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執念

  其實福叔心裏也不確定是否能勸住萊沃。萊沃再不濟也是法蘭西人,矯情中有自以為是的高傲,還很排外,被餘綽一個黃種人打了,他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的。二人到了普涅爾街的時候,萊沃一家還沒有睡。頭上纏著紗布的萊沃看見福叔,傲慢的刻意避開視線,福叔笑了笑後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萊沃見福叔坐下,以為是自己的氣勢壓倒了對方,故作驚訝的說,“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都儂華商會的梅會長,我很疑惑,你深夜到我家裏來,有什麽事嗎?”


  “萊沃先生受了傷,我是專程來道歉的!”


  “Non,non,”萊沃急忙擺手,“沒用的,我明天就會報警!”


  他把‘報警’兩個字咬的特別重,眼神裏卻帶著打量審視的意味。福叔活了大半輩子,閱人無數,豈能連這點也看不明白?再說了,萊沃若是想事情擴大,為什麽不將事情立刻宣揚出去,反倒要等到第二天?

  想到這裏,福叔就笑了,用眼睛睨了睨萊沃,“幾天前有人到我的菱荷鋪子裏偷東西,被我的夥計逮了個正著,竟然是個法蘭西女人。要說那偷東西的女人和萊沃先生還頗有些淵源,她叫卡琳娜,一個人帶著孩子……”


  萊沃聽出了幾分味道來。卡琳娜是他的妹妹,和南部的一個男人生了孩子,卻沒有結婚。孩子長到兩歲時,那男人不知所蹤,是死是活也沒個消息。卡琳娜的日子過得極其艱難,對於這點,萊沃比誰都清楚。


  他有些尷尬起來,先前的傲慢態度頓時像漏了氣的皮球,軟了下去。


  福叔倒也沒有給萊沃先生添堵的意思,隻是隱隱又有些不悅,在都儂混了這麽些年,早對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本身已經很不容易的法蘭西人卻要對華人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心生不滿,卻無奈要斡旋其中。


  礙不住萊沃已經服軟,福叔閑散的站了起來,平靜的說,“卡琳娜欠的債,我替她還了。萊沃先生今天晚上隻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對嗎?”


  萊沃幡然揣摩明白過來,愣愣的看著眼前這個胖乎乎的男人,隨後又愣愣的抱起了拳頭,不倫不類的行了個中式禮。


  福叔略微一點頭,也沒多說什麽,轉身就往門口走去。


  “梅先生,等一等!”萊沃追了出來,卻在福叔回頭的瞬間,默不作聲了。


  “萊沃先生,還有事?”


  “淩可以回到我家來……”


  福叔聞言倏地就有些忿然,想著若不是萊沃先做了對不起淩清淺的事,也不會平白無故受了餘綽的打。可福叔真真沒想到萊沃會說出這話來,同時他又覺得他不能為兩個小輩做這個主,於是就回答說要問問淩清淺自己的意思。


  ……


  大半夜的時候,等在大廳裏的餘綽聽見了開門聲,忙了奔了過去,訕訕的看著福叔。而一片黃暈的光影中,淩清淺也上前問道,“福叔,怎麽樣了?”


  “萊沃先生說你可以回到他家去!”


  淩清淺很是震驚,她看著福叔不再緊皺的眉頭,心知事情應該沒有亂套。


  而餘綽並沒有意識到事情已經解決,不過讓淩清淺再回到萊沃家,他死也不會願意的。他想著,這小賤人雖然對自己不仁義,但不管怎樣都是他餘家下了聘禮的,她隻能是他餘綽的人,他怎麽能讓自己的女人天天活在別人的覬覦之下?


  他莫名的煩躁,“她不能再回去!”


  可淩清淺卻對福叔說,“我要回去!”


  餘綽愣在當場,隨後他就反應過來,狠狠的推了下淩清淺的肩頭,淩清淺踉蹌了幾步後被卜蘭迪太太扶住,她卯足了勁喊道,“你幹什麽!”


  “你問我幹什麽?我倒要問問你呢?你腦子被門板夾了麽?倘若日後他賊心不死,再偷看你洗澡……你後悔都來不及!你是我的人,就得要聽我的!你娘沒教過你麽?”


  你的人?我怎麽就莫名其妙成了你的人了?還有,這都什麽年代了,你還這樣迂腐陳舊?淩清淺不屑道,心裏越發氣憤,對上餘綽深黑如潭的眼眸和越來越皺的眉頭,她嘴一撇,梗著脖子扭過頭去。


  一時間,偌大的客廳裏氣氛沉寂了下來,鵝黃色的燈光也似乎弱了幾分。


  餘綽看向她的眼神有些癡傻,有些虛浮,卻忍不住啞聲譏諷道,“我迂腐陳舊?你終於說出來了啊,好,我迂腐,那你的心上人,既開通又新潮的楚大公子,現在在哪裏呢?嗯?你不是巴巴的隨他來法蘭西的麽,我也沒見他憐香惜玉嘛!”


  以前在青陽,淩清淺常常聽到家裏的下人們議論某家的姑娘和男人私奔後被逮了回去沉塘的,或者某家姑娘遇人不淑不堪忍受丈夫毆打冒死離家的,每每她都會生出憐憫惻隱之心。可眼前這個人渣說的話卻猶如利刃,句句都戳在她心上,讓她無所遁形。


  她知道,那是他的真心話。他嫉妒,他不甘,他就是想看她的笑話。可是,在餘綽麵前,她偏不想示弱。


  咬住唇,逼回眼淚,她硬撐著說,“我願意!要你管!”


  “這話真讓人傷心,”餘綽冷了臉,當著福叔和卜蘭迪太太的麵,猛抓住她的手,“可我還偏就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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