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行動 三

  紹廷雖然也是留過洋的,但大概是因為從小跟著教導嚴厲的督軍,留洋的學校也是軍官學校,所以紹廷雖然也會跳舞,卻是十分刻板僵硬。筆挺的脊背,略顯冷漠嚴肅的神情,倒不像是在跳舞一樣。


  只是,除了三省督軍這樣顯赫的身份,還有這樣年輕英俊的人物,就算是舉止生硬,也擋不住年輕的舞女熱情的目光。而事實上,見慣了會館里那些男人們飽含曖昧情慾的目光,看到這樣不為所動的男子,反倒更讓這些見慣風月的女子感到罕異而難得,反而多了幾分想要靠近的意思。


  西蒙的音樂慣例是越來越熱烈的,前面幾首舒緩的過去,舞場上的氛圍便越來越熱烈起來。


  一對對在舞場上旋轉著,一片片裙角在舞池裡綻開,燈光隨著音樂的熱烈,倒反而越發暗了下去,恍恍惚惚,撲朔迷離,似乎燈光也染上了熏熏然的酒意,就恍如舞池裡,那些因為沾染了酒意而越發迷離模糊起來的目光一樣。


  舞女隨著音樂轉身之時,若有意、若無意地,將身體向著紹廷貼近了一些。燈光昏暗,舞女仰頭看著紹廷的臉,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卻也並不覺得紹廷有絲毫抗拒之意,索性借著舞步,腳步輕移之間,已經將上身斜斜倚在了紹廷的胸前,搭在紹廷肩頭的手,也不知何時,竟然蜿蜒著半環繞在紹廷的頸中。


  「孟紹廷,你這是什麼意思?」


  雖然聲音不算得響,但在這樂聲繚繞、情話呢喃的場合,忽然脆生生地響起這樣一個聲音,何況是這樣直呼「孟紹廷」三個字,附近的人還是不由得被嚇了一跳。


  紹廷也止了舞步,紅裙的舞伴卻是不小心一個趔趄,越發重重撞在了紹廷的身上,輕輕驚呼一聲,卻是臉頰貼著紹廷的胸口,方才慢慢回頭。


  紹廷的眉頭已經蹙起,不知是被這突入起來的人驚到,還是不適應女伴這樣的姿勢,但他卻並沒有推開身前倚著的舞女,甚至放在她后腰的手,也並未鬆開。


  周圍的幾對都已經停下了舞步,有幾個眼尖的不約而同叫了出來:「沈念秋!」


  沈念秋一把拉開了紹廷身上倚著的女子,也不管她的高跟鞋踩著裙擺一交坐倒在地,只是瞪著紹廷道:「你不願見我就說不願見我,為什麼要找什麼借口,說你在忙著?孟紹廷,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地上的舞女早被西蒙的人扶了起來,一下子就哭成了梨花帶雨,只是眼看孟紹廷在這裡,卻並不跟沈念秋吵鬧。


  西蒙的經理已經走了上來,礙著沈念秋的面子,也並不敢過分,且不想將事情鬧大,只是低聲好言好語地請沈小姐出去。


  沈念秋卻好像沒有聽見一樣,只是看著紹廷:「你若是想避開我,就明說好了。約了我卻又讓我等著,你當我沈念秋是什麼人?」


  紹廷的眉頭蹙得越發深了起來,轉身便要離去,卻被沈念秋拉住了手臂,直直看著紹廷的眼睛,旁邊拉的勸的哭的議論的,全然都不聽不聞:「孟紹廷,你是不是,心裡有了別的人?」


  之前沈念秋問紹廷的話,旁人不過是饒有興味地聽著,當做一個少爺跟一個風塵女子爭風吃醋的口角,等聽到了沈念秋這一句話,卻是幾個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出聲。


  一個是青年督軍,世家少爺,一個是花樓頭牌,風塵女子,向來只有男歡女愛,逢場作戲,誰有將誰,放在心裡?


  紹廷的眼中似乎有微光閃過,但下一瞬,他還是脫開了沈念秋的手,轉身離去,頗有幾分絕然之色。


  沈念秋怔怔地向著孟紹廷的背影看了許久,似乎已經忘了要追上去,

  恰好剛才跟紹廷一起跳舞的女子在沈念秋身後一聲冷笑,沈念秋忽然回身,揚手一個耳光打了過去:「你就別做夢了!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樣,你以為還輪的上你?他孟紹廷就算不娶,也不會喜歡你的。」


  那舞女被這一巴掌打得幾乎愣在了那裡,許久才反應過來,又羞又怒,拉著沈念秋便要跟她打起來。


  」沈小姐,你快請吧。你若再在西蒙鬧事,我們便不會客氣了。「西蒙的人拉住了那舞女,向沈念秋喝道。


  沈念秋冷笑一聲,似乎也懶得看周圍的這些人,轉身便走了。


  會長在沈念秋跟紹廷說話的時候,其實離得並不遠,卻並不靠近去勸,反而不著痕迹地遠遠地避開。直到這一出鬧劇演完,會長也只是不動聲色的笑了笑。


  倒是范先生走了過來,低聲湊在會長耳邊說道:「要不要過去看看?」


  會長頗有些無奈地暼了范先生一眼:「這種事情要外人忙什麼?」


  「可是……」


  「由得他們去,誰都不許管。」會長頓了一頓,又道:「你去說給別的人,也不許他們多管。」


  見范先生還在遲疑,會長動了氣:「咱們都要走了,還管沈念秋跟孟紹廷怎麼樣!」


  范先生這才恍然大悟,忙忙答應著走了。


  ……


  「打倒媚日軍閥!」


  「打倒媚日軍閥!」


  一大清早,天剛剛亮,車水馬龍散盡的匯美舞廳的門口,便有喧喧擾擾的人群圍了上去,看那一小群學生慷慨激昂地喊著口號。


  這些日子城裡各處鬧遊行,按理說是已經見慣了的,可是遊行走的都是城市主要的大街道,而聚眾示威演講,除了在開闊而人多的地方,有時候還會選在一些當局機關的門口。


  西蒙、匯美所在的這一帶,以及天香引所在的那一片,也算是熱鬧繁華之地,不過遊行的學生對這些風月交際場所向來心存鄙薄,讀書人心中自然而然以這裡為藏污納垢之地,遊行的時候自然不願意往這邊來。


  所以一大早看到這裡也有遊行的學生,人們已經是無比詫異,及至聽到「媚日軍閥」四個字,更加駭異不已。


  匯美舞廳,媚日軍閥,乍一聽駭人聽聞,細思卻並非無理。


  所以舞廳之外的人越聚越多,漸漸地已經將這裡堵了個水泄不通。


  舞廳裡面,一反平日清晨時分慣有的冷清平靜的常態,驚慌失措的舞女和樂手們早聚集在了大廳里。


  「怎麼一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那些學生伢怎麼鬧到了這裡啊!」


  「咱們這裡哪有什麼媚日軍閥啊?」


  「噓——小聲點啊!這裡來來往往的人那麼多,保不住都是些什麼人吶!說不定……說不定現在住在這裡的,就是……」


  「哎呦呦,不得了了,聽說學生們鬧起事,凶是凶的來……他們會不會衝進來啊!」


  「經理啊,怎麼辦呢?咱們那些保鏢靠不靠得住啊?」


  「巡警呢?警備廳的人呢?經理不是讓人打電話了嗎?怎麼還不來啊!」


  一眾舞女嘰嘰喳喳地議論不休,有的在大聲吵嚷擔心自己的安全,還有的相互竊竊私語議論媚日軍閥,平素看起來都是聲色犬馬里沉醉的客人,此刻一想才覺得可怕。


  其實客人媚日不媚日跟她們本沒有什麼關係,可是引來了遊行的學生,卻不由得不讓人擔心。


  「大家別吵!大家安靜!」經理急急忙忙地走過來:「不要吵!學生們就算鬧,也不敢衝進來,就算是進來了,你們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都不許多嘴,鬧不到你們頭上的!」


  「什麼意思?警備廳的人不會來了嗎?」


  「會來的,會來的!」經理一邊安撫著大家,一邊用衣袖擦著額角的汗,警備廳已經去過幾趟電話,硬是沒有人接,聽說這兩天,警備廳的大門也被遊行的學生堵上了,看樣子,他們是來不了了。


  領班經理剛才跟老闆通了電話,老闆告訴他的,基本上也是這些,就算是學生們沖了進來,匯美的人不要多說多動就行了。


  領班經理問老闆,那……住在這裡的客人們呢?


  老闆沉吟道,客人有客人的辦法。


  是否有什麼媚日軍閥,看來,是不言而喻了。唯一的指望就是,這些學生們鬧一鬧,就走了。


  ……


  「廳長,怎麼辦?」坐在副駕上的程副廳長回頭,向坐在後面座位上的廳長問道。


  「不用管。」廳長沉沉地道。


  「可是……」程副廳長有些遲疑,廳長帶著他跟一些人手來到這裡,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卻又並不讓手下動手,卻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猶豫了一下,程副廳長又問道:「你說那個女子的話,可信嗎?」


  「按她的話,對咱們又沒有壞處。」廳長仍是帶著那幅圓片墨鏡,臉上不露絲毫表情。


  程副廳長雖然滿臉狐疑,卻也不敢多說什麼。昨天,孟先生的女司機用他,從廳長說手中換走了幾個女學生,事後廳長並沒有追究他,雖說被抓走也算是意外的事故,但好歹那幾個學生代表是因為他而被放走了,這讓程副廳長懸心不安,廳長不責備,不發話,卻只有讓他的不安更加嚴重。


  昨天晚上入夜之後,忽然接了廳長的電話,程副廳長才知道,除了那幾個學生代表,那個女子,還交換給了廳長一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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