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赫連清失寵
赫連清想一想都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可能。
她自己也不能夠相信。
赫連清飛快琢磨尋思,這必定是有別的什麼理由。
也不知道哪個小妖精給百里策上的葯,拿那個野種做文章。
畢竟百里冽這個野種,名義上是嫡長子。
可是不行,無論怎麼樣,赫連清也是決不能讓別的人分去自己兒子的福澤。
她不覺咚的跪下來,淚水盈盈,極是凄然。
「世子,世子爺,咱們宣王府的爵位,豈能給一個血脈不詳的孩子。我擔心,他記恨著,畢竟那賤婦雖然死得活該,可他到底是從那賤婦肚子裡面爬出來的。」
赫連清手指抓住了百里策的衣擺,手指頭更輕輕顫抖:「相反,妾身所出,麟兒、洵兒、纖兒幾個,個個對世子可謂是仰慕有加,打心眼裡親近敬重。」
百里策必定是嚇嚇她的,絕不會當真。宣王世子極恨蘇葉萱,又怎麼會將爵位給百里冽那小蹄子。
赫連清卻是哭得極是凄然:「若我這個做娘的有什麼不是,世子打我罵我,怎麼都可以的。妾身決計不敢有那半點怨言。」
百里策卻嗤笑:「我堂堂宣王世子,身邊女人若是不喜歡,可以打發走了,便是正妻也可休妻,為什麼要動手。當年阿萱那個樣兒,我不喜歡,可是,你瞧我有沒有自己動她一根手指頭。清娘,我上次警告過你了,可是你卻絲毫不曾將我的話放在心上。我說過了,給你一次機會,是你自己沒有珍惜。」
赫連清瞪大了眼睛,胸中不覺翻江倒海。她確實也並未真正決意順從,就算自己算計了元月砂又如何,這些男人是不會知道的。可是偏偏,如今百里策卻如此冷漠決絕姿態。
還要剝奪自己兒子的爵位,決意扶持那個賤種。
百里策拿這個嚇自己,可當真是讓赫連清嚇壞了。
赫連清頓時尖聲說道:「世子說什麼?是了,是了。一定是元二小姐侯府被人衝撞,受了些個委屈。可是,這跟妾身沒什麼關係啊。今天我連句話兒都沒跟她說呀。是哪個賤婢在世子爺跟前胡說,中傷妾身?她們都是胡說,嫉妒我得世子爺的喜愛。別人不相信我也還罷了,可是世子爺你定然要相信妾身啊。除了你,妾身可一點依靠都沒有。」
百里策任由赫連清的淚水打濕了自己衣擺,卻並不怎麼理睬理會。
他慢慢的擦過了手指上的扳指,淡淡說道:「清娘,你這話兒就說得錯了。這世間女人最大依靠不是夫君,而是兒子。這夫君寵愛,總有一日會沒有的,可是兒子若是有出息,母憑子貴,怎麼樣都是有一份尊榮在。」
百里策這樣子言語,赫連清不敢搭話。
百里策慢慢的用冷冰冰的戒指擱著自己下顎:「我母妃原本性兒就不是多好,極小氣記仇,又不怎麼喜愛我親近女子。這做娘的,性兒可謂是極讓人討厭。如今,她更染了病,瘋瘋癲癲的。可無論如何,我都打心眼裡敬重於她,便算當年,我知道是阿萱受了委屈,可是我自然是幫母妃的。你可知曉為什麼?是因為我母妃知曉母憑子貴的道理,為了讓我做這個世子,費盡心思,用盡算計。」
「清娘,你卻不懂這個道理。你這個做娘的,非但沒有為兒子前程謀算,反而為了自己爭風吃醋之事,毀了親兒子的前程。也不知道麟兒以後,會不會怪你這個親娘不懂事。」
百里策句句誅心。
赫連清越聽越是心驚,情不自禁的哭訴:「世子爺,我和孩子,都是要依仗於你,沒了你,可什麼都是不是。」
她嗓音嬌媚,更似膩到了極點,軟綿綿水汪汪的。
如今這樣子嬌滴滴的懇求,更似一灘軟泥,一灘春水。
赫連清容貌不算絕美,可偏生有這樣子的本事,媚骨天生。縱然是人到中年,這本事卻也是沒有落下。
可縱然赫連清使出那渾身解數,卻沒讓百里策眼皮抬一下。
「洵兒年紀還小,纖兒只是個姑娘。麟兒和冽兒差不多歲數,卻沒有冽兒一半省心。我已然與豫王一道,只盼豫王登基為帝,可偏生麟兒卻與十七皇子百里璃結交。你可知朝堂之事,最忌諱便是首鼠兩端。洵兒不懂事,我讓你管束,你卻素來不上心。如今周家心思活泛,周皇后也使了些個手段,我怕豫王覺得我也是有了些個什麼心思。」
赫連清一時語塞,她也與百里麟談及此事,卻不由得覺得,其實結交十七皇子也並無什麼不好。
她也暗暗默許,甚至為了親兒子加以遮掩。卻也是未曾當真上心。
只不過此刻,赫連清自然是決不能認的:「我有放在心上,世子講過的話,我句句都上心。妾身也只是個女流之輩,家裡也還罷了,麟兒外邊招惹些個什麼人,我卻也是管不著。他,他向來都不肯跟我說。麟兒心裡有盤算,有自己主意,我哪裡有什麼法子。」
一番話說得軟中帶怯,哀婉動人。
「所謂婦德,便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妾身便是個最沒用的女子,只盼望世子垂憐。」
赫連清淚水滴滴,將自己摘得乾淨。而這心中更增恨意,到底是哪個狐媚子透出的風聲。自己若是知曉了,定然是生生扒了那狐狸皮。
百里策卻淡淡說道:「上一次,我已然和你說了,清娘,那是最後一次機會。我因為喜歡你,所以寵愛你,並不是你用些手腕爭來的。可是你卻將我叮囑拋諸腦後,又做一些暗中算計的事情。是了,你算計的事情,我未必每一件都知曉。正因為如此,你自鳴得意,以為可以將我玩弄於鼓掌之中。我雖然不見得件件事情都知曉,可正因為喜愛你,所以倘若知曉了什麼,也是願意原諒你。如今你不知珍惜,便再沒什麼機會了。」
赫連清急了:「妾身沒有,妾身沒有!」
卻哭得脂粉亂了,姿容難看。
百里策自顧自說道:「如今我不喜歡麟兒,打算讓冽兒承爵。他日不喜歡冽兒,自然會挑別的孩子。可是,就算不是冽兒,也不是麟兒。」
說到了這兒,百里策言語頓了頓。
「雪娘,進來吧。」
一名妖媚的女子進來,赫然正是府中的姨娘慕容雪。
方才她一直在門外邊,自然是什麼都聽到了。如今似笑非笑,掃了赫連清一眼。
赫連清身為世子妃,平素高貴端莊,沒想到今日醜態居然是被慕容姨娘瞧見了,一時心裡極恨。
「你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自然是知曉禮數,一向也是聰慧能幹。夫人如今身子乏了,這家中上下,理家之權,便是讓你負責。至於夫人,就在院子裡面,好生將息。」
慕容姨娘頓時歡喜:「我定然聽從世子的話兒,好生料理府中上下的事,更讓世子妃好生歇息,養養身子。」
赫連清震驚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實在不敢想象這居然是真的。
她可是正妻!竟隨隨便便被奪了權柄,由著個妾室作踐?
更何況,百里策根本都拿不出什麼證據。
慕容姨娘從前在赫連清假意乖巧,溫順可人,可是如今卻露出了狐媚子的真面目。
讓著赫連清恨不得將慕容姨娘扒皮拆骨。
而在姨娘跟前,赫連清也是絕不好再做卑微之狀,不然平白成了那狐媚子的笑柄。
慕容姨娘向前,將赫連清扶住,假惺惺的說道:「夫人,這地上涼,你可別跪久了,仔細身子。」
赫連清漠然的盯著慕容姨娘一眼,緩緩起身。
慕容姨娘對著赫連清眼中冷意,卻也是恍然未覺,臉蛋上猶自帶著甜甜的笑容。
赫連清知百里策心意已決,也只能柔順服從,輕柔說道:「王爺心疼妾身,那妾身就好生將息身子,將自個兒調養好些。」
百里策略點點頭,便大步走出去。
慕容姨娘似笑非笑,又酸了赫連清幾句,見赫連清也回不了嘴,一時也覺得無趣,那也走了。
赫連清手指狠狠的掐著掌心,生生的掐出了血。
她忍不住想到了蘇葉萱,是百里策讓自己拿了男人的衣物陷害蘇葉萱,又唆使白芙背叛並且寫了家書。那時候,自己還是個妾,可懷孕的蘇葉萱被軟禁了,便由著赫連清主持中饋,奪了治家之權。
如今這一切,是何等的熟悉。
赫連清一直以為自己跟蘇葉萱是不同的,蘇葉萱不夠聰明,也不會放低身段,為人也太重情義,更沒什麼手腕,而且生的孩子也血脈也說不清。可如今,兩個人處境是如此的相似。
至於最大的不同,則在於百里策捨棄蘇葉萱還需小心翼翼栽贓陷害謀算布局,可對付她赫連清只需一聲吩咐,便能奪走所有的一切。
這實在是太諷刺了。
想到了這兒,赫連清甚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自己的未來,是絕不會和蘇葉萱一樣子的。
那個慕容姨娘,什麼東西,是絕不能如自己當初那樣子上位。
只不過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全都要怪元月砂。
元月砂這個災星,自打她入京,自己便是沒得什麼好處。
赫連清又忍不住想,自己還是有一樁東西,比蘇葉萱要強的。
蘇葉萱生下那一個賤種,冷血涼薄。
而自個兒生下的兒女,可是跟自己一顆心。
赫連清氣得在幾面狠狠抓了幾下,那上等檀木也是生生抓了幾道痕迹。
她面色冷了冷,旋即讓貼身丫鬟將百里麟給喚過來。
也不多時,百里麟悄悄來了赫連清的院子。
他歲數和百里冽相若,其實當年蘇葉萱有身孕時候,百里策已然流連於赫連清的溫柔鄉。
這男人,離不得葷腥,夫人懷孕了,總是要挑人侍候的。
而這個兒子,更是赫連清心肝兒肉。
百里麟樣子清俊,容色沉穩,年紀輕輕,便是容色不俗,神采飛揚。
正因為這個樣兒,赫連清寄予厚望,並且順理成章覺得百里麟會繼承爵位。
這麼些年來,赫連清和百里策夫妻相處融洽,百里策又對百里麟讚許有加。縱然赫連清對百里冽有所忌憚,卻篤定百里策不會喜歡蘇葉萱的兒子。
料不著如今,百里策居然是說出了這麼些個絕情的話。
赫連清用手帕輕輕的擦過了臉頰,將今日之事給百里麟說了。
她禁不住咬牙切齒:「本來咱們一家人好好的,父慈子孝,夫妻和順。自打那元二小姐來了,便什麼都跟從前不同了。」
百里麟卻不這麼想:「父親素來不喜我跟十七皇子結交。其實如今豫王雖是得勢,可未必便一定會贏。否則這麼多年了,父皇為何遲遲未立豫王做太子?我結交十七皇子,親近周家,豫王就算是輸了,咱們宣王府的榮寵也是不變。可他卻總對我諸多挑剔。」
「總有些賤人暗中挑撥,離間你們父子之情,那些賤人,個個都不得好死。」
赫連清說得咬牙切齒,清秀的臉蛋竟不覺微微有些扭曲。
百里麟倒是微微有些驚訝了,他印象之中,赫連清總是神色溫婉。便是家裡那些個妖艷的小妾作妖,赫連清也是遊刃有餘的。
可是如今,卻讓個小丫頭鬧得失寵。
百里麟也不覺眉頭輕皺,母親得寵,於他而言也是頗多好處。
「區區一個南府郡丫頭,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豫王故意捧出來,噁心周家的。母親放心,這丫頭我自有法子,讓她死在京城。」
百里麟唇瓣溢出了一縷不屑的笑容,竟似極輕蔑的。
赫連清聽罷,雖欣慰兒子孝順,肯為自己斗那麼些個妖精,卻不免心下有些遲疑。
「我兒是做大事的。你是美玉,她是瓦片。你一個男子,摻和后宅之事,總是不好。那丫頭有些妖氣,倘若碰壞你了,有了什麼傷損。為娘可是心疼不已啊!那些個后宅手段,你也未必盡數知曉。」
赫連清捏著手帕,輕輕的擦過了百里麟俊秀的臉頰。
而百里麟臉蛋之上卻不覺浮起了淡淡的戾色,不動聲色:「母親放心,區區一個南府郡鄉下丫頭,能有什麼手腕?你幾次不如意,還不是父親偏心,偏袒於她。周家不喜歡這丫頭,便是皇後娘娘也是容不得。」
其實十七皇子也算不得什麼,要緊的是背後的周皇后。
若毀了這丫頭能討周皇后歡心,將這女子當做踏腳石又如何?踩著這丫頭屍骨,還能讓自個兒往上爬得更穩當些個。
赫連清聽了,心裡既是歡喜,又不覺有些個酸楚委屈。
無憑無據的,百里策就是偏了心。就算自己算計了元月砂又如何,百里策拿不住把柄,就不該偏幫那死丫頭。
如今讓個妾作踐自個兒,簡直是豈有此理。
那慕容姨娘算什麼,左右也不過是個做妾的貨色。
到了次日,周氏大鬧元家的事情卻傳得沸沸揚揚的。
只說周氏憐惜女兒,居然逼嫁元月砂,要將元月砂嫁給周家染了花柳病的紈絝子弟。周氏在元家打人,元家阻不住,幸虧豫王府上的莫公子到了,才保住了元月砂。
這說辭,倒盡說元月砂的委屈了。
沒過幾日,便是傳來唐文藻獄中自盡之事。他到底是讀書人,遇到這檔子事,名聲盡毀,又落了人命官司。一時間抵不住苦楚,就這樣子死了,也並不讓人覺得如何奇怪。
至於元家,倒是一如既往的安安靜靜的。
元月砂去了北靜侯府一遭,據說因為范蕊娘之事受了驚嚇,便在院子裡面休養身子。
後來唐文藻死了,元月砂據說頗為傷心,更是足不出戶了。
又因元家別的人吃不透元月砂的深淺,一時之間,倒也安安靜靜的。
過了幾日,大房的元幽萍尋上門來,溫柔客氣。
婢女一邊迎了元幽萍進來,一邊盤算這元家大房的姑娘倒是素來沉穩,不招事兒的。
元幽萍踏入房中時候,卻只見元月砂正自安安靜靜的練字。
少女頭髮整齊的挽住在腦後,一張巴掌大的精緻小臉亦越發顯得清瘦,尖尖的下巴倒是流轉幾許堅毅之色。
元幽萍禁不住盤算,元月砂倒是很沉得住氣,耐得住性子。
便是教養嬤嬤沒有在
「月砂妹妹身子好些了?」元幽萍向前問好,又讓丫鬟將帶來的上等燕窩給了一旁的丫鬟。
元月砂也沒寫字了,柔聲說道:「多些幽萍姐姐關心,養了幾日,好了許多。」
元幽萍捏著手帕說道:「我瞧你還是瘦了,憂能傷身,還是要好生將息自己的身子。這補湯也要多吃一些,臉頰養得肥肥的,才好看。我們大房院子里有小廚房,若擔心打攪別人,不如讓大房每日多準備一份補湯就是。」
說到了這兒,元幽萍也是覺得自己態度太急了些,急得有些失態。
她垂下頭,不覺局促:「那一日,母親也是被周氏嚇著了,才,才一時失言。」
畢竟雲氏那一日也鬆了口,想推元月砂入火坑。
便是元幽萍,也有些個不好意思。
畢竟嫁錯人,便是毀了女子一輩子的幸福。若換做自己,元幽萍想了想,竟不覺打了個寒顫。
元月砂笑了笑,卻是眉宇柔和:「幽萍姐姐放心,我從來沒有怪過大伯母。她將我從南府郡帶出來,讓我離開了那個可怕的地方。一個母親,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無論做出了什麼事情,都是值得原諒的。至於補湯,倒也不必了。唐大哥年紀輕輕就沒了,我近來都茹素,不沾葷腥,更不好吃補品。」
元幽萍這才留意到,元月砂方才寫的,是一疊疊的佛經。
這也讓元幽萍一陣子的迷茫,眼前女子當真是如此的純善?
倘若是裝的,這份心計可是極為了得。
元幽萍一抬頭,卻瞧見元月砂眉宇間一縷淡淡的清愁,一時間也不覺有些茫然。
略怔了怔,元幽萍方才說道:「周皇后每年這個時候,必會去靜安寺上香,不但領著宮中嬪妃,還挑了京中貴族女眷跟隨。今年卻點明了祖母,要帶著你一道去。皇後娘娘身份尊貴,行事自然不會失了分寸,可堂妹一塊兒去,還是要小心一二。」
元月砂點頭,柔聲說道:「多些幽萍姐姐提點,月砂自會放在心上。」
姐妹兩又說了一會兒話,元幽萍也就告辭了。
湘染送上茶水和點心,忍不住開口:「二小姐,你瞧連大房的人都這樣子說。周皇后可是有心算計?不得不防。」
元月砂夾起了一塊糕點,輕輕咬了一口,一雙眸子漣漣生輝。
那有些稚嫩的嗓音驀然添了幾許的暗啞:「湘染,我自然是會小心的。」
區區南府郡的元家女兒,就算是得罪了周家,也不必讓高高在上的周皇后垂憐一顧。能招惹皇後娘娘留意,一多半便是因為這位豫王殿下。
周皇后膝下無子,十多年前,百里炎鋒芒初露,是得了皇后一脈的支持,方才得以水漲船高,步步高升。
也許是因為如今豫王權柄太大,大得足以獨霸朝綱,甚至掩去了周家的風采。別人都說,百里炎如今對周皇后,也並不如以前恭順了。
十多年的時光,可以改變許多事情。
實則百里炎的母族不是周家,這始終讓周家和豫王隔了一層。
糕點甜膩的滋味在元月砂唇齒間輕輕的泛開,卻似又湧起了一陣子的苦味。
那一年,周家和豫王府聯盟,海陵郡覆滅,蘇葉萱失寵。
若這一切是巧合,卻還有一樁不容忽視的關鍵之處。
那就是,傳聞之中蘇葉萱的姦夫,就是當年尚是少年的宣平侯周世瀾。
彼時周世瀾不過十四歲,正是十分輕狂又不知輕重的歲數,名聲也差得很。偷香竊玉也還罷了,據說還招惹了有夫之婦。
蘇葉萱名聲盡毀,周世瀾也被傳得不好聽,可周世瀾到底沒什麼事,甚至還得了侯爺的爵位。
又因周世瀾聲名狼藉,如今也沒個正正經經的妻子。
如果,百里炎拿住了周世瀾侮辱蘇葉萱的把柄,卻秘而不宣,並藉此要挾周皇后,得以和周家結盟。進而徐徐圖之,乃至於大權獨攬,成為如今權傾朝野的豫王。
周家為了護住周世瀾,因此滅了海陵蘇家,斬草除根。
這樣子的猜測,是元月砂做出來最可能的。
宣王百里策極厭惡周世瀾,極少和周世瀾現身同一處。
再來便是,也就是十三年前,周世瀾一改輕狂,竟似變為了另外一個人。縱然仍然風流不羈,卻不似從前那樣子聲名惡劣了。
一邊這樣子想著,元月砂不覺曲起了手指,輕輕敲了茶几兩下。
這一切似乎是合情合理,卻只是猜測,並無實質證據。
更何況四年前蘇葉萱未死之前,元月砂也與蘇葉萱有書信來往,並未提及周世瀾。
可若一切都是巧合,元月砂卻並不肯相信。
她耳邊聽著自己手指敲出的咚咚聲音,卻不覺心思如潮。
無論百里炎和周家遮掩的是什麼樣子的秘密,只要豫王和周家撕破臉,這個秘密元月砂就有機會查個清楚。
她唇瓣甚至不覺浮起了柔和的笑容,合作十多年了,當年的同盟也隱隱有了裂痕。倘若撕破臉了,要撕得響亮一些,那才是真的好看。
轉眼到了上香的日子,因人前自己是為唐文藻傷心的,元月砂特意挑了一身素白的衣衫,只在不起眼的地方綉了幾朵白瓊花,免得讓人說自己喪素衝撞了宮中的貴人。
百里炎送的那碧珠鐲子,元月砂也沒有戴。她挑了一雙銀絲鐲子,髮釵換做白玉的。
今日一身素凈,卻襯得元月砂清麗俊俏。
這一日元月砂起得大早,元家的馬車急匆匆的趕到了宮門口,再和宮中的貴人一併去靜安寺。
待馬車緩緩前行了,元幽萍方才讓嬤嬤取出早準備好的早點,在路上吃。
元月砂沒什麼胃口,撩開了車帘子透氣。
驀然卻眸色微凝,盯住了眼前一道淡藍色的身影。
周世瀾身為周皇后的內侄,也一路跟隨。
他騎在了駿馬之上,一身淡藍色的衣衫,衫兒上用銀線勾勒了朵朵白菊。他衣衫翩飛,風姿瀟洒。早晨的陽光輕輕的灑在了周世瀾臉蛋兒上,勾勒出暖融融的攝人魅力。他蜜色的肌膚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性感,雙眉輕挑,一雙狹長的眸子流轉了亮晶晶的光彩。
元月砂瞧著他,還有許多別的女孩子悄悄的打量他。
周世瀾風流無度,聲名狼藉又如何?那些女孩子明著不敢沾染周世瀾,卻總忍不住被周世瀾俊俏的容貌和瀟洒的姿態說吸引。甚至於周世瀾那狼藉的名聲,也讓周世瀾平添了一縷近乎禁忌的誘惑。
畢竟對於這些衣食無憂的龍胤貴女,人生中最缺少的就是刺激。
元幽萍也留意到了元月砂向外打量的目光,她順著這樣子的望出去,恰巧看到了周世瀾。元幽萍是個正經的姑娘,嚇得趕緊收回了眸光,一顆心卻也是不覺砰砰的跳。
元幽萍忍不住想,如今元月砂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周世瀾,難道是對宣平侯動心?
可這不應該的啊,元月砂無論是為唐文藻守身,又或者是嫁給蕭英,都不應該對周世瀾動心。只不過元幽萍和元月砂相交甚淺,勸說的話兒到了唇邊,卻到底還是生生咽下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周世瀾卻好似察覺到了有人盯著自己一樣。
他不覺回頭,朝著元月砂冉冉一笑。
那笑容充滿了男人懶洋洋的慵懶魅力,很富有感染力。
若換做別的姑娘,不是嚇得縮回馬車,就是被迷得面紅耳赤,痴痴傻傻的。
然而元月砂卻是眸光漣漣,一雙漆黑的眸子宛如深邃的古井,竟不見有半點波動。
她定定的瞧著周世瀾,驀然也是淺淺一笑。
卻宛如月破殘雲,水融寒冰,流轉了一縷異樣的美麗。
就連周世瀾也是怔了怔,眼神之中流轉了幾許的玩味。
自打那日在北靜侯府見到了元月砂,周世瀾就忍不住經常想著這個過分聰明的女孩子。無論如何,元月砂總是令人十分難忘的。
元月砂收斂了自己的眸光,緩緩的放下了帘子,遮擋住自己幽潤探尋的眸光。
周世瀾看似放浪不羈卻頗富心計,更令人猜測不透他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人。可是自己,會將周世瀾一層層的畫皮扒開,瞧瞧這複雜讓人捉摸不透的宣平侯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人。
而在另外一輛馬車上,周家的嫡女周玉淳卻一臉鬱郁之色,分明是極不歡喜。
就在這個時候,馬車的帘子被撩開,有人輕輕的拋了一個小包裹進來。
「阿淳,這是大哥給你買的糕點。」
周世瀾言笑晏晏。
周玉淳卻強顏歡笑:「多些大哥了。」
她慢慢的打開了紙包,裡面八寶齋的玫瑰糕做得十分精緻,也是周玉淳愛吃的。可今時今日,周玉淳卻一點兒都吃不下。
是呀,她的婚事已然是定下來了,自然是沒精神得緊。
周家決意讓周玉淳跟豫王世子百里昕結親,百里炎也並沒有如何反對。
百里昕身份尊貴,年紀和周玉淳相當,樣兒也不錯。就算百里昕性子比較古怪,可也並沒有做出什麼逾越倫常的出格之事。
怎麼樣,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周玉淳卻根本不喜歡百里昕,便是香甜的玫瑰糕吃到了嘴裡面,似也沒什麼滋味。
自己喜歡的是百里冽,這天下沒一個男子能比得上百里冽。
她驀然抓住了丫鬟葵花的手:「葵花,你打聽過了,今日冽公子要來的,是不是?」
眼見自己丫鬟柔順的點頭,周玉淳方才顫抖鬆開了手掌。
可那一顆心兒,卻仍然禁不住砰砰亂跳。
周玉淳那雙單純清澈的眸子之中,卻也是不覺浮起了淺淺異樣之色。
一時之間,周玉淳那張清純敦厚的臉蛋兒竟隱隱有些陌生。
而元家的馬車之上,元老夫人體恤元月砂,特意挑了元幽萍跟元月砂一個馬車。
元幽萍性子沉著,縱然不見得能跟元月砂說到一處,卻也是絕不會拌嘴吵架。換而言之,這旅途頓時變得沉悶起來了。
元月砂胡亂吃了幾塊糕點墊了墊肚子。
不知不覺間,竟在馬車上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及元幽萍喚了她,元月砂才醒了過來。
一陣光亮透了過來,讓元月砂不覺輕輕的眯起了眼珠子。
耳邊卻聽到了百里冽有些戲謔的嗓音:「元二小姐,可是醒了?」
元月砂先是眯了眯眼睛,隨即適應了光亮。
百里冽如今身為皇城的六品龍騎禁軍,這些龍騎禁軍一多半都是貴胄子弟,年少時候歷練之處。
少年的身子修長而挺拔,穿上了禁軍的服侍則更平添幾分英武。也讓百里冽那張不食人間煙火的玉色容顏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煙火氣。
幾日不見,百里冽那玉色的肌膚也似晒黑了一些。
少年那幾乎男女莫辨的俊美,也會隨著年紀漸長而消失,眼前這張容貌必定也會日漸變得鋒銳逼人的。
元月砂不動聲色的盯著百里冽,忽而內心又有淡淡惆悵。
她知曉伴隨時光的流逝,百里冽這張臉上蘊含幾許蘇姐姐的風韻,也會漸漸消失不見。
也對,百里冽是個少年,不是女子。
元月砂眸子之中神色動了動,又恢復了漆黑深邃。
元幽萍下了馬車,元月砂跟隨其後。
百里冽向前了幾步,忽而又回頭,盯著元月砂纖弱的身影。她一身素色的衣衫,衣袖寬大,行動之間卻也是婀娜多姿。
輕風輕輕的拂過,他瞧著元月砂伸手一攏耳邊的髮絲。
元月砂無論什麼時候,都是舉止從容,帶著幾分鎮定味道的。如今也是如此,她仍然是那樣子溫和從容,鎮定非常。
可因為方才馬車之上睡了一陣,元月砂臉蛋上還有一片淡淡的嫣紅。淺睡之後的人,總是會有幾分淡淡的慵懶。而這一點,元月砂如今自己卻也是渾然不覺。
百里冽卻也是慢慢的收斂了自己的目光,移開了面容。他素來就是極冷靜克制的性兒,就算是喜歡什麼,也是不會表現得很明顯。越是在意,卻也是越是遮掩。就好似如今,百里冽面對自己對元月砂異樣的情愫,就是遮掩得極好。
他的那些小小動作,是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的。就算是元幽萍,雖然剛剛好奇百里冽的殷切,可如今見百里冽淡淡的樣兒,卻也是並不如何放在心上了。在元幽萍看來,只因為百里冽因為元月砂的救命之恩,因此來儘儘禮數。
可元幽萍這樣子想,只不過因為元幽萍對百里冽沒什麼異樣之思。百里冽那張容貌固然也是令元幽萍驚艷,可也不是每一個女子都會對百里冽神魂顛倒的。
而百里冽這樣子的情態,卻並沒有瞞過真正留意百里冽的人。
周玉淳盯住了百里冽,方才百里冽種種異樣,她盡收眼底,卻也是一點兒都是沒放過。
一股子異樣的酸楚卻也是頓時湧上了周玉淳的心頭。百里冽那樣子的神色,是如此的稀奇,是周玉淳從來沒有見過的。百里冽幾時又以這樣子的眸光,瞧過別的女人呢?
周玉淳忍不住去想在北靜侯府所發生的種種事情。
彼時百里冽伸手拉住了元月砂的手,自己內心酸楚不已。可沒想到,那一日百里冽卻又折回來,跟自己溫溫柔柔的說話兒。他從來沒那般溫柔過,言談之間,更說只是感激元月砂的救命之恩,卻無男女之情。周玉淳都記不得那時候百里冽是怎麼說的,她只記得自己那時候臉蛋紅紅的,又歡喜又高興,好似在天上輕飄飄的飛舞。並且,還那麼篤定相信,百里纖是挑撥,嫉妒自己的幸福。她也不知道怎麼了,原本很不喜歡元月砂,可是那種不喜歡沒有了,反而有些可憐元月砂。
甚至後來自己為元月砂作證,得罪了姨母,周玉淳也是沒有後悔過。畢竟,這些麻煩是因為百里冽而招惹的。那麼這就不是一種麻煩,而是一種甜蜜。
後來百里纖還來找過周玉淳,周玉淳不想理睬百里纖了。百里纖信誓旦旦,說百里冽那時候只是為了讓元月砂脫罪,哄得周玉淳去做這個證人。
周玉淳根本不信!
只要百里冽說一句話,她都義無反顧,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惜。
豫王世子何等尊貴,並且還有可能做太子,周玉淳也是一點兒都是不稀罕。
可是後來,北靜侯府壽宴之後,百里冽似又恢復了從前疏離而淡漠的姿態。仿若那日溫柔與主動,都是假的。周玉淳想法子見他,都被百里冽推拒了。
如今,百里冽對元月砂還那般神色。
周玉淳內心驀然流轉了一縷涼意。
難道當真如百里纖說說,那日百里冽的溫存,只為了哄自己護住元月砂?
她驀然狠狠的攪著手帕,下意識搖搖頭。不會的,絕對不會的。百里冽定然是不會如此待自己。
她是周家嫡女,打小就尊貴,是周家掌上明珠,嬌寵哄著長大的。那些個污穢之事,她沒機會沾染半點。百里冽又怎麼會為了個南府郡來的元家旁支女,將自己利用算計呢?
周玉淳打心眼裡不肯相信。
她慢慢的垂下頭。
百里冽是因為喜愛她的天真可愛,溫婉善良,才會對她好。
而不是,不是因為那種父子都勾搭的不知禮數的鄉下丫頭。
周玉淳不覺笑了笑,笑容有些模糊。
她當然應該相信百里冽。
百里冽是一輪明月,又怎麼會隨意算計人呢。
周玉淳想到了自己的婚事,心中那個念頭漸漸凝聚成了真實,讓周玉淳不覺死死的捏緊了手中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