美的嫩草,真是好一副倔脾氣。
“好馬不能蹄,偏學黑麵郎,這世道還真是變了。”蘇德哭笑不得,下馬從囊中掏出一把稞豆,黃驃馬三兩口下肚,吃得那叫一個歡實。
蘇德無奈地搖搖頭,經黃驃馬這麽一鬧,心情也好了不少。然而,當然看見克烈鐵騎拉著一個個雪橇子從他的眼前經過時,心情又立即陰沉了下來,嘴角微微抽搐著。他弓著身子,凍得發紫的拳頭緊緊貼在的心口,為雪橇子上那些死去的將士虔誠的禱告。
拓跋沙汗雖是成了階下囚,拓跋昇卻也給了他足夠的體麵,僅是奪取了他隨身的兵器,派了些軍中好手沿途看管著。
執念太深的人,即便是事實擺在麵前,他也寧願自欺欺人。
拓跋沙汗徹底敗了,而且沒有任何翻盤的可能,以他犯下的罪孽,回到都城必將麵臨大君的死亡宣判。將士們清楚,拓跋沙汗心中更清楚。
這些年為了爭世子位,行事步步為營,勾心鬥角,他早已感到疲累厭倦。作為一個久經沙場的悍將,拓跋沙汗本該是個豁達之人,然而麵對敗局,他依然放不下失去的一切,更甭說解脫。也許在拓跋沙汗的骨子裏,還保留著軍人的不屈吧。
在回都城的路上,拓跋沙汗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麽會落得如此下場,為何會輸給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也許他找到了答案,也許他無法接受,他隻覺得無形中有一股力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那股積壓在胸口的鬱結之氣若無法宣泄,五髒似乎都要被撐裂一般。
拓跋沙汗心中有萬千的不甘,他多麽想與拓跋昇來一場男人之間的較量,徹底結束這一場早該結束的對弈。整整兩日,他一直等著拓跋昇走到他的麵前,給他一個交代,但拓跋昇卻並未多看他一眼,這令他大為惱火,感覺最後一點尊嚴被拓跋昇無禮地踐踏了。
拓跋沙汗多麽想要找一個宣泄口,來發泄心中的不滿。當他瞧見蘇德虔誠地為亡靈禱告時,他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衝著蘇德發出不屑地嘲笑。
“嗬嗬,貓哭耗子假慈悲,蘇德,在本殿下麵前你又何必裝什麽好人。哎,真替這群死去的將士感到不值。他們恐怕到死都沒想到,一心想要保護的人卻是要了他們性命的殺人凶手。可笑!可笑啊!”
也許拓跋沙汗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挽回一點自尊吧,但是他這種自以為是的愚蠢舉動激怒了蘇德。隻見蘇德箭步跨上黃驃馬,用力一扯韁繩,黃驃馬便如騰雲一般快速地衝開騎兵。蘇德從騎兵手中奪下一杆長槍,寒星一點,槍出如龍,徑直地朝著拓跋沙汗的胸膛刺去。
“蘇德少爺,不可……”
將士們驚呼,生怕蘇德一時衝動,親手挑了拓跋沙汗。蘇德讓將士們失望了,當槍頭即將抵達拓跋沙汗的胸膛時,他的腰身發力一轉,槍頭擦著拓跋沙汗的胸膛掃了出去,之後蘇德雙臂再次發力,長槍在空中掄圓,槍身重重掄在拓跋沙汗的左臂之上。
“哢嚓”一聲,拓跋沙汗飛出馬背,重重地摔在雪地上。
“蘇德,我記得曾經對你說過,當你的兵器選擇了對準敵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這麽多年了,看來你一點長進都沒有。我看你還是回家做個紈絝子弟吧,政治不適合你!”拓跋沙汗站獰笑,左掌撐著地麵,硬生生地將脫臼的胳膊接了回去。
“拓跋沙汗,像你這般冷血無情的畜生,即便死一千一萬次也難贖你曾經所犯下的罪孽!”蘇德怒目圓瞪,長槍結實地掄在拓跋沙汗後背。
“噗!”拓跋沙汗口吐鮮血,趴在地上。
“拓跋沙汗,好好看看這些死去的將士,他們可都是我草原的勇士,他們本該為了克烈戰死沙場,而今卻因你的私欲致使他們無辜慘死。拓跋沙汗,到了此刻,你難道就沒有半點悔過之心嗎?你到底是人,還是畜生!”
“蘇德,沒想到你還生了一張巧嘴。冤有頭債有主,若我沒記錯的話,這些將士都是死在拓跋昇那個災星的手上。怎嘛,你想把這筆賬算在我頭上?哼哼,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你若有種,便殺了我啊!”拓跋沙汗好似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捧腹大笑,整張臉卻是無比的猙獰。
“拓跋沙汗,你還真是個瘋子。”
“瘋子?嗬嗬,彼此彼此!比起那位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本殿下又算得了什麽。蘇德,我真的很好奇,那個魔頭有朝一日是否連你也殺了?”
“拓跋沙汗,你不必枉費唇舌,我與世子殿下肝膽相照,豈是你一個卑鄙小人所能挑撥離間的。”
“蘇德,別傻了。你還真以為那個災星能夠對你坦誠相待嗎?我問你,山上發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那些黑衣人又去哪裏?”拓跋沙汗饒有興致地看著蘇德,言語間盡是玩味。
蘇德聞言一愣,拓跋沙汗的話戳中了他的心思。兩日前,拓跋昇抱著牧靈裳下山時,蘇德特地派人上山清掃戰場、收拾殘局,據虎賁軍將士稟報,黑衣人屍體不過數十具,那剩餘的黑衣人又去哪兒了呢?
蘇德想要派兵追趕,卻是被拓跋昇攔了下來,此舉無意是讓蘇德不解,起初他隻當是拓跋昇心係牧靈裳的病情,因此才不願多耽擱時間。如今想來,並非那麽簡單。如按照常理推斷,他們此刻早該抵達都城了,然而這一路的行軍速度卻是不急不緩,這當中豈能沒有貓膩。
世子莫非與那些黑衣人做了什麽交易?
忽然,一陣輕微地咳嗽聲擾亂了蘇德的思緒,蘇德扭頭一看,隻見滿麵煞白的拓跋昇不知何時到了他的身旁。
“咳咳……”
拓跋昇連續咳了數聲,鮮血從嘴角溢出,蘇德見狀顧不得心中的疑惑,關切地問:“世子,你的身子……”
“無妨!”
拓跋昇擺了擺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鮮血,隨後偏頭看著跪在地上的拓跋沙汗,忽然露出了笑容,他說:“王兄,再有一日便抵達都城了,你何必如此心急,難道你我還會少了一場秉燭夜談?我曾經在蘇德麵前立誓,許他一個太平盛世,而他也承諾願為太平立闕。王兄,你該好好保重身子,且看他日我拓跋昇是否有負當初的誓言。”
“拓跋昇,別太得意,人心易變。權力能成就一個人,也會摧毀人的一生。”拓跋沙汗不服道。
拓跋昇不置可否地說:“好啊,那我們就一起看看這場權力的遊戲,到底誰才是最後贏家。”
“就怕你沒那麽長的命!”
“蘇德,再不走,恐怕有些人要著急了。”
拓跋昇淡然一笑,低頭看了牧靈裳,雙腿夾了夾馬背,忽地又拉住韁繩說道:“哦,對了,回到都城後,你親自護送王兄去王宮覲見大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