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薛正平確知
她想起隔壁的犯渾鄰居,三兩頭罵罵咧咧。每逢罵的時候,奶奶就摟住她,縮在那搖搖欲墜的三間瓦房內。長大些她才知道,那是鄰居嫌棄她奶奶院子裏堆了垃圾,味道不好。
她想起城鄉結合部日益城市化,奶奶走後,一直躲著她們的叔伯們,卻恬不知恥地分了奶奶的遺產,隻留給她五千塊錢。
她想起長長的火車軌道,坐在火車裏的她,對未來充滿憧憬,幸福地朝身邊的薛正平身上靠了靠。
她想起雨夜被房東趕出家門,淒惶地拎著兩隻蛇皮袋,枯坐在公交車站台下,等薛正平夜班下班。
她想起在民政局門口,薛正平抬腕看時間還夠,於領證的當,撇下她去上班,她幸福地朝他揮手。
她想起她打開房門,笑眯眯地迎接陳麗娟和她丈夫前來參觀她和薛正平的家。
她想起她捂著臉,不知所措,而腰間僅隻潦草圍著浴巾的薛正平嘶聲力竭大吼:“離婚!”地上開菜鋪一樣散了一地她精挑細選的蔬菜。
她想起她慌亂無比地一次次給薛正平打電話、發消息,想讓他回心轉意,共同養育他們的孩子,結果隻換來他的冷漠拒絕。
“好了。”醫生沒有太多感情色彩的話傳來。
護士跟著來做術後消毒。
“在家靜臥三,然後可以適當的在家裏走動,增強體質,最好不要外出吹風。
多吃富含蛋白質和營養豐富的食物,豆製品,牛羊肉,雞肉等。
勤換內褲,注意個人衛生,兩周內不要坐浴,一個月內不要同房。可以考慮每用淡鹽水清洗下身,阻止細菌傳播。”
護士有照本宣科的嫌疑。黃彩虹呆呆地看著,木木地聽著,心中悲憫起自己,連醫囑都沒有條件做到。
從醫院出來後,黃彩虹破荒攔了輛出租車。
她往嘴裏塞了塊巧克力,報上陽光明邸的地址。
出租車停在陽光明邸門口的時候,是下午一點鍾。
巧是巧得沒法更巧,黃彩虹的出租車還沒有停穩當,陽光明邸門口有人招手叫車。
後排座的黃彩虹正眯眼,沒有及時看到,起勁招手的,正是薛正平。
薛正平的身旁,還站著喜笑顏開的柳苗苗。
柳苗苗挽著薛正平的胳膊,正甜蜜蜜地看著薛正平笑。本來,她沒有機會跟薛正平一起出來,是高通達攔住正要出門遞材料的她,不陰不陽些明裏暗裏的威脅話,正巧路過的薛正平於是自告奮勇當起護花使者。
送完材料,主動要來陽光明邸的是柳苗苗。
柳苗苗想吃薛正平上次做給她吃過的涼麵。番茄雞蛋牛肉粒加碎香蔥的涼麵。
薛正平焉有拒絕的道理。
柳苗苗過要薛正平慢慢“馴服”她,薛正平也願意掰碎了時間細細戀愛,兩個人吃了碗你儂我儂的麵後,果然一派光明磊落,什麽也沒有做,齊齊出門,打算再回律所。
就這樣,區門口毫無心理準備的三人,在出租車停穩、車門打開的那一瞬,撞上了。
柳苗苗下意識地往薛正平身後一縮。
薛正平伸手扶車門的手凝滯。他心虛地緊緊盯著黃彩虹的麵孔,滿身戒備地預防她撒潑撲過來撕他或苗苗。
然而,黃彩虹並沒有看他或苗苗。
或者應該這樣描述:看肯定是看了,隻是目光像流水一樣從他和苗苗身上滑過,然後,就沒有再看第二眼。
黃彩虹有些重心不穩,身體不出的詭異,仿佛哪裏失調了,走出近乎失控的步伐。她顯得極其心不在焉,下了車就往前走,甚至忘了付車費。
“喂!車錢!”司機大聲喊。
黃彩虹新手僵屍一樣以奇怪的姿勢半轉過頭,愣怔足三秒,才開始往回走。
“別!”薛正平底氣不足道,“我,我幫她付車錢。急著趕時間。”後句算是牽強解釋他付車資的理由。
司機見怪不怪,待柳苗苗也上車後,一踩油門走了。
薛正平按壓心中狂跳,心有餘悸地瞥一眼窗外。車窗外的黃彩虹目光呆滯,步伐淩亂,跌跌撞撞,眼見車開走了還繼續往前走,怎麽看,怎麽像丟了魂。
好在郊區車少,行得快,黃彩虹很快被甩在身後,消失在視野。薛正平感到來自良心的壓迫少了些,不禁長出一口濁氣。
柳苗苗也訕訕的,幹坐著沒有話。
事實就是這麽奇怪,她一門心思惹他後院失火的時候,即使做了不該做的事情,麵對黃彩虹也毫不心慈手軟。
今,他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非常克製地吃了頓飯而已,再見黃彩虹,她卻像做了三一樣深感抬不起頭。
“8塊。”司機的粗獷嗓門猛然響起。
“什麽?”晃神的薛正平一下沒反應過來。
“從婦幼保健院到區門口,一共8塊。”司機詳細補充。
“從哪裏?”薛正平仿佛烈火燒了皮,急急追問。
“昌平路上的區婦幼保健院。”
“她……”薛正平頓時像打翻了五味瓶,心中五味雜陳,腦海竟然變成一片空白。
“她一看就是剛做過手術的。”司機的聲音頗為洪亮,透著事不關己的漠然,細聽又好像有一絲怒其不爭的悲憫。
“手術?什麽手術?”柳苗苗脫口詢問,問完,恍然大悟般看向薛正平。
薛正平早已臉色煞白。
“還能有什麽手術!年紀輕輕一女的,不學好,有了唄。生不得,做了唄。”司機的聲音漸漸顯出惱怒的意味。
殊不知,薛正平聽在心裏,句句猶如刀割。
那不是不學好的隨便什麽女人,那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那不是見不得人的孽種,那是他千盼萬盼不曾盼不到的孩子!
“……竟然……”薛正平一雙眼睛無處安放,司機靠背處“無痛人流”的廣告刺痛著他的眼睛。
“原來是真的!”柳苗苗倒吸一口氣。
“……竟然……”呼吸凝滯的薛正平,一句話斷斷續續了幾遍,也沒有完整。不知他要的是“她竟然真的懷了”,還是“她竟然就這樣做掉了”。
突如其來一股力量從胃部崛起,薛正平連忙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