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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更弦易張

  拓跋昇送走了老者,抬頭凝望著漆黑的夜空,暗淡的星光斑斑點點,積滿厚厚白雪的都城大牢輪廓卻是格外的清晰,但本該有的蕭索模樣此刻又顯得異常的模糊,讓人心中生出一種難以言術的怪異之感。


  也許這種感覺是人們來自內心深處對黑暗的恐懼,抑或是對熟悉的景象感到陌生而產生的不安。


  回想起監牢中的日子,獵獵寒風直鑽如骨髓的疼痛,拓跋昇不禁開始替烏日娜擔心起來。


  烏日娜一介女流,怎能受得了這裏的寒風冬雪。


  狂風暴雪像是一個淘氣的孩子,從來不顧及別人的感受,拓跋昇揉了揉有些迷離的眼睛,踏上台階走向了那扇如深淵巨口一般的精鐵牢門。


  “小的參見世子殿下!”


  牢門前領班的獄吏有意地咳嗽了兩聲,叫醒了旁邊打著瞌睡的同僚,隨後又諂笑著攔住了拓跋昇的去路,說道:“世子殿下,大牢重地,若非有大君的手諭,閑雜人等不得隨意進出。世子宅心仁厚,想必不會為難我們這些當差的吧?”


  “大膽!殿下乃是當朝的世子,豈是閑雜人等。你這討人厭的小吏,敢對殿下口不擇言,若治你一個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你便是有十顆腦袋也不砍的。”阿醜衝上前去,狠狠地推了那獄吏一把,雙眼瞪直,寒意忽隱忽現。


  “你,我……”獄吏沒有想到阿醜會動手,更沒有料到區區一個孩子雙臂竟有這般大的力氣,腳下一個踉蹌,若非是身後的弟兄們伸手扶了一把,他準要摔個狗啃泥。氣急敗壞的他本欲發作,卻見拓跋昇從懷中掏出一塊連朝中三公見著都要跪拜的玉牌,頓時嚇得撲通跪倒在地,渾身直打哆嗦,不知該如何為自己分辨才好。


  “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快打開牢門!”阿醜冷聲嗬斥道。


  “是!是!小的這就打開牢門,恭請世子視察。”領班的獄吏連滾帶爬,踹了地上那些發愣的弟兄,粗言穢語地吼道:“都他娘的耳聾了嗎,還不趕緊打開牢門!”


  進入大牢中,待獄吏們被屏退後,阿奴撲哧笑出聲,“哥哥方才真是好生威風,三言兩語便唬得那些獄吏老爺愣得像個傻子。如若是世子哥哥隨意嗬斥兩句,那些老爺們準要嚇得屁滾尿流,嘻嘻。”


  笑聲倏地戛然而止,阿奴向拓跋昇身邊湊了過來,雙手緊緊地抓著拓跋昇的衣角。隻見她盯著牢中那些從陰暗中露出來的一張張詭異怪笑、駭人的醜惡嘴臉,紅撲撲的笑臉頓時變得煞白,瞳孔中浮現出恐懼之色。


  拓跋昇感受到阿奴的異樣,扭頭用冰冷的目光與那些罪犯對視著,直到將罪犯們嚇得退回黑暗中,他這才低頭看著阿奴安慰道:“阿奴不怕,有我和阿醜在,他們誰也傷害不了你。況且你和都武壽學了一年的拳腳工夫,難道還沒有信心打敗這群牢裏的罪犯麽?”


  “嗯嗯,有殿下和哥哥在,阿奴不怕。”阿奴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胸膛,勇敢地走在前方,嘴裏還不停地念道著:“阿奴不怕,阿奴不怕。”


  都城大牢分為上下兩層,地下一層關押要麽是窮凶極惡的歹毒,要麽出身寒微的賤民,地麵這一層看押的多是王孫貴族和家境富庶的子弟,若是家中有人那筆豐厚的錢銀上下打點一番,也能讓犯人挪挪地方,從環境條件最為苛刻的人字號牢房轉到相對舒適些的地字號牢房。


  烏日娜雖隻是一個內侍官,但受到大君和拓跋昇的關照,被關進了像拓跋沙汗這等王子才能住的天字號牢房。


  阿奴漸漸適應了天牢幽森恐怖的環境,一改此前緊張的模樣,在悅耳的歌聲中,她的腳步輕盈了許多,也快了許多。歌聲越來越近,阿奴的腳步倏然一間天字號牢門前停了下來,撲扇著靈動的眼睛,好奇地瞧向牢房裏。


  拓跋昇熟悉歌聲的主人,稍稍打量了一眼阿奴身前的牢房,便認出了那是他曾經待了一年的牢房。


  緣分這東西還真是玄妙得很!拓跋昇淡然一笑,隨後又微微皺起了眉頭。阿奴與烏日娜素來親近,既然見到了渴盼已久的烏日娜,她為何反倒安靜了下來,甚至臉上透著淡淡的陌生呢?


  拓跋昇好奇,加快了步伐。


  昏淡的白月光中,烏日娜像是夜中的鬼魅優雅地輕舞著,口中吟唱著動人的夜之歌。她似乎早已知曉拓跋昇要來,目光時不時的會瞥向牢門之外。忽然間,看見三張熟悉的臉龐,烏日娜的臉上露出了美麗的笑容。


  “世子殿下,你終於來了。”


  烏日娜端莊素淨,舉手投足間盡是優雅。一身素衣、一根木簪,遠不敵錦繡金玉,卻處處彰顯出她的雍容華貴。


  拓跋昇看得有些愣神,雖然並不知曉烏日娜的真實身份,但是他多少能夠感覺得出來,烏日娜的出身不說高貴,不過至少也是富庶人家。想到這裏,拓跋昇很快便釋然了,然而心中卻又不知為何莫名的咯噔一下,好像這一切來得太不真實了,下一刻便會煙消雲散。


  阿奴即便還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但能分辨得出誰是真正的對她好,她早已將烏日娜當作了親人。當她看見一個陌生的烏日娜站在她的麵前跳著美麗的舞蹈,吟唱著動聽的曲子時,她的眼睛早已泛了紅潮。


  也許,越是單純的孩子,靈感越是超乎尋常,能夠捕捉到那些讓他們很難理解的微妙情緒吧。


  阿醜剛一打開牢門,阿奴撲倒烏日娜的懷中,淚眼汪汪地說:“阿奴想你了。”


  “阿醜不哭,我也想你了。”烏日娜替阿奴拭去淚水,安慰了一番,又抬頭上下打量著拓跋昇,隨後鬆了一口氣,“能夠見到世子平安無恙的歸來,我這顆心總算是放下了。”


  “烏日娜,這些日子苦了你了。”拓跋昇點點頭,擠出一絲笑容。


  “家人團聚,果然讓人豔羨呐。”


  牢房外傳來譏笑之聲,鎖鏈叮叮當當地響起,拓跋昇和阿奴阿醜兄妹二人不約而同的扭頭望去,隻見拓跋沙汗整張臉貼著牢門,滿臉的譏笑和嫉妒之色。


  “愚弟不知王兄關押在此,如有怠慢之處,還望王兄海涵。”拓跋昇詫異,自打回到都城以來,拓跋昇一直待在牧府,並不知道大君對拓跋沙汗作了何般處置。


  “到了此刻,你還裝作這般惺惺作態,拓跋昇,不得不重新審視你,以前是我低估了你。”拓跋沙汗坐了下來,饒有興致地說:“你啊,還真是個天生的異類。明明你我才是克烈的子孫,而你卻偏偏對我們這些複姓拓跋的人敬而遠之,反而與這群下賤至極的奴隸視為親人,有時候,我還真剜出你的心髒看看你的體內流的到底是不是我克烈王族的血。”


  “大殿下,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是誰一而再再而三的鑽營心計想要置世子於危難之中的?如今你在此大言炎炎指責世子的不是,怕不是要讓天下人笑掉大牙。”阿醜冷聲反譏道。


  “混賬!一個下賤的奴隸竟敢教訓本殿下,你他娘的算什麽東西!”拓跋沙汗怒吼道。


  “大殿下說得沒錯,我的確是一個下賤的奴隸。可你別忘了,若沒有我們這些你口口聲聲鄙夷的奴隸,你們這些權貴王公憑什麽能呼風喚雨,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阿醜獰笑著走出牢房,蹲在拓跋沙汗麵前,嘲笑道:“大殿下,阿醜提醒你一下,你現在隻是一個階下囚,而我這個下賤的奴隸,卻能在這吃人的大牢裏,來去自由。啊哈哈哈!”


  拓跋沙汗一時語塞,雙眼狠狠地瞪著阿醜,忽然露出了詭異的笑容,“還真是小人得誌呐!你以為你們這些下賤的奴隸能翻得了身?我告訴,這是千年的規矩誰也甭想廢除,除非日月更張,乾坤顛倒。笑吧,盡情地笑吧,你這該死的奴隸,日後的下場不會比我好得了多少,哈哈!”


  “你!”阿醜氣急敗壞,狠狠地踹了牢門一腳。


  “阿醜,不得無禮!王兄便是階下囚,那也是我克烈的大王子。”拓跋昇嗬斥住幾欲癲狂的阿醜,笑著對拓跋沙汗說:“王兄,規矩既然是人定的,自然也該由人來廢除,事在人為,王兄不妨耐心地等著。”


  “好啊,那咱們就走著瞧吧。拓跋昇,別怪我這做王兄的沒有提醒你,奴隸就是奴隸,你想更弦易張,可知將觸碰多少人的利益,與天下人為敵不會有好下場的。”拓跋沙汗冷笑著退回到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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