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夫人,好久不見
眾人隨著這聲音看去。
一個身形頎長的男子手持竹笛,身邊跟著一個三四歲的粉妝玉琢的小男孩,緩步而來。
他從門外來,本不在太平大陣中,根本不受其控制,輕輕踏破這禁制,彷彿根本不存在。
紅唇,烏髮,束著白布的眼睛下角,一滴淚痣,卻有種攝人心魄的瑰麗。
他走來。
所有人看著她,心底止不住的疑惑。
他是誰?
他怎麼進來的?
薛星萊認得小包子,然而小滿一家人的目光卻落在男子的身上,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這,這不是前往長安的路上遇到的那個人么?!
孟子容睜開眼,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
在大家的奇怪中,小包子飛快的上前,奔跑到孟子容身邊,然後張開雙手,猛地抱住孟子容的大腿,委屈巴巴的喊:「娘親!」
娘親?!
大家的表情瞬間僵硬了。
秦陵意皺眉道:「小孩子別亂喊。」
他說完,忍不住看了一眼孟子容。
孟子容坐在那裡,綳直著身子,這種直卻和平日里的直完全不一樣。
甚至帶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
沈謝微微勾著紅唇,朝著她越走越近。
當他快要靠近她的時候,孟子容突然「刷」的起身,然後往後退了一步。
沈謝卻突地一笑,輕輕的咳了一聲,然後雙手執禮,微微一彎腰:「夫人,好久不見。」
夫人,好久不見。
大家面面相覷:孟子容成親了?!
孟子容抿著唇,眼神微微一緊,彷彿時刻在準備逃走。
沈謝直起身子,朝著孟子容伸出手,他剛剛伸出手,孟子容的腦海里瞬間滾過那個破廟。
破廟外瓢潑的大雨,男子清瘦的身軀將她緊緊的桎梏,那冰冷的唇彷彿沾了火,燙的人瑟瑟發抖。
她瞬間就想伸手,下意識的要將這個人摔開。
但是她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的動作,沈謝的手卻攤開在她的面前。
細長的手指,有些細的手腕,沒有那根老舊的紅繩,但是依然有種妖嬈的女氣。
孟子容看著那隻手。
手心攤開,裡面放著兩顆花生。
正是她最喜歡的那種。
沈謝緩聲笑著:「小姑娘,說好要照顧我呢?」
孟子容直接呆住。
那個夜晚的竹笛聲,那個帶著她去摸魚的手,那個對她說那個人會一直等她的人。
那位,老人家。
眼前的這隻年輕妖嬈的手和那雙乾瘦帶著褶子的手交疊出現,成為一人。
沈謝上前,握住她那隻僵硬的手,然後將兩顆花生放在她手裡:「帶的不多,回去給你。」
孟子容一瞬間心亂如麻。
沈謝轉身,面向秦陵意的方向,手中的竹笛微微一轉,開口。
「你以後可以叫她昌平郡主,或者,沈夫人。」
秦陵意臉色發白。
本來萬無一失的事情,但是誰能知道這位進入長安的孟小姐竟然已經成親了?!
他走到孟子容旁邊,伸出手指,滑過那張紙,唇微微一抿,神色有點異樣,又悲傷痛苦歡喜憐惜欣慰種種閃過,到了最後,他卻只是拿起了那斷成兩截的毛筆,然後手指微微一抹,彷彿變戲法一般將筆重合,變成了完好無缺的一支筆。
他走到旁邊,將筆遞給她:「小姑娘,來,不要怕。」
孟子容瞧著那支筆,看著那隻手,不知道被什麼驅使著,拿住了那支筆。
她走到書案前,彎腰。
筆在宣紙上,卻無法划動。
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聲,然後,他靠了過來。
他從身後貼著她的後背,然後握住她的手,聲音又輕又溫和:「相信我,都已經過去了。」
他帶著她的手,蘸上濃墨,輕輕落筆。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他的呼吸輕輕的撲在她的耳邊,柔順的發貼著她的脖子往下,有些癢,然而更多的卻是和他握住她的手一樣,是從未有過的安穩和平實。
一筆又一筆,快速而緩和。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沒你的日子,只覺得餘生太過孤寂漫長,惟願一日歸為黃土,與你相會碧落黃泉。
一首寫完,收筆。
然而他卻仍握住少女的手,她的手還是冰冷,一雙眼底掩藏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刻悲傷。
沈謝感受著,抬起手,輕輕的覆蓋在她的眼睛上,安撫著。
小姑娘,那個人不會怪你,他依然遵守承諾,等著你,直到輪迴的盡頭。
沈謝放下了手。
孟子容看著他。
沈謝嘴唇一勾,手中的竹笛一轉,低頭敲了敲身邊委屈巴巴被遺忘的小包子一眼,道:「還有多少時間?」
小包子抱著孟子容的大腿蹭了蹭,轉頭看了看遠處,道:「還有半柱香時間。」
沈謝淡淡的道:「足夠了。」
他說著,手中的竹笛一閃,接著,一伸手,將竹笛一甩,那竹笛飛舞向黑暗中。
緊接著,竹笛發出一聲「嗡嗡嗡」的響動,然後,又一陣巨大的光芒撐開,接著,整個太平大陣開始急速的轉動。
這,這是怎麼回事?!
太平公主的臉色一變,接著,老禹王也變了臉色!
太平公主怒道:「你瘋了!你,你竟然全開了太平大陣!快!關陣!」
所有人聽了,也瞬間驚慌失措。
全開太平大陣!
全開的太平大陣關閉都需要一炷香時間!
然而,現在只剩下半柱香時間,但是若不能在半柱香之內將所有的大陣破掉,所有人都只能被聖人的殺意絞殺!
這個人,簡直是瘋子!
沈謝本來就是瘋子。
然而這個瘋子卻握著孟子容的手,含笑:「夫人,接下來,就請你帶我出陣了。」
溫柔的不能再溫柔。
------題外話------
原文那首詩是《葛生》,《詩經》里的,嗯,不貼意思了~可能沒二更~
這篇文不長,比較放飛,放飛到阿吹自己都瑟瑟發抖的程度,那啥,看文開心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