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色的襯衫
連城再喚了幾聲「湯叔叔」,卻也再也沒有什麼反應。
連城看著湯彥的屍身,怔怔出神。
湯彥死了,叛徒被制裁了,可是連城的心情更加沉重起來。
不對,一定有什麼不對……
湯彥的屍身看起來似乎也已經不再可怕,可怕的,是這背後看不見的陰謀,一重又一重,彷彿是一個無底的黑洞,看不到底,一片漆黑,深得可怕。
連城的頭腦一陣又一陣的眩暈。
是近來連日連夜想著這件事情,費心費神地籌劃,太過勞碌了嗎?
是跟湯彥的對峙消耗了太多精力嗎?
是剛才突如其來的爆炸中多少還是受到了衝擊嗎?
還是看到湯彥的下場這樣慘,受到了驚嚇嗎?
還是,為那看不見的陰謀而恐懼,終於感到怯懦了?
連城連忙用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努力使自己對抗這種眩暈。
「大小姐,方才汽車爆炸之前,似乎……」
子彈破空的聲音十分尖銳,只是在一瞬之間,便射進了一名親兵的後背,那麼快,甚至可以將這名士兵的一句話從中切斷。
這名親兵與連城一道在查看屍體,張新娃和另一名則背對著連城保護她,他們正面對著子彈射來的方向。
聽到槍響,他們立時進行反擊,張新娃跨步擋在連城之前,而就在這一瞬間,又是兩聲槍響,另一名親兵和張新娃分別中槍。
只是打中張新娃的這一槍,偏了幾分,落在了他的肩頭。
「大小姐,你快上車,我擋著你。」張新娃強撐著一口氣,沒有摔倒。
「砰砰砰」連著幾聲槍響,連城毫不留情地向著對面還擊,而司機已經趁著這個機會緩過神來,打開了後面的車門。
「張大哥,你先抱著他們上車。」連城毫不鬆懈地看著子彈射來的方向,只是急速地轉身,迅速判斷敵人的方位並且反擊,一連串過於迅速的動作,讓連城的眩暈急速加劇,眼前也開始變得模糊。
前面,是他們本來將要行進的路線,是一片發生過爆炸的樹林。
後面,是湯彥方才乘坐發生爆炸的車子。
連城的車子左邊,是一隊剛才發現的、正在朝著自己這邊行進的人。
而子彈打來的方向,則是連城的車子的右邊。
四處危機。
「大小姐,你走吧……」張新娃因為劇痛渾身顫抖:「他們兩個,都是……頭部中槍……我……也不成了……」
連城心中一凜,槍聲傳來的地方,距離自己幾個人站的地方,少說也隔著幾十米,槍法如此之准,孟家軍中也屬於罕見。
對方是有備而來。
可究竟是誰?
沒有想到短短一時之間,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連城的眉眼間如聚寒霜,但她沒有慌亂。
連城的雙眼緊緊盯著那個方向,從槍聲判斷,對方只有一個人。
可是,對方只打出了那三槍之後,卻再也沒有動靜了。
他是在等待時機嗎?
沉靜,如同什麼都不曾發生過,死亡一般的靜。
對手彷彿是一頭蓄勢待發的山狼,盯緊了獵物后,一旦出手,便是致命。
連城想要查出這個人,這個即便跟自己隔著這麼遠,也能讓她感覺到危險的人。
剛才只是在瞬息之間,連城憑藉著本能和直覺,毫不留情地朝著那個方向反擊,可是,她並沒有殺了對手的感覺。
被湯彥的軍隊包圍,連城也沒有這麼強烈的感覺,可是此刻,她分明覺得脊背生涼。
連城端著槍的手不由得有些顫抖,心中也開始慌亂。她越是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越是慌亂無已。而這,完全不像是平素的自己。
「大小姐,你的頭上……」張新娃忽然失聲驚呼:「大小姐,你頭上受傷了嗎?」
連城也是一驚,雖然似乎一直沒有覺得頭上有受傷的感覺,但這一直以來的眩暈,讓她不由得有些疑惑,伸手慢慢摸向了自己的頭髮,鬢角,額頭……
「大小姐,你的頭上……手上……」張新娃驚道:「都是血……」
連城忙收回了手,果然整個右手,滿手都是鮮血淋淋,左手上也有些血跡,但似乎已經幹了。
連城愕然地伸出左手,摸了摸額頭,似乎的確有些黏膩,看樣子,血跡已經半干。
而這個時候,右手接近手腕的地方,方才覺得有些隱隱生疼。
黑色的羊毛外套看不出顏色,但略略將外套的袖子拉起一些,裡面雪白的襯衫,已經成了鮮紅之色。
「大小姐,有汽車順著咱們的來路……來了……」張新娃咬牙忍痛:「快上車,大小姐……敵友不明,你快回去找杜……」
連城似乎聽到有什麼聲音,但恍恍惚惚地又聽不清楚。
她遲疑著拉開衣袖,手腕上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血跡,眼前模糊,看不到傷口……
汽車疾馳而來,揚起了一路灰塵,聲勢之烈,如同千軍萬馬一般。
「大小姐……快走……」
連城想要搖頭,卻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右手本來握著槍,片刻之前還在穩穩地射擊,可是這頃刻之間,卻連拿都拿不穩了。於是左手勉力端起了槍,對準了車子疾馳而來的方向。
「大小姐……不要拚命……」張新娃低聲道。
連城不語,只是要緊了牙關。
「連城……」車子急速停下,發出尖銳的鳴叫。
車子還未停穩,一個人已經從車上沖了下來。
連城的嘴角微微揚起,那片雪白的襯衫似乎沾上了不少塵土,肩頭,肩頭的地方,似乎還刺目的血跡,可是連城仍是覺得它白得耀眼,彷彿一片純凈的陽光。
左手徹底鬆開了手槍,「嗒」地一聲,掉在了地上,連城不再咬著牙拚命支撐著站立,因為,她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忽然有了倚靠。
「連城……」璟存失聲叫道。
「她……右手……」張新娃支撐著說出最後的話,昏厥過去。
連城勉力想要提起右手,卻已經不能。
感官的敏銳,正在隨著血液的流出,漸漸都變得遲鈍。
連城聽到了某個方向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奔了過來,繼而是一個略微沙啞的聲音:「她怎麼了?」
這個聲音,好生熟悉。只是似乎,還久都沒有聽到過了。
~~
連城記得有人說過,士兵身上的傷疤,就是功勳章。
連城想,若是自己的皮膚也是容易留疤的那一種,自己是不是也算數次立功了?
她在心裡搖了搖頭。
自己屢次受傷倒是真的,功勞卻不見得有。
倒是好幾次,險些送掉了性命。
消毒水的味道,潔白的房間,手背上輕微的疼,以及順著手背看到的點滴瓶子,讓連城反應過來,自己這一次,又受了傷,而此刻,正在醫院。
每次受傷,喚醒自己的都是琳兒不住口的哭叫,此次這樣的安靜,倒讓連城忽然有些不習慣。
連城的眼睛轉來轉去,忍不住有些失望,這間病房,除了自己,一個人也沒有。
抱著自己的人呢?
匆匆跑過來的人呢?
璟存呢?
紹廷呢?
連城的腦中有些混亂,她閉上眼睛,想要理一理思緒。
「醫生,她還要多久才能醒來?」璟存的聲音,從病房門口傳來。
「病人的手腕被割傷,失了很多的血,身體檢查……檢查結果,顯示她的狀況不太好,身體很虛弱,可能還需要兩三個小時才能醒來。」醫生說話的口音很是怪異,一聽便知道是洋人。
「很嚴重嗎?」璟存問道。
「傅先生,你也不用太擔心,因為你的包紮和急救都非常到位,所以情形……所以病人的情形,並沒有那麼糟糕。」洋人醫生道:「病人手腕的傷口,有刀子劃破的,也有病人用力過分,而進一步造成的。我們已經……做了最好的處理。但是,在時間到了之前,你不能……不能進去探視。病人此刻神經極度脆弱,你不可以在裡面……」
連城緩緩側首,看向自己的右腕,果然包著白布,聽到醫生提及,才察覺右手手腕的部分隱隱有些疼痛,但並不是很明顯。
「那就好,多謝了,我在這裡等著。」璟存略略鬆了口氣。
「傅先生,你的傷口……」
「沒關係,擦傷而已。」璟存說得很是輕淡。
「不,你的傷口是槍傷傷口,不能這麼……不重視……」醫生很是耐心,似乎不止一次勸說:「你應該聽從我的建議,進行點滴注射,防止感染。」
「好。我會記住,等我夫人醒了再說。勞醫生,麻煩了。」璟存這是在婉約地拒絕醫生的勸說了。
連城覺得輕輕地動一動,便有些天旋地轉的眩暈,外面的話聽起來也不是恨清楚,但她也大概知道,自己醒來的算是早了,並且,璟存也受了傷。
連城十分想要閉上眼再睡下去,但剛剛閉上眼睛,便又努力睜開,她無法大聲喊叫,索性直接睜大眼睛看著門上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