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吸血的魔咒

  車子停了下來,璟存伸手扳著連城的肩頭,帶著怒火的眼神是讓人看不透的複雜,語氣卻是低徊的溫柔:「連城,聽話,好不好?就這一次,聽我的,好不好?」


  連城艱難地將自己帶著傷口帶著血跡的手指,攀上了璟存的手,那一根根白皙纖長的手指帶著血色,攀上了璟存的手。而璟存的手上,因為剛才給連城包紮,也帶著血跡。


  連城分明已經渾身無力,這幾根手指的指尖,卻已經嵌進了璟存的皮膚里。


  這情形,就好像,是一株會吸血的植物的藤蔓,纏上了璟存的手。


  「求你……」


  這聲音,已經變得沙啞暗沉,並且語調怪異。


  但璟存聽過,神色卻在瞬息,經歷了複雜的變化。


  就好像連城的那一隻手,和那一句話,當真是一種吸血的魔咒。


  「好。」璟存的聲音很輕,如同他輕輕捻去連城臉頰邊上那一條血痕的手。


  連城輕輕閉上了眼睛:「多……謝……」


  璟存向連城凝視片科,匆匆給她包紮上的白襯衫,已經滲出了鮮血。可是連城閉著眼睛,放下心來的深情,卻又讓他無法拒絕。


  眼看遊行的人漸漸逼近了督軍府,眼看督軍府的門口被那些人圍了起來,眼看著他們叫囂著將橫幅旗子到處張起,眼看遠近過往的人都漸漸圍了過來看熱鬧……


  眼看遊行的人跟督軍府的警衛發生了衝突,眼看著督軍府的警衛因為不敢動用槍支而變得寡不敵眾,眼看著那些遊行的人竟然將血紅的油漆潑上了督軍府的大門……


  已經聚集起來的杜隊長的手下守在督軍府對面的街角,看著他們平日里敬仰的督軍府大門緊閉,任由人們這樣欺凌,心中均是憤憤難平。


  「明知道代督軍不在府上,這裡只剩下女眷跟下人,如此上門欺負,算是什麼!」


  「咱們衝上去,以咱們眼下的火力,加上督軍府的警衛,足以將這些人全部趕走。」


  「可是督軍府的警衛為什麼都不動槍?」


  「是啊,這些也都是訓練過的,怎麼表現得這麼無能。」


  「切不可輕舉妄動,大小姐走的時間交代過,要等警備廳的人來了才能動手。」


  「此一時彼一時,大小姐出去的時候,一定是沒有想到局勢會演變成這樣。」


  「已經等了一個多鐘點了,也不爭在這一時半刻。杜隊長派咱們來的時候,也交代過一定要聽小姐的吩咐。代督軍走的時候,不是將督軍府的事情都交給大小姐管了嗎?」


  「等等等,等到什麼時候!大小姐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她出去這麼久,說不定……說不定也……」


  「你看,那個警衛就要被打死了。弟兄們,沖吧!」


  「再等等!」


  「啊,有人來了!是什麼人?」


  「是幫督軍府的人。但不是警備廳的人。」


  「是傅家的人,你看最後面跟的那輛車,是傅家的車!」


  士兵們自己不能行動,見來了救援,無不歡喜。


  只是這歡喜卻也並未持續多久。


  「傅家的警衛怎麼也不帶槍!他們來了也是只有挨打的份!」


  「又有車來了!」


  「警備隊,是警備隊的車!」


  「是大小姐的車!大小姐也回來了!」


  「弟兄們,沖啊!」


  士兵們只能躲在角落裡觀斗、看著督軍府的守衛被人們任意欺凌而不敢還手的激憤,都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


  警備廳的人從西邊趕來,而杜隊長的這些士兵則從東邊沖了出來。


  兩下里形成了合圍之勢,遊行作亂的人們見勢不對,一個個大驚而逃。


  警備廳的余廳長親自趕來,一句「捉幾個回去審問」,讓兩邊殺出來的人都找到了方向,雖然沒有動用火力,但殺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終於還是將作亂的人擒住了十來個。


  「大小姐,這些人怎麼辦?」一個士兵問道。


  「交給警備廳。」連城極力平和了聲息。


  「是。」督軍府只有督理軍務的權利,訓兵練兵,行軍打仗,卻沒有逮捕犯人審訊的權利。


  看著杜隊長的人遠去,璟存對余廳長道:「余廳長,這些人,交給我行不行?」


  余廳長怔了一怔,隨即會意:「這個自然,這個自然,這些歹徒在督軍府作亂,傅少爺自然要問個清楚。」


  璟存微微點頭:「我夫人在路上遇到襲擊,是一群遊行的青年學生所為。」


  余廳長忙換了肅然的神色:「這件事情,交給卑職去查辦。」


  警備廳的人也跟著余廳長散去,督軍府的警衛慌張著救治受傷的弟兄,管家帶著男僕跑了出來,一些人去收拾門前的狼藉,一些人則試圖驅散圍觀的群眾。


  璟存打開車門,抱起幾欲昏厥的連城。


  「那些……那些人……」連城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單薄如同蜻蜓輕翅的影翼。因為那雙澄澈清亮的眼睛已經閉上,所以這片輕睫,便只是單純地,將自己的顏色當成了渲染,給這張印著血跡的蒼白的臉上,帶上了一股透著奇幻迷濛的色彩。


  即便是帶著鮮血的傷,也依舊有著不尋常的美。


  「我知道,我向警備廳要了來,都留給你。」璟存說的簡單,不需要連城問出來更複雜的話,便已經將她的心思瞭然。


  連城嘴角帶上了一絲滿足的笑,雖然事情的經過出乎意料,但結果終於還是預期想要的。


  「多謝……」沒有想到的,是遇到的襲擊那樣猛烈,同樣沒有想到的,是璟存的出現。


  璟存的手臂輕輕收緊,彷彿捧著的是什麼稀世珍寶,以至於連表情都小心翼翼,好像抱得輕了,她會隨時從眼前消失,而抱得緊了,又可能將這幅纖弱的身軀折斷。


  連城閉著眼睛,昏厥過去。短短一個時辰,性命已經數次遊走在生死之間。


  唯有這一刻,她的表情,卻如同沉睡了一樣,十分心安。


  「小姐,你醒了!」


  每次受傷醒來,歡呼在耳邊的,都是琳兒的聲音。


  重傷昏迷之後剛剛恢復清醒便驟然聽到這樣的聲音,覺得聒噪在所難免,但也就是這樣帶著些擾人的聲音,可以讓連城感到安心,可以迅速地將連城從昏睡的噩夢中拉回現實。


  「我……睡了多久?」


  「小姐,你認得我嗎?」


  「琳兒,怎麼了?」


  琳兒聞聲撲倒了連城身邊,哭了起來:「小姐,你馬上就睡了兩天了。一個小時前給你打針,你還沒有反應。醫生說你有可能腦子被撞壞了,說不定醒過來之後,連我也不認識了。」


  連城微微一笑,睜開眼睛,光線略微有些刺眼。


  而這光線里映著的面容,一樣明亮。


  連城看著璟存,四目相對,久久無言。


  琳兒平素倒是很有眼色,此時卻像個樹樁一樣釘在地上,雙目只是炯炯地看著璟存。


  「你再去給她拿些水來。」璟存被琳兒看得不自然。


  琳兒卻不聽璟存的話,只是看著連城:「小姐,你渴嗎?」


  連城雖在病中,又有滿腹疑竇,但看著琳兒一本正經地跟璟存作對,仍是忍俊不禁。


  「你去吧。」


  琳兒看看璟存,又看看連城:「小姐,要叫人來替我伺候一會兒嗎?」


  璟存的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像,又帶著幾分尷尬,側首看見連城嘴角掛著促狹的笑意卻並不開口,不由得有些惱意地對琳兒道:「讓你去你就去,哪兒那麼多廢話。你要是不放心,還在門外面聽著就是了。」


  琳兒臉上微微一紅,還是低聲跟連城叮囑:「小姐,有事你叫我。」


  琳兒的離開讓房間里的兩個人又沉默了片刻。


  終於是連城開口:「多謝。」


  「你除了這兩個字,就沒有別的要說了嗎?」


  連城別過頭去,看著窗外明媚的光線:「等我好了,我自己心中的疑惑,會自己找答案的。」


  「夢月兒這兩天就會回到鳳鳴樓登台,你想找答案,不必費很多曲折。」


  連城滿目驚訝:「你說的,可是真的?」


  璟存笑得輕淡:「你不是要自己去找答案嗎?」


  連城不由生氣,想要說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哼了一聲,側過頭不再說話。


  「好了好了,剛好一點,就生氣了。一會兒琳兒進來,該把我轟走了。」


  連城沒好氣地道:「轟走就轟走,你好稀罕嗎?」


  璟存笑了笑,抓起外衣說了聲告辭,便往外走去。


  「喂!」見璟存已經走到了門口,連城忍不住開口喚道。


  璟存一笑轉身:「不捨得我走,是不是?」


  連城橫了他一眼:「今日各處報社的輿論如何?」


  「代督軍之母、孟家大小姐孟連城被示威遊行者所傷,督軍府遭遇示威遊行者圍困,督軍府警衛在保護家宅時多數受傷。傅家警衛與警備廳人員到達后,方才控制局面。督軍手下士兵也在中途趕來增援。」


  璟存一邊轉身走回來,一邊大略說了一些報上的內容,直走到連城身邊,方才停下,看著她道:「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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