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各懷鬼胎

  凌麟不覺一怔,他想起了四年前發狂的少年。那時候,青麟甚至已然準備捨棄官職,還提及蘇葉萱會帶著孩子一起回來海陵郡。可是後來呢,卻傳來了蘇葉萱的死訊。那個少年崩潰的發瘋了,甚至不顧一切的去復仇。


  可是耳邊元月砂的嗓音卻是冰冷若冰:「我雖沒有死,可是舉兵卻是失敗了。後來我活下來,行刺過那些仇人,可是卻被墨夷七秀所阻止。阿麟,那個時候我就發覺,一個人就算有天下無敵的武功,可那也不過是匹夫之勇,是絕不會成功的。我要報復,蠻幹可不成,需要想一些別的手段。」


  她唇角輕輕上揚,似笑了笑:「一個渾身疤痕,一臉殺氣的將軍,是動不了那些被皇權保護的人。所以首先,我要去了這些疤痕。」


  她纖弱的手腕,雪白而柔韌,皮膚細膩而光潤,沒有絲毫傷損。


  那些傷疤,是被藥水洗下去的,如今這一身雪白的肌膚是靠吃了偌大的苦頭換過來。當這些受傷疤被洗掉時候,她換掉了一盆盆的血水。仿若是褪去過去的身份,換上了嶄新的名字。


  凌麟咬牙切齒的說道:「你瘋了!」


  他當然記得這張臉,這張白玉般的面頰從前染滿了鮮血,卻流露出修羅一般的笑容。那張俊俏的臉蛋,寫滿了張揚和邪惡,宛如地獄之中的白蓮。


  元月砂冉冉綻放一縷笑容,輕輕的側頭,輕輕眯起眼珠子時候竟不覺有幾許清純無辜:「可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也是吃了無數的苦頭。你可知曉我第一次穿上女孩子的羅裙時候,恨不得將裙子生生撕碎。然後,學習怎麼樣說話,怎麼樣吃飯。就算學做一個破落戶的姑娘,我也是很不容易呀。」


  「我當然瘋了,我讓人又割破了我的皮膚,照著死去的元二小姐,將身上的痕迹一件件的做出來。這個復仇的計劃,是無可挑剔的。我甚至用金針封住了武功,身子也不再長了。每當月圓之夜,我的每一塊骨頭,都是撕裂般的生生疼痛,它們想要生長,我卻不讓。只因為,元二小姐還是個身量未足的少女。這是何等痛楚!」


  她緩緩的抽出了手腕,朝著凌麟福了福。


  過去的印象和眼前秀美纖弱的少女糅合在一起,顯得說不盡的奇異和古怪。


  誰又能從眼前少女纖弱身影之中瞧出那個驚才絕艷冷漠孤僻少年的身影。


  元月砂容色冷漠,緩緩的擦去了面頰之上的淚水:「不過這些痛楚,我都是甘之若飴的。這世上無敵的將軍,又或者什麼武林高手,這樣子的力量,都是抵不過人心的算計的。既然是如此,我不動刀劍,不動兵戈,靠著謀算人心,也要為蘇姐姐報仇」


  只不過,要換一種身份。


  凌麟口乾舌燥:「那元月砂?」


  無論如何,原來那個元二小姐是存在的。


  「韓氏是老王爺埋伏在外邊的棋子,靠著販賣私鹽來為海陵郡提供軍餉。她嫁入元家,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身份。甚至元月砂這個女兒,也不過是韓氏從外邊抱來的一個孤女。後來海陵王臣服於朝廷,建立了宣慰府,老王爺也將這些暗探紛紛撤走了。韓氏倒也忠心,拋下了基業和名義上的女兒,詐死回到了海陵郡。那時候,元月砂也是有四五歲吧,瞧得出大概的樣兒。她後來見著我,覺得元二小姐有些像我,和我提及了這件事情,還問我可要栽培一個替身——」


  元月砂唇角流轉了冰冷的笑容,原來的元二小姐可真是可憐啊。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她。就連她的養母,也是將她當成棋子。


  「這個提議也是有趣,可是我一想到蘇姐姐那菩薩一般的心腸,也知曉不能夠這樣子做。那個元二小姐,我也都忘了。」


  「半年前,我知曉她的死訊時候,就好似忽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那時候做叛賊不成,我又做了刺客,可都沒有用。偏偏這個時候元二小姐卻落水而死,這豈不是上天給予我的機會。」


  落水半年,元月砂瘋癲。


  這半年間,她進行了一個絕妙的計劃。


  飛將軍青麟從來不將自己當成女人,可是如今她要學做一個女人。


  她甚至解散了手中的殘軍,只留下一百死士悄悄使喚。


  元家雖然是破落戶,可卻是京城元家的旁支。


  元月砂算是最低等的貴族,這飛上枝頭的麻雀,是絕不可能是尋常百姓之女。


  半年時間,那冷傲的俏將軍如今變成了嬌柔可人的元二小姐。


  褪去了一身傲然兇悍的男人骨,卻化作柔弱嬌嫩無學無術的元二小姐。


  那張嬌嫩的容顏光彩瀲灧,化作了一縷絕世光華,一轉眼,元月砂面頰卻也是變得楚楚可憐:「阿麟,你還是跟從前一樣,不會出賣我的對不對?」


  凌麟有幾分兇狠的盯住的眼前纖弱的身影,特別是聽聞元月砂封住了自己的武功時候。


  可是他那一雙眸子到底還是漸漸柔和了下來。


  不錯,眼前女子是個瘋子,可縱然有那絕世的瘋狂,卻也是瞧出她是何等的重情重義與孤獨寂寞。


  那種血腥的孤寂,是屬於海陵戰士才擁有的共鳴。這些中原人,根本不能理解。


  他慢慢的收斂了自己的目光,側過頭去,不動聲色:「你的事情,和我無關。」


  元月砂宛如乳燕投林,纖弱的身軀頓時撲入了凌麟的懷中。


  她抱住了凌麟,宛如一隻雪白纖弱的蝴蝶。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到底是海陵郡的人,阿麟,縱然從前我們不和,可是我們到底都是海陵舊人。」


  凌麟微微一僵,那股子微妙之極的感覺又浮上了心頭。


  飛將軍青麟狡詐多智,讓他惱恨。可當青麟變成一個女人,很多事情就有了不同的含義。對方的淚水輕輕的打濕了自己的衣襟,也是不知曉有幾許真意。然而那無與倫比的悲戚,卻似乎是這孤獨的狼內心真實的寫照。


  這甚至讓凌麟內心不覺油然而生一縷彆扭憐惜之意。


  曾經恣意的過去是他和元月砂共同有用的東西,這一點甚至蘇穎也是不可能左右。


  略一猶豫,他伸手輕輕的撫上了元月砂的背脊,不輕不重的拍打了幾下,以做安撫。


  他甚至不覺放緩了口氣:「你,你也別太傷心了,自己小心一些。那些人,並不好對付。」


  這些中原的貴族個個口腹蜜劍,甚至處處陷阱設計,就算是今日也有絕色美人設計他凌麟。說到底,還不是瞧中他手中兵權!

  元月砂似有些不好意思,緩緩的推開了凌麟。


  俏麗無匹的臉頰之上沾染了晶瑩的淚水,卻宛如鮮花之上的露珠,煞是動人。


  她雪白貝齒輕輕一咬鮮潤的唇瓣:「從前,是我不懂事,處處爭強好勝,總是惹你生氣。好在,你卻是對我寬容大度,幾番容忍。從前都是,都是我不好。」


  有了女兒溫柔的元月砂,似乎也是有了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令人不覺為之而心悸。


  這兩隻草原上狡猾無比的惡狼,今日在南府郡的花園子裡面,似乎也是尋覓到了往日的情懷,共同的悸動。


  待到凌麟離去,湘染欲言又止。


  「二小姐——」


  她是有些信不過凌麟的。


  以前的凌麟,心狠手辣,性子倨傲。


  他縱然不幫元月砂,也絕不會出賣元月砂。


  可是如今,歲月無情,過了四年,人都是會變的。


  然而當湘染眸光落在了元月砂臉頰之上時候,卻也是不覺微微一怔。


  元月砂掏出了手帕,緩緩的擦乾淨了臉頰之上淚水,卻無半點情切,反而格外的淡漠。


  湘染忽而明白了,自家主子那也是做戲。


  她根本不信凌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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