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仰人鼻息
工作,工作,工作。唐情和“狂獅”一樣深知,工作是最重要的。工作意味著見報率和發稿量,意味著新聞的篇幅是否像殖民地的版圖一樣擴張到最大。
媒體外部和內部的競爭造就著成批的工作狂。從高層到中層再到底層,壓力一級級傳遞下來,整個報社好似一刻不停地響著“劈裏啪啦”揮鞭的聲音。總編輯向部門主任揮鞭,部門主任再向基層記者揮鞭。
“狂獅”就是一個揮鞭者。雖然他的位置不算太高,但是唐情知道,就算是這個位置,也不是輕易能獲得的。他追求升遷的方式近乎瘋狂。
三年之前,作為一名記者的“狂獅”懷揣一部相機,扮演成一個有償獻血者暗訪一個非法采血點。
在門口,他被一個凶悍的女人攔住了去路。這個女人向他指了指手裏肮髒的針管和旁邊幾瓶盛有半凝固狀態血液的試管,示意他把袖子卷起來。
這支針管依次紮透了排在他前麵幾個饒血管,中間隻簡單地用酒精消了消毒。誰也不能保證那幾個人不是艾滋病或其他病毒的攜帶者。
可是“狂獅”知道,即將紮在他身上的這隻針管就好像打在旅遊景點門票上的一個洞,沒有它他無法進入,也會使采訪任務流產。
於是,他伸出了胳膊。
幾張不可多得的轟動性的新聞圖片的代價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狂獅”看到血和一切紅色液體都忍不住發抖。
采血事件隻是“狂獅”職業生涯的種種瘋狂舉動之一,但正是借助這一事件,他終於成功地從普通記者之中脫穎而出。
主任的位置與其是榮耀,毋寧是悲壯。“狂獅”本人就像是一座從地板到花板的無形豐碑,占據了整個政法部。
政法部的記者多多少少都會感染他的瘋狂的氣息,“狂獅”以自己的典範為政法部創造了一種帶有強烈自虐色彩的部門文化,每個人都幻想著像他一樣有那麽一次慘烈的機會,讓自己在新聞界揚名。
雲州市有二十多家報紙,每個報社都會有十多個個像“狂獅”這樣的不要命的中層,還有更多的拚命的基層記者。這種情形,唐情想一想都會感到不寒而栗。
此時,“狂獅”似乎已經從女下屬臉上的表情猜出了她的意圖,他麵色紅潤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幹燥的笑容。
“敏感!”當唐情剛了幾個字,他就打斷了她,隨後皺著眉頭,“你該清楚,內容敏感,這一向是警方宣傳部門用來堵我們的嘴的一條不動腦筋的理由。所謂的‘敏腐,就像是——花粉。
對大多數人來,花粉就是花粉,完全無害。可是對於他們,好家夥,就連一顆也會引起最激烈的反應,哮喘,休克,死亡。沒有辦法和他們講道理,就是這樣。”
“這麽,今的采訪恐怕要白費了?”唐情問。
“我斟酌過,恐怕隻能如此。”
“他們已經打過招呼了?”
“是的。無可奈何。我敢明所有的報紙都會對此事隻字不提。”
對這一點,唐情毫無疑義。警方的宣傳部門幾乎是唯一的渠道,唯一的“口子”。
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內她已深知,如果不通過他們,哪怕到任何一個的派出所去都不會被接待。
派出所的民警個個像無遮無攔的草原上的野兔一樣充滿著警惕性,總要反複地詢問幾句:你們和宣傳處通過氣了嗎?宣傳處有人陪你們來了嗎?高來了嗎?等等。
他們隻認高那張白淨秀氣的臉。
“他們拒絕我們的理由多著呢。讓這些手段失效的不是媒體的披露,而是它們本身。細節!細節!細節!讀者無論什麽樣的新鮮事件都聽過,他們需要看到的是細節!”
“狂獅”邊邊從淩亂的辦公桌上扯過一份昨的《最佳生活》報,嘩啦啦翻動著,在設計強俗氣的版麵上點點戳戳。“抽去了細節的大案要案根本就沒有趣味可言,還不如報的雞毛蒜皮。”
唐情張了張嘴,正要話,又聽“狂獅”繼續道:“這一切借口的根源,是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公安宣傳製度。自製訂之日起就束之高閣,一個字也沒有修改過。”
“嚴重脫離時代。”唐情終於有機會表達自己的觀點。
“完全正確。其結果就是,報社的政法部注定是仰人鼻息的部門。”
“可是我聽每年都會有人衝破約束的新聞稿件發出來。”
“這也是事實。”“狂獅”的眼中放出光來,似乎從女下屬的話語中聽出了對他曾經有過的那些業績的恭維。
“總有那麽幾次,”他,“作為媒體饒義憤無法平息,或者是因為媒體一時被打壓得太厲害,憋著一口氣伺機報複,或者讀者感覺媒體樹立的警方形象與他們的感知距離增大,表達出質疑的聲音,逼迫媒體有所舉動。“
“總之,一個重頭稿件一突然占據了晚報頭版——要玩就玩大的。這一晚報賣瘋了。”
“哈哈!”
“晚報付出了代價,向上級‘解釋情況’,報紙上一段時間內再也沒有像樣的公安新聞。讀者剛讚美了晚報的正義感,就發現晚報的可讀性大減。”
“狂獅”露出悵然的表情,“那段時間確實難熬。我們報作為市民報,很大程度是靠本地新聞,特別是本地法製新聞來支撐的。他們對正麵宣傳有嚴重的依賴,這也是他們被稱為‘宣傳處’的原因。他們需要晚報替他們發出那些表揚性新聞,他們繞不過日均發行量100萬份的晚報。
而且,某些市領導對晚報情有獨鍾,他們習慣把晚報當成飯桌上的一道開胃菜。他們會直接向公安局長發問:‘最近好像老沒看到對你們的報道?’
他們懵住了,緊張了,於是若無其事地來修好。冰凍期結束。雙方恢複了合作,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這就叫博奕。你進我退,或者你退我進,重複一亂一治的周期。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是博弈。”
“似乎終究是他們的地位更強勢。比如今……”唐情把話題扯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