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癒合

  「你倒很懂得在父母面前,不拆穿我的話。」璟存悠然倚在自己的病床上對連城說話,似乎勞倫給他換下血淋淋的紗布,絲毫不覺得疼。


  連城輕笑道:「其實我特別想拆穿你。你把我說得那麼沒用,什麼劃破了手掌也能失血過多暈倒了。若我劃破的是手掌,任憑怎樣,我也能想法止住血,當然也不會失血那麼久才發現了。」她既然知道勞倫跟璟存的關係不一般,便也不再勞倫面前過於忌諱。


  璟存微微一笑:「我自然有我的用意,或許你已經想到了。」


  「我若想不到你的用意,也就不會任由你將我說得那麼沒用了。」連城亦是一笑。


  勞倫看了看璟存,又看了看連城,滿臉都是不解之色。但也並不多問,皺眉處理好了璟存的傷口,叮囑他不得再亂動,又叮囑了連城一番,方才出去。


  琳兒在醫院盡心服侍璟存和連城,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人來打擾。


  連城手腕上的傷口比較細,也並不深,加上她的體質一貫如此,傷口好得很快,不過是失血之後的虛弱之症,和近來的過度勞累。在醫院靜養,休息得好了,康復得便很快。


  倒是璟存左肩上的槍傷,雖然不是子彈穿過的重傷,但也將皮膚肌肉傷得不輕。這是需要時間癒合的外傷,絲毫著急不得。


  只是靜卧養傷,對誰來說都是一件枯燥無聊之事。連城知道自己也做不到,之前受傷在家,不管琳兒怎麼勸,都不能讓連城多躺一天。所以連城一開始,也十分擔心璟存是否能安心養傷。


  沒想到璟存倒是安於現狀,絲毫沒有露出著急的樣子,只是跟連城絮絮閑聊,偶爾調笑兩句,看著連城嬌嗔之態,眉眼間皆是溫柔的笑。


  連城忽然想起了之前不久一次在車子上,璟存跟她閑聊,偶然說起的一些話,便向璟存道:「你在外面留洋的時候,曾學過關於工業的事情嗎?」


  「為什麼這麼問?你很感興趣嗎?」璟存微笑道。


  「我記得那一次,你跟我說起過,我們的工業,與很多國家相比,還十分落後,我們現在生活所用,汽車槍支不用說,都是洋商的廠子生產,日常要用的衣料鞋子,小到一根火柴,好多都離不開洋人的工廠。」連城道:「可惜那一次你好沒有說多少,便看見了洋人貨倉的火災……」


  「你還想聽什麼?」


  「你留洋一定學了很多,都講給我聽聽啊。」連城頗有些遺憾地道:「我連私塾也沒上過,現在的學校就更不用說了,至於洋學堂,也只有聽你說說了。」


  璟存微笑:「你這是在跟先生請教嗎?講給你聽倒不妨,可是我白白給你講那麼多,你拿什麼謝我?」


  見連城被逗得有些著急又有些害羞,璟存方才微微一笑,給連城講了他的所知所學。


  連城跟著父親孟仲達,到過很多地方,算得上見多識廣,孟仲達疼愛女兒,教導他軍事兵法,從無絲毫保留,也從不因為她是女子而有所顧忌。孟仲達常常請了家庭教師,教連城學習,詩詞歌賦,經史子集,都學過一些,他思想開通,也與洋人打過交道,知道如今的學堂里,有洋文課程,所以也請了人教連城學過兩三種洋文。


  連城本性聰明,再加上這些尋常女子所沒有的經歷見識,腹中才學,自然是極為不凡、人所難及的。


  但聽了璟存的這些話,連城卻似是重新看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的一般。


  工業,經濟,工廠,商行,復興……


  這些連城並不是沒有涉獵過,也不是沒有聽人談論過,只是璟存的談論,是站在了一個更高的地方,使得連城的目光也一下子開闊了起來。


  不過連城對事物都有自己的理解,並不是一味地聽,時時會對自己聽不懂的地方追根問底,有時也會發出一些議論,而對於自己不能認同的地方,也會直言不諱地說出來。


  璟存有時很是讚賞,有時連城說得不對,也只是微微而笑。


  一連數日,兩人便是這般。


  不但璟存從來沒有流露出一點焦急的意思,連城也不覺得住在這簡單的房間里,是一件無聊的事情。


  其間杜百泉來過兩次,璟存很是自覺,並不留在房間。


  果然湯彥所乘坐的汽車炸毀的地方,血肉模糊的殘屍勉強可以分辨出是六個人。


  這一點杜百泉確認了,可是對連城的分析並沒有什麼幫助。因為六具殘屍,除了湯彥和司機的屍體較為完整,且衣服與旁人不同,可以辨認出來之外,其餘四個人,都是肢體殘碎。尤其是其中一具屍體,幾乎已經全部被炸碎,那顯然是拿著炸彈躲到了車子後面的那個人,也是連城所想找出來的那個人。


  只不過爆炸現場已經極其慘烈,就近將這些殘肢殘骸掩埋之後,更是將有限的線索又消磨了許多,從殘存的遺體上,卻已經無法分辨,這人所穿,是否是孟家軍的軍服,更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物事。


  「這原是在預料之中。不過,至少還有一個辦法,可以確認這個人,究竟是否來自軍中。」連城道。


  「是,我這就回去請示代督軍,下令各個隊伍,清點自己的人。」杜百泉道。


  ~~~

  看著連城的身體康復得極快,勞醫生也是十分高興,璟存的是外傷,本就癒合得慢,不過由於連日靜養,也已經開始漸漸癒合。


  有一日坐在陽台曬著太陽,璟存忽然問道:「你在這裡陪著我,不會覺得無聊吧。你會不會還像上次那樣,把我一個人留醫院裡了?」


  連城在他身後笑道:「那要看你肚子里有多少東西了。你若是說兩日便沒的說了,我說不定便會覺得無聊……不過聽你說的,很是深奧,我想要一時之間都領會了,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你要把這些東西細說明白,恐怕還要一段日子呢……」


  「你沒有上學,當真是太可惜了。」璟存回頭笑道:「不過你這些年知道的東西,在學校是一定學不到的。你若喜歡,將來我可以帶你到倫敦去,拜會我曾經的導師歐文先生,你的那些問題向他請教,他一定十分歡喜。」


  連城側首微笑,天真無儔:「你們在外國的學校,每個人都有一個專門的導師嗎?」


  「每個導師會有數名學生,每個學生也有幾位導師,有的管理生活,有的管理你的學業,還有的會照顧你的心理狀況……就像現在的教會女中,也有照顧學生飲食起居、心理情況的修女嬤嬤。不過通常,是以負責學業的那個導師為主要的。」


  「嗯,那你在留洋的時候,不是曾經在不少學校學習過嗎?那你豈不是會有很多導師了?」


  璟存的笑輕鬆隨意:「有的學校只是挂名,算是遊歷學習,時間短的不過幾個月,自然也識得一些有名的老師,不過歐文才是我接觸最久的導師。」


  連城輕輕嘆道:「你去過的地方可真多。你之前說,那些歐洲國家的話有些相似,那麼你到其他的國家去呢?」


  「其他?」璟存道:「沒有更多了啊。」


  「那出了歐洲呢?」連城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只是目不轉瞬地看著璟存:「歐洲以外的國家呢?」


  「我留洋也只有幾年的時間,連歐洲的名校也沒有走完,走來走去,也都是在歐洲之內的。」璟存神色如常。


  連城輕輕「哦」了一聲。


  過了片刻,璟存又似是無意間提起:「是了,我還去過一趟日本,不過只是去京都瀏覽了一趟風物,那裡有一個我曾經的同學在,他懂得日本話。」


  「日本的風物,跟我們的應是差不多吧?」


  「幾乎都能找到一些影子,又多少有些差異,在日本留學的中國學生也有很多,比去其他國家,更容易適應一些。」璟存仍是神色如常,「你看有些日本人開的居酒屋,布置什麼的都與我們很多東西很是相似。」


  連城點了點頭:「早些年我父親跟人談事情,倒是帶著我去過一趟日本人開的酒屋。不過父親不喜歡那裡面小巧緊湊、讓人感覺局促的布置,說是太顯小家子氣了,所以後來也沒有再去過。那次的事情,我記得也是不歡而散,什麼也沒有談成,他後來跟我說,覺得那個人也是一股不大度的樣子。」


  璟存朗聲而笑:「父親的脾氣當真是耿直。難為他在這人心難測複雜環境里,還可以保持這份耿直。不過父親對你也真是好,這些話,也直言告訴你。比之僅僅保護你的那種呵護,這種方式,才更加好吧。」


  連城懷念父親,出神良久。


  但是只要想到父親,便難免想到母親,那個因為紅杏出牆的罪過,被趕出家門,貧病凄涼交加而死女子,跟著,便想到了紹廷,士頤,想到了夢月兒……


  璟存見連城怔怔不語,神色卻在瞬息間變化,走近她去,握住她的手:「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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