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拒婚
她強自鎮定,竟不露半點心虛之色,反而隱隱有些個潑辣:「我是不喜歡元月砂,誰都知曉。私底下,我也是這樣子跟阿采說。阿采忠心,眼見我這個主子生氣,就擅自為我出氣,就算是國法不容,我也是喜歡她的。阿采是個忠奴,宣平侯卻如此狠心,處置這麼個忠心耿耿的人。」
百里纖心中更是充滿了怒火,非但沒有擔切,反而是顯得咄咄逼人:「這等賤婢,勾引我父親哥哥,害得我母親失態,只因擔心宣王府鬧出什麼醜聞,才一時糊塗欲圖逼走冽哥哥。是她害得宣王府家宅不寧,死一百次一萬次都不夠。而阿采身為奴婢,為宣王府盡忠,我奈何不了元月砂,她為了我這個主子盡忠,主動弄死這個狐媚,一點錯都沒有。」
旋即,百里纖卻也是語態柔和:「阿采,你為我如此,我這個做主子的,也是心中感激不已,更會對你家人加以照拂。」
阿采是赫連清挑的,而赫連清既然說阿采可以做心腹婢女,那麼必定是將阿采徹徹底底拿捏好了。那軟肋,拿捏在赫連清手中,也如同在百里縴手里一樣。就算是讓阿採為主子去死,這奴婢必定也是不敢多言。
赫連清雖然是失去了名分了,又被軟禁起來。可她人在宣王府多年,自然也經營拿捏了若干人脈的。
阿采不覺淚水盈盈,百里纖言下之意是什麼意思,阿采是心知肚明的。
她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是落在了赫連清手中,若是赫連清不高興了,能輕易殺人滅口。
這世上也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為了家人犧牲自己的性命的。可赫連清是個聰明的女人,她挑中的阿采,就是個極孝順又不分是非的性兒。
顯然,阿采不是那種可以犧牲家人,為全自己性命的人。
阿采頓時接過了百里纖的話頭:「不錯,纖小姐雖然是深恨元二小姐,卻也是什麼都沒有吩咐我做。只不過,是因為我內心之中,惱恨這個狐媚害了宣王府,所以方才一時氣憤,要除掉這個妖孽。」
周世瀾瞧出這其中關竅,心忖百里纖年紀雖小,卻是個狠的。這宣王府的小孩子們也是不知曉吃什麼長大的,個個歲數不大就會這般作妖,這其中還包括百里冽。
他不覺淡淡的冷笑:「宮中動手,罪犯宮規,你只是個下奴,更是罪加一等。大約,也是要被活活打死,可是要想清楚了回話。」
阿采已然自知必死,聽到了周世瀾這樣子說,雖然嚇得臉色蒼白,卻仍然是不覺輕輕的搖搖頭,示意自己說的話兒定然是真的。
身為下人,原本命賤,也不值當什麼。
周世瀾淡淡哼了一聲,也沒做理會。
這一切自然分明是百里纖指使的,在場的人都是瞧得出來,絕不會錯的。不過阿采不認,百里纖自然也脫了身去。當然阿采就算被打死,也談不上如何無辜。她聽取主子吩咐,能隨意取人性命,也談不上好人,更說不上冤枉。
百里纖卻沒有低調,反而不依不饒:「這奴婢宮中做出此等事情,做主子的也是有看管不力的罪過,可是這個罪過,我應了又如何?」
她看似張狂,其實也是頗具心計。
畢竟一個區區約束下人不利的罪過,又怎麼能比得上在宮中唆使奴婢,下狠手殺人。
百里纖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就算是聲名盡毀,可是別人也是奈何不了自己的。
只要自己臉皮夠厚,無視那些個閑言碎語,也是仍然能在宮中張牙舞爪。
噁心死元月砂又如何?
而阿采一雙眸子,卻也是泛起了淡淡的死灰色,大約也是認命了。
周世瀾心忖今日之事,也到此為止了,只讓那些個宮衛將阿采拖走就是。
不過就在這時候,卻聽到了一聲輕柔的嘆息,那嘆息聲之中,蘊含了淡淡的酸楚和憐惜。
使得人聽到了,也是不覺心尖泛起了淡淡的惆悵。
周世瀾瞧見了別人眼裡的異樣之色,也是不覺回過頭去。
卻見百里聶居然從那輛馬車之中輕輕的踏步下來。
他雙足踩上了宣巷的青石板,一步步的向著阿采走了過去,讓這個最卑微的小丫鬟看得目瞪口呆。
那樣子的尊貴,那樣子的風華,對於京中貴女而言已然是夢中之姿,對於阿采這樣子的奴婢,那自然是想也不敢想的存在。
可是百里聶偏偏卻也是來到了阿採的跟前,他那一雙瞳孔,宛如有深深的漩渦,好似要將阿采攝入其中一半。
百里聶甚至伸出手,握住了阿采沾滿了塵土的手掌。
阿采如遭火炙,這個即將要死去的奴婢,臉上卻也是不自覺的流轉了夢幻般的痴迷之色。
他不覺和聲說道:「阿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可以說清楚。你是做錯了事情,也是應當受到懲罰。不過,也許可以給你一次機會,不必死了,只受罰就好。」
阿采應該咬死是百里纖的,可是如今,她唇瓣張了張,竟似說不出話來。
那面頰之上,卻也是不覺泛起了淡淡的糾結之色。
百里聶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意:「你有什麼為難之處,也許我會替你解決。就算是為了你家小姐好,如果真是她做的,那就認了錯,好生受罰,真心悔過,免得繼續錯下去。這樣子,才是真正為了她好,以後也是會感激於你的。」
誰也不會覺得百里聶在誘供,只因為百里聶樣子是那樣子的悲天憫人,仿若拈花的菩薩,容色溫和,悲憐眾生。
一個小小的奴婢,百里聶居然是能如此垂憐相顧,足以見證百里聶是何等的冰雪心肝,澤被蒼生。就算是這般卑賤之物,也是能夠得到了百里聶的恩澤。
其他的女郎無不是瞧得心醉神迷,難以自持。
唯獨元月砂,卻不動聲色輕輕一挑眉頭。
這算不算出賣色相呢?
這般絕世風姿,居然在個奴婢面前擺弄,長留王看來也沒什麼節操。
不知怎麼的,她對百里聶格外不喜。明明百里聶也沒有做出什麼對不住她的事情,元月砂就是不喜歡。
她隱隱知曉為什麼,就是因為百里聶實在是太完美了。
太過於完美的東西,自然也是顯得虛假,難道百里聶不會上茅廁嗎?
阿采雖然流露幾許遲疑之色,到底也未曾多言語。可在百里纖瞧來,卻也好似極值得惱怒的。
百里纖不覺咬牙切齒:「阿采,你是個忠心為主的人,可不能因為有些個人言語,居然就做出些個背主的勾當。」
不就是長留王而已,這下賤奴婢居然心思動搖,可當真是個反骨背主的。
可就在這時候,百里聶一雙眸子盯上了百里纖,言語溫文:「纖小姐,其實你年紀還小,就算做錯了事情,只要懂得承擔,也是可以的。」
那一雙眸子,似蘊含了無盡月華,饒是百里纖心有所屬,這一刻竟也不覺心魂動搖。她甚至油然而生一種衝動,跪在地上吐露自己的過失心計,並且哭訴自己的委屈。百里纖的鼻子一瞬間也微微發酸。
這可軟弱的動搖,不過瞬間,百里纖已然是收斂了心神,眸光灼灼。
一想到了元月砂這個賤人,她內心之中油然而生一縷怒火。
都是這個賤婢,方才招惹這麼些個事情,若非如此,母親也絕不會失寵。想到了這兒,百里纖內心含酸。更不由得想起了今日的種種計劃,只要能狠狠將元月砂踐踏到泥地裡面去,無論讓她做些個什麼,她心裡也是甘願的。
百里纖不覺言語森森:「長留王身份尊貴,可也不能逼著讓纖兒認錯吧。」
她緩緩的垂下了臉頰,一張俏麗的臉蛋隱匿於暗處,卻流轉了幾許修羅可怖之色。
百里聶不動聲色,輕輕的方才了阿採的手掌。
阿采帳然若失,只覺得那前所未有的溫暖又離開了自己,整個人不覺又墜入那冰天雪地之中。她驀然鼻子微微發酸。
那些旁觀的貴女,一時之間卻不由得對百里纖頗為惱恨。
這任誰都瞧得出來,是百里纖指使這奴婢,做出了這檔子的事情。
長留王殿下風光霽月,輕輕的饒了她,說了只要肯認錯,知錯能改那就是個好的。
想不到這刁狠女郎居然是不知好歹,居然膽敢拒絕百里聶。
她們自無暇細思百里纖倘若認錯,責罰必定不輕,只覺得若是拒絕了長留王殿下,那就是大逆不道。百里聶那樣子尊貴一個人,都紆尊降貴了,想不到百里纖居然是如此姿態,自然是令人生惱。
百里纖回過神來,眼見周圍種種不善的目光,知曉百里聶這樣子的舉動又為自己招惹了若干仇恨,心中亦然不是滋味。
這一瞬間,她甚至有一個極為古怪的念頭,莫非長留王是有意為之,讓自己沾染這樣子的仇恨?
這念頭一湧上了腦海,便算是百里纖這樣子的人,那也是斷然不敢相信。
不可能的,百里聶風光霽月,萬事不縈於心,那樣子清冷高貴的人,也不過是一時慈悲心動了罷了。
哪裡可能刻意為之。
只不過自己這樣子污泥堆里掙扎的人,實在也是受不得百里聶的那般好意。
而阿采卻也是被生生拖曳下去,那婢女神色渾渾噩噩的,竟不見什麼懼色,反而有些恍恍惚惚的。
元幽萍扶住了元月砂,關懷備至:「月砂,可是嚇壞你了?」
元月砂自然沒覺得有什麼可怕的,方才雖是生死關頭,她心中卻亦然是平靜無波。
元幽萍道:「你這衣衫沾染了塵土,還是換了去,再喝杯茶定定神。」
元月砂輕柔的點點頭,並沒有拒絕。
元幽萍瞧她容貌乖順而柔和,細瓷般的面頰浮起了淺淺的紅暈,若只看容貌,實在也是個乖巧靦腆的小姑娘。
可自打這個小姑娘來到了京城,整個龍胤京城卻也好似隱隱有一股子暗流涌動。
想到了這兒,元幽萍的內心之中,竟然不覺隱隱有些莫名的畏懼之意。
然而有些事情,容不得她不做了。
而蘇穎卻盯著元月砂的背影,不覺輕輕的眯起了眼睛。
今日之事,別的人並不覺得如何的奇怪,可是蘇穎的心尖,未免添了一個疙瘩。
別的人不熟悉百里聶,可是蘇穎卻對百里聶那一舉一動,都無不觀察仔細,心中瞭然。
百里聶並不是個會理會這樣子的閑事的人。
他高高在上,縱然是有滿腹的錦繡,卻也是如夜空明月,不肯垂憐俗世種種的紛擾。今日這樣子小小風波,百里聶為什麼會理會?
可元月砂縱然被罵狐媚,蘇穎也是絕不會相信,她居然是能勾住百里聶的心緒的。
想到了這兒,蘇穎竟不覺頗為自信的微微一笑。
這世間任何女人若得到了百里聶的垂顧,那就是招惹了天大的麻煩。百里聶不過是柔聲細語的和百里纖說了幾句話兒,那些女人都嫌棄百里纖不知道好歹,恨不得將百里纖撕碎了。倘若百里聶當真喜歡上了誰,這又是會招惹多少嫉妒仇恨。
這世上之事,就是如此的,有得就有失。得到的東西越珍貴,針對你的也就會越多。
除了她蘇穎,還有誰能有無窮的智慧和手腕化解這種種嫉妒針對?
除了自己,沒誰有資格站在百里聶跟前的。
那心尖一縷煩躁酸悶,方才是生生壓了下去。
她縱然是冰雪聰明,聰慧剔透,可是以她驕傲,也絕不會承認這樣子的事情。
只不過,那胸中欲圖除掉元月砂的慾念,卻仿若血肉撕咬,竟似變得更加強烈了。
恍若女人最深邃的直覺。
一場風波平息,那些少年郎也是未再停留。
周幼璧面頰之上流轉了一股子深邃的恨意,只覺得今日落了臉面,格外不是滋味。
他忍不住狠狠的盯了那寧小九一眼,若不是這個小混賬,何至於如此。
過一會兒,御武場上,自己必定是要讓別人知曉自己的種種實力。
寧小九方才挽住的頭髮被打散了,有一縷輕輕的垂落在臉邊,越發襯托臉頰那道紅痕鮮潤分明。
他卻不在意的微微一笑,唇瓣輕輕的一吹,將垂落的流蘇髮絲輕輕的吹開。
而長留王百里聶馬車車簾也是輕輕的垂下,掩住了車中情形。
那些妙齡少女悵然若失,極為失望。
方才那些少年兒郎,確實十分耀眼,可是和長留王一比,又總覺得索然無味了。
「風大人今日只是看戲嚇人,難道不會覺得沒趣。」
風徽征冷笑:「卻不知曉殿下為什麼不摘下自己手上的扳指救人,卻偏生摘了我手上的扳指扔了出去。」
百里聶淡色的唇瓣,卻也是浮起了淺淺的笑容,竟似有些說不盡的魅惑:「因為我手上的扳指比較名貴,又容易磕碎,風大人的便宜一些。」
一邊這樣子說著,百里聶手指卻也是輕輕的擦過了指尖玉石。
那扳指果真是美玉雕琢,上頭一顆東珠,灼灼生輝,輕輕的套在了百里聶修長的手指之上,果真是名貴無比。
眼見風徽征面色不善,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因為長留王百里聶一向不理會世事,要是出手救了一個姑娘,難免會讓人胡思亂想,並且讓這位被救的姑娘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如此一來,對人家清譽未免有損。相反風大人,風大人雖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可是凶名在外,脾氣又很古怪,就算是你出手相救,也不會讓人聯想到男女之事。當然,也沒有人敢。」
風徽征知曉他素來心思玲瓏,每做一件事,每說一句話,瞬間都會想到種種的可能,並且會做得無比的周全。若是百里聶願意,他能讓自己行為舉止,變得極之完美。可是這樣子一個人,骨子裡偏生又是極為狡詐的性兒。
這使得風徽征漫不經心說道:「滿京城的姑娘,可都是瞎了眼珠子了。若讓我擲出那枚扳指,不會像你這樣子客氣。周幼璧那匹馬會當場死了,他會從馬上摔下來,便是不死,也會摔成重傷,並且落下殘疾。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他本來就心性兇狠,不將人命當一回事情。並且,好似他這樣子的人,也不會伴隨歲數變大而善良幾分,反而是會變本加厲更加寡情。」
他知道,那時候自己心念動了,眼見周幼璧硬要踩死元月砂,心中掠過了一縷殺意,下意識便去摘趁手的暗器。而這個暗器,自然是風徽征手指間的剛玉扳指。可那一刻,右手手指卻落了個空,只因為那枚扳指讓百里聶取走的。
「今日是敏兒喜慶的日子,不好沾染什麼血腥的。況且,那匹照夜獅子是難得一見的駿馬,只不過落在了一個滿身暴戾的少年人手裡面。那匹馬兒死了,可真是可惜啊。」
所以周世瀾教訓周幼璧,是愛惜這個侄兒,下一次未必會有這樣子的好運氣。這樣子的性情,總是會容易招惹到一些不該招惹的人,然後就這樣子死掉的。
說到了這兒,百里聶曲起了手指,抵住了唇瓣,輕輕的咳嗽了兩聲。
他不動聲色的掏出了手帕,輕輕擦過了唇角。
那手帕之上,卻也是沾染了點點的嫣紅了。
「自作自受,每月這幾日,你都是會散功。可是偏生,卻是妄動真氣。」
風徽征對於百里聶,自然是不會有半分同情,反而咄咄逼人:「方才百里纖若肯認罪,那你會如何?」
百里聶卻也是不動聲色的將手帕收起來:「雖宮中行兇,好在未遂,雖然有些責罰,大約不會死的。至多,不過是將她從宗譜上剔除,貶為平民,以後不再是嬌貴的王府千金。至於那個行兇的奴婢,會免去死罪,然而會徒刑流放。」
這樣子責罰,大概對於百里纖而言,是從天堂落入地獄了。
畢竟百里纖打小便是錦衣玉食,又以自己身為宗室之女的尊貴身份驕傲。
若是失寵被逐,以後日子一定是不好過。
偏偏百里聶卻也是淡淡補充了一句:「不過,總留得花朵兒一樣的性命,還會有長長久久的一生。可惜這樣子的機會,她們卻也是不知曉珍惜。」
風徽征唇角噙著一縷冷笑:「是呀,長留王真是心善得緊。」
百里聶嗓音慢悠悠的:「多些誇獎,我總是很仁慈的,無論是誰,也是會給他們一次機會。可惜,卻總是不知曉珍惜。」
那銀質面具后一雙眸子,不覺泛起了幽幽光華。
另外一頭,領路的宮婢領著元月砂去偏廳休息。
一道淡藍色的身影,卻也是輕輕攔住了元月砂,赫然正是周世瀾。
元月砂以為那一日靜安寺與周世瀾爭執,已然是生出嫌隙。想不到今日,周世瀾也為她解圍。
她不太懂周世瀾的意思,不過也並不如何在乎。
卻盈盈一福:「月砂謝過宣平侯解圍。」
周世瀾揮揮手,讓那宮婢退到了一邊,讓自己與元月砂獨處。
對於周世瀾而言,這樣子的事情,也是不算什麼。
可元月砂卻留意到那宮婢意味深長之色,雖然順從,卻也是好奇。
也許正因為這樣子,周世瀾方才在招惹了許多流言蜚語。
這一刻,元月砂內心甚至不覺涌過了一個念頭,當年蘇葉萱可是受過此等困擾?
如果周世瀾一直這樣子放蕩不羈,周世瀾不在乎,元月砂可以不在乎,可是蘇葉萱必定是也是會為處境增加幾許煩惱。
耳邊卻聽到了周世瀾略略遲疑的嗓音:「那日靜安寺,是我言語有失。其實我心裏面,是知曉阿淳不對的。可是人就是這樣子,面對自己親近的人,總是不能講道理的。」
元月砂微笑:「宣平侯不必在意,我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她這樣子說話,當然是真心實意。
周玉淳得罪了元月砂,元月砂已然親手討要回來。她不必靠任何人主持公道,別人欠下的東西,元月砂會自己親手挖回來。
至於自個兒對周世瀾的惱怒,其實與周世瀾並沒有什麼關係的。
任何辱罵之詞,詆毀之語,亦只會讓元月砂厭惡,不至於讓元月砂因此動怒而生氣。
她之所以動怒,是因為周世瀾讓她想到一個令她格外不喜,十分厭惡的存在。
周世瀾也不以為意:「無論你放沒放在心上,今日替你解圍,那也賠給你了,如今又賠罪道歉,什麼都不欠你了。」
元月砂輕輕的嗯了一聲。
周世瀾瞧著她:「你怎麼不問阿淳如今怎麼樣了。」
元月砂抬頭問道:「那阿淳如今怎麼樣了?」
周世瀾淡淡說道:「自打從靜安寺回來,又被家裡面的人一頓訓斥,不敢出門見人了。這世上有宣王府纖小姐這等愈戰愈勇不要臉的,也有阿淳這種膽子小受過教訓就嚇破膽的。也對,她打小單單純純的,不必騙人,也不必跟人爭,什麼都有,什麼都好。她從來沒瞧過別人白眼,更沒人輕視鄙夷過她。她那種性子,嫁入豫王府,遲早就是個死,我原本也不樂意。」
這樁婚事是周皇后促成的,周家那些個長輩,個個都覺得很好。
周世瀾不樂意,原本也沒有用。
若不是周玉淳出了這麼個大丑,這樁婚事就會定下來。
周世瀾覺得這件事情說不出的諷刺,禁不住冷冷一笑:「你一定好奇,阿淳以後會如何?」
元月砂心裡默默的念叨,她一點都不好奇周玉淳以後會如何。
可周世瀾已然是自顧自說道:「這京城高門大戶,那也不必想了。她的夫婿,也輪不到她挑,阿淳沒什麼腦子,若容她自己做主,一定很糟糕。我會替她挑一戶殷實人家,人口簡單些。阿淳的夫君人品溫厚,而且喜愛阿淳性子的夫君。最要緊的是,那夫婿前程權柄全拿捏在我手裡。我這個宣平侯活著一天,大約也不能欺辱她。這男人女人,喜歡不喜歡,還不是這樣子糊糊塗塗的過一輩子。」
元月砂也瞧出來,其實周世瀾一定頗為苦惱。他這些話兒,大約也是實在找不到別人說,所以憋不住,要在自個兒的跟前傾述一二。
元月砂不動聲色:「侯爺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周世瀾忍不住笑了笑:「你這小丫頭,還是有些意思的。」
等周世瀾離去,那小宮婢回到了元月砂身邊,一雙眸子頗多探索之色。
瞧來,定然是覺得元月砂和周世瀾有些什麼。
也難怪,誰讓周世瀾居然有那等風流花心,極不好聽的名聲呢。
元月砂不動聲色,對這樣子的目光也是視若無睹。
所以也難怪周世瀾總沾染些個桃色嫌疑,范蕊娘肚子大了,悄悄傳出去,也有人暗暗傳孩子就是宣平侯周世瀾的。
元月砂眼觀鼻,鼻觀心。
既是如此,當年蘇葉萱和周世瀾的傳聞,究竟是真還是假?
她與周世瀾交集不深,其實不並不是真的很了解這個男人,自然也是不知曉當年是不是周世瀾糟蹋了蘇葉萱的清白。
自從踏入了京城,元月砂什麼都不會輕易相信的,也不會輕易對一個人下判斷。
這一次入宮,元月砂察覺到了一縷若有若無的危險,更讓元月砂處處小心,如履薄冰。
湘染因並不是元家家生子,這一次也沒允一塊兒到皇宮,失去了湘染這個會武功的臂助,元月砂自然也是要處處留意。
房中,元月砂已然是換好了衣衫,正在此刻,卻見宮婢盈盈而來,耳語幾句。
元月砂面上卻也是不覺浮起了錯愕之色。
到了廳中,只見一道人影矗立,對方面容英挺,只是雙頰微微有些蒼白,赫然是北靜侯蕭英。
元月砂見過蕭英幾次,每次蕭英都是淡淡的,並不如何熱絡。
方才在御花園,蕭英雖然沒有為難她,言語間卻也是有些個輕蔑之態。
好在元月砂素來也是沒將北靜侯府的婚事如何的放在心上,也自然是不會有那等悵然若失之感。
如今蕭英忽而要見她,自然也是出乎元月砂的意料之外。
她不覺輕盈的福了福,見過禮。
蕭英目光在元月砂身上逡巡,忽而流轉了淺淺的異色,脫口而出:「怎麼將衣衫給換了。」
方才元月砂穿著的是淡綠色衫兒,芍藥花的刺繡。這件衣衫可是有些不吉利,先是和貞敏公主撞衫,又被百里纖諷刺僭越,說她不配。
如今元月砂換的這一套嶄新的衣衫,那也還是新做的。那是水藍色的面料,衣擺之上綉了些白梅做點綴,更增清麗之姿。
可蕭英盯著元月砂嬌美的容貌,竟隱隱有些憾色。
元月砂不覺微微有些好奇,難道蕭英不知曉今日的那檔子事故?
既然是如此,又為什麼專門來瞧自己。
元月砂不動聲色:「月砂那套衣衫被灰塵弄髒了,自然也是要換一套。免得走出去,污了別人的眼睛。」
蕭英轉過身,許是臉頰背對著陽光,沉浸在陰影之中,乍然一瞧,竟似有些淡淡的陰鬱:「瞧來元二小姐,居然還是懂得禮數的。既然是如此,倘若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就應該知曉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宣平侯周世瀾,雖然位高權重,卻也是名聲不堪。想不到元二小姐居然是與他相談甚歡,這又是為了什麼?那樣子輕浮孟浪的人物,正正經經的姑娘,應該一句話都不和他說。」
元月砂大約是明白了,蕭英瞧見了自己和周世瀾說話,又並沒有聽到兩個人說什麼,必定如此多心起來。
蕭英原本就不喜歡自己,又覺得自己出身卑微,談不上如何的高貴。如今又覺得自己水性,不夠冰清玉潔,自也是更加嫌棄。
縱然北靜侯府起過這個念頭,可那也不過是高高在上的恩賜。也許,是覺得自己對唐文藻痴心,無怨無悔,是極好拿捏的,故而升起了幾許恩賜之意。可是這一段日子過去,元月砂雖然並未顯出什麼品行不端的端倪,然而得罪的人多了,必定也有人議論。
元月砂雖與蕭英只是一面之緣,卻也是瞧得出來,蕭英是個極為倨傲的人物。
如今眼見蕭英面色鐵青,可謂也是不喜之極。
元月砂不覺輕輕的垂下頭,容色沉潤:「侯爺放心,月砂絕不敢有此奢望,嫁入北靜侯府。」
這整個京城的人,差不多都認為自己是欲擒故縱,想要嫁入侯府,做蕭英的填房。
與人爭執之際,總是免不得有人拿此話頭,含酸諷刺。
就算是蕭英本人,一多半都是這樣子想的。
元月砂縱然每一次都竭力解釋,口口聲聲,只說自個兒對唐郎情深無限。可那樣子猜測的人,卻也是總不見少了去。
如今,更是如此。
就連蕭英本人,也做此想。
次數一多,元月砂也是不覺有些個煩膩之感。
無非是因為蕭英於她這樣子身份的女眷而言,實在是難得的福氣了,否則就算是元家推波助瀾,也是不見得會如此令人深信不疑。
想到了這兒,元月砂卻也是不覺緩緩的補充了一句:「月砂自知身份卑微,從來不敢有高攀的心思。如果北靜侯有什麼誤會,那就請拭目以待,月砂怎麼都不敢有非分之想。」
這幾句話,卻也是說得斬釘截鐵。
使得聽得人不由得相信,元月砂說的乃是真話,她確實也是並不想嫁入侯府。
蕭英眯起眼睛,瞧著眼前纖弱的少女,雖然是垂眉順目,背脊卻是挺直。那柔弱之中,又有股淡淡的倔強和固執。
無論如何,若是將元月砂瞧做單純溫順的姑娘,一定是一件錯事。
蕭英嗓音卻也是微微低沉:「如此說來,瞧著你的心思,既然有周世瀾調情,就不屑於嫁入北靜侯府,做個填房了。」
元月砂聽出了蕭英言語之間微微不悅之意,不覺有些愕然。
一轉眼,也似想到了什麼。
這男人,就是如此可笑。
恐怕自己在蕭英的心中,也絕不是什麼良配。只不過如今,他加以誤會,覺得自己是因為周世瀾而不肯嫁入北靜侯府,這心裏面自然是有些不痛快了。
也是,以蕭英如今的身份,只有他不肯要自己的,哪裡容得下自己挑來撿去。
他自然是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和冒犯,打心眼裡不樂意。
元月砂卻溫和說道:「侯爺想得太多了,我與宣平侯只是隨口說幾句話。他寬宏大量,周家阿淳的事情原諒了我,不和我計較。至於什麼私情,我姿色平平,性子沉悶,又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宣平侯閱盡春色,怎麼會瞧中我這樣子的女子。」
為了維護男人那種近乎可笑的自尊心,元月砂也是不惜於貶低了自個兒。
元月砂的心裡笑了了笑,面上卻也是不覺一派溫順柔和。
蕭英卻不依不饒:「既然是如此,為何又不肯嫁入北靜侯府。」
他的咄咄逼人,讓元月砂心尖兒驀然掠過了一縷不耐。
元家和蕭家,其實並沒有挑明白這樁婚事。
雖有些個言語試探,已經些許心照不宣,可並沒有挑到明面上來說。
說到底,自己如今和蕭英並沒有任何關係。
別說自己和周世瀾清清白白,就算當真有些曖昧之情,也不關蕭英的事。而且,也輪不到蕭英管束。
甚至於就算最後議親不成功,別人也只會覺得,是北靜侯府嫌棄自己,蕭英瞧不上。這也是絕不會損及蕭家的顏面,別人也只會輕視元月砂。
都已然是到了如此地步了,想不到蕭英居然還不依不饒,仍然是覺得尊嚴受損。
只不過這樣子明明白白的道理,蕭英該懂的自然應該懂,不應當讓元月砂提及才懂。
元月砂自然是不能叫屈,只能自貶:「月砂如何敢有這樣子心思。自古所謂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長輩們做主。月砂一個姑娘家,又如何敢說嫁還是不嫁。再者,月砂也是瞧出來,侯爺並不喜歡我這個鄉下丫頭。我性子粗野,雖然是學了些規矩,可骨子你仍然是個粗鄙的人。」
蕭英卻驀然伸手,抓住了元月砂的手臂。
他的力氣很大,讓元月砂的手臂竟隱隱傳來了縷縷疼意。
蕭英瞧著元月砂說道:「斯斯文文,那也是沒什麼意思,我一點都不喜歡。元二小姐誤會了,我並沒有瞧你不上,心裡是樂意娶你做這個填房的。只需我去元家提親,那麼元家自然是會允許此事,你也是會名正言順的成為了我的夫人。」
這樣子的話兒,讓元月砂也是微微吃驚。
她抬起頭,瞧見了蕭英眼底流轉了一縷熱切之色。
可旋即元月砂心底卻也是不覺流轉縷縷的諷刺,蕭英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信。
她雖然不會妄自菲薄,卻也是不會自負以為,蕭英居然會留意她,愛上她。
元月砂不知曉蕭英那股子對自己圖如其他的熱情是怎麼產生的,可是這必定不是真的。
對方手勁兒很大,元月砂的骨頭也是傳來了縷縷的疼意。
如果是真的愛惜一個人,是不會用這樣子粗暴的手段的。
元月砂甚至忍不住猜測,蕭英可是因為嫉恨周世瀾,居然是激發出這樣子的熱情。
對於男人的肌膚碰觸,元月砂一陣子厭惡,卻也是強自忍耐,儘力溫聲和氣:「侯爺何必委屈自己,人前你對月砂十分冷漠,顯然也是瞧不中我,何必戲弄我這個可憐的女孩子。」
可是蕭英卻理所當然說道:「正因為京城謠言紛紛,我人前自然更加對你守之以禮,否則別人會將你議論得十分不堪。只要守住禮數,等到你嫁過來,別人都會說是長輩安排,不會說是你用了什麼狐媚手腕勾搭於我。」
這樣子硬邦邦的話,居然是透出了幾許溫柔的味道。倘若元月砂當真如外表一樣的嬌小,她已然是沉溺於這種欲揚先抑的溫柔中。可是元月砂卻敏銳的感覺得到,蕭英分明是說謊。
她原本並不想以強硬之姿對待蕭英,可是蕭英偏偏不知進退,咄咄逼人。
元月砂終於將強硬的話兒說出口:「況且侯爺願意不願意,並不重要,月砂從來沒打算過嫁你的。我對侯爺這個人,還有侯爺的身份地位,都沒有任何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