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製造流言

  貞敏公主毆打李惠雪一事,果真是鬧騰得沸沸揚揚的。


  其中結果,倒也是與風徽征所預料得不差。宣德帝並不好顯得對龍海使者的怠慢,明面上也是要過得去。又或許,宣德帝對女兒終究還是有些個愧疚的。故而宣德帝也是下了旨意,只說讓貞敏公主在睿王妃身邊呆足了三個月。


  蕭英求情,宣德帝不允。不過隨後,宣德帝也賞賜了財物,安撫這位自己的愛將。


  事到如今,蕭英也只能再熬三個月,等待貞敏公主回到他的身邊。


  秋意天涼,一層層的細語綿綿。


  當風徽征來到了長留王府時候,正是細語綿綿,他撐著傘,任由細細涼涼的秋雨,一下下的打在了他的傘面上了,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婉婉正在花園裡面修剪花枝,卻忽而聽到了一縷熟悉的嗓音:「婉婉——」


  惹得她手微微一顫,不自禁的抬起頭來。


  「風,大,大——」


  一句風大人,卻也是結結巴巴。


  是了,那一天,是姜陵讓她引來了風徽征。她借口有十分重要事情稟告,惹得風徽征趕來,攔住了蕭英。而那一日後,婉婉可是不敢再出頭。


  都怪該死的姜陵,忽悠自己,弄得她一時熱血上頭。


  風徽征卻忽而輕眯鳳眸:「風大大?什麼時候,你居然這樣子沒規矩了,叫得不倫不類。」


  「我,我是叫風大人,一時,一時結巴。」


  婉婉言語柔柔,嗓音低低。


  「你有做錯什麼,有什麼可害怕的?」


  婉婉卻也是說不上來。


  風徽征冷笑:「王爺呢?」


  婉婉立刻毫不猶豫指著草堂之中的百里聶,竟無一絲一毫的猶豫。


  風徽征一時懶得調教婉婉,一步步的走了過去。


  他忽而輕輕的眯起了眼珠子,眼神有些深邃。


  百里聶仍然是那般慵懶姿態,姜陵乖順的燒水,而正等著百里聶泡茶。


  風徽征輕輕的收了自己的雨傘,一滴滴的水珠落在了地上,留下了一片片的濕潤痕迹。


  他忽而微微有些恍惚,想起了許多年前,那個容貌俊美,眼睛裡面卻掩藏不住野心,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一轉眼,卻與眼前這個容色微微蒼白,眼底失去了銳氣的長留王重疊在一起。


  「姜陵聯合婉婉,甚至算計於我,我本來應該生氣的。不過他們做的,既然不是什麼錯事,我也不會如何迂腐。其實,我更希望這些都是殿下指使,我希望算計我的人,乃是殿下,而不是這兩個小孩子呀。」


  風徽征緩緩坐下來。


  水霧繚繞,茶葉飄香。


  百里聶卻在淡淡水霧之中微笑:「小風,不要套我的話,我不會管敏兒的事情,我可不會這樣子沒規矩的。你呀,可不要將我當做你那些犯人一樣算計。」


  風徽征卻也是慢慢的捏緊了手指。


  「你變成這麼個樣子,究竟多久了。我都快記不得了,從前的百里聶,就是什麼樣兒。我都會以為,當年那個胸懷天下,意氣風發,以為世界可以會你改變的百里聶,是夢裡面出現的。你那時候,是何等意氣風發,你說了,你不會順從這個世界的陳舊規則,你要改變一切。為什麼,為什麼你現在會如此模樣。我可以你等你,五年還是十年,還是你一輩子,都是要這樣子。從前你什麼都不怕,什麼都可以算計,什麼都可以操縱。可是如今呢,你的妹妹被人欺辱,蕭英如此變態,你卻是不聞不問!百里聶,我實在不想承認,你居然是如此冷血之人!我只盼望,你理一理這件事情,好不好?」


  風徽征的一雙眸子,是那樣子的堅定,涌動了漣漣艷光,縷縷鋒銳。


  被這樣子的目光盯住了,便算是頑石,也是會有所動搖的。


  而如今這樣子的灼灼目光,卻也是落到了百里聶的身上。


  百里聶不動聲色的說道:「小風,你剛剛才回來京城,卻自然應當早知曉消息,必定也是知曉,如今東海王妃龍輕梅到了這龍胤京城。朝廷與東海關係,卻也是日益微妙。如今雖因為那叛將李玄真的關係,有著極為微妙的平衡。可饒是如此,這脆薄如紙的關係,也許就會被打破。到時候,必定是兵戈綿長,血流成河,終究還是百姓受苦,更需我龍胤將士,保家衛國。」


  他忽而提及與此,甚至此話題與風徽征言語風馬流不相及,不免讓在場幾人,頓時心生錯愕,掠過了幾許的不解。


  婉婉相處日子淺,到底是不夠了解百里聶的。她禁不住想,想不到長留王好似淡漠如斯,風雅如仙,飄逸出塵,看似已經不想活下去的模樣。可是百里聶的心中,終究還是心懷天下局勢,處處關注,胸有丘壑。


  故而王爺是在提點,既然天下局勢已經是如此如履薄冰,危在旦夕,百姓的未來已經是處於那等水深火熱之中。故而區區一女子之事,也可不必在此時理會,耽誤風大人拯救天下蒼生。


  國事為重,大好男兒正因如此!

  婉婉聽得熱血沸騰,又不免為紅顏薄命而無比的傷感。


  哎,貞敏公主如此絕色佳麗,舉事無雙,偏偏薄命。在這歷史齒輪碾壓下下,宛如被輕輕碾壓碎掉的花朵,就此碾壓成泥,被眼前幾位絕世男子輕輕的拋棄在腦後,再也無救也無解。


  這天下蒼生與個人情誼是不能夠兩全,這是何等可悲之事啊。


  婉婉內心充滿了激蕩無比的惆悵。


  而姜陵到底是百里聶的兒子,知曉百里聶的德性。


  他看法當然和婉婉很不一樣。


  他認為百里聶只是很單純顧左右而言他,故意轉移話題,以達到擺脫風徽征的目的。


  風徽征卻只是輕輕的一挑眉頭。


  百里聶嘆了口氣:「到時候,兵戈一起,朝廷必定要招兵,可上戰場一定會死人的。倘若所征之兵是強征入伍,未免毫無戰意,軍心懈怠,不堪一擊。不過若有小風這般好口才的御史大人跑去鼓舞士氣,激勵人心,必定能讓我龍胤兒郎,熱血沸騰,心甘情願上戰場,死有何懼!但有理想,何懼犧牲一句臭皮囊!別說那些凡夫俗子聽了必定熱血沸騰,便是我,也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的小激動。」


  朝廷就是需要風徽征這樣子的人才!


  百里聶微笑誇讚!

  風徽征冷笑,笑意森森:「長留王殿下,我這些話兒,都是誠心誠意,和你說的。」


  百里聶嘆了口氣,手指曲起了下顎,輕輕的蹭了一下下巴:「我也是誠心誠意的——」


  「怕麻煩。」


  婉婉忍不住嚶了一聲,下意識的捂住了臉蛋。


  這個長留王,簡直就是個死無賴。


  風大人平時是何等的兇狠,性子決絕,雷令風行,俊美皮相之下所遮掩的俱是森森狠意,說一不二。


  他哪裡能容百里聶這故意戲謔的言語。


  大約,必定是會怒氣衝天。


  說不準,還會在這兒對百里聶動手。


  然而風徽征卻只冷冷哼了一聲,淡淡說道:「果真,是無可救藥。」


  婉婉不覺悄悄的張開了手指縫,只瞧著竟似雲雨初歇,全無風浪。方才烏雲密布,分明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兆。然而如今,不但沒有雷雨急行,反而雲散風清。


  風徽征方才的激動好似假的一樣,又恢復平時宛如神祇,無喜無怒,沉沉淡漠的模樣。


  婉婉慢慢的放下了手掌,還有那麼一陣子的恍恍惚惚的。


  惹,大人剛才不是聲淚俱下,好激動,說到了年少時候的理想,真情流露,恨鐵不成鋼。


  簡直一言不合,就要與長留王絕交一樣。


  如今眼見百里聶無動於衷,卻也是頓時也恢復如初,仍如平時一般高傲冷然。


  她若是沒瞧花眼,自家大人剛才竟對百里聶翻了個白眼。


  百里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溫文爾雅,唇角帶笑:「小風,且喝茶潤潤嗓子,想來也是說得嗓子都發澀了。」


  風徽征輕品茶水,百里聶的茶,不是濃了,就是淡了。


  若多喝幾次,倒也已然是會習慣。


  百里聶沒什麼味覺,故而茶水總是泡不好。饒是如此,他每次送給人的茶,卻也是不熱不涼,溫度恰到好處,正適合入口。


  他若能感覺到的東西,總是能算計得恰到好處,一絲也是不差。


  風徽征咽下了這一杯略略顯得發苦的的茶水,潤了潤嗓子,旋即卻也是不動聲色言語:「殿下不欲插手,大約也是絕不會這樣子攔著,不讓自己兒子插手。」


  百里聶略略蒼白的手指,也是輕捏茶杯,輕輕的品嘗了一口,緩緩說道:「兒大不由爹。阿陵怎麼樣,我總不會管束得太厲害的。」


  風徽征低低冷笑:「不錯,別說是兒子,便算是下屬,倘若有了異心,誰也是管束不住。」


  他冷颼颼的眸子,掃向了婉婉,惹得這善於易容的纖弱女郎頓時也是不覺打了個寒顫。


  婉婉生生擠出了一縷笑容:「陵公子也是心疼自己的小姑姑,那蕭英十分可恨,如此欺辱貞敏公主,誰都瞧不過去。堂堂男子漢,卻也是如此欺辱一個女孩子,又如何不讓人義憤填膺。」


  她更憤憤不平:「蕭英既然是做出了此等事情,那就應該宣揚滿京城都是知曉。如今貞敏公主客居於睿王妃身邊,京城已經是傳得可謂是沸沸揚揚,只說她必定是在蕭家是受盡了委屈。否則這好好的一個侯府正妻不享受,卻拚命要去睿王妃身邊被幽靜。便是公主打人,也不過是故意為之,只不過是為了要避開蕭英罷了。」


  蕭英此人,可謂是禽獸不如。


  姜陵卻舉起了一根手指頭搖了搖:「以上不過是事情真相,這父親也有教導,這欲要擊敗一個對手,便需得毀去這個人的名聲。既然如此,又怎可就事論事,必定要是添油加醋,極盡詆毀,將能想到的種種駭人聽聞的醜事,都是加在了蕭英身上。就算是荒誕不堪,種種離奇,越是這樣子,願意聽的也是越多。」


  百里聶極力稱讚:「阿陵平素雖不夠聽話,卻畢竟還是將為父種種教導,放在了心上。」


  風徽征手指頭慢慢的磨蹭茶杯邊沿,緩緩說道:「長留王府的家教,果真是不拘一格。」


  百里聶微笑:「小孩子,不要誇得太厲害,會驕傲的。」


  姜陵臉頰果然是紅撲撲的越發顯得開心:「既然如此,何不集思廣益,覺得應該給北靜侯以何等醜聞加身。」


  他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我便先拋磚引玉如何?大約是兩年前,北靜侯上戰場打戰之際,被敵人射了一箭,可巧就被射中了腰身。正因為如此,他從此以後,就好可憐,就不能人道。從此,為國犧牲了自己男人的尊嚴!正因為他對公主不能人道,故而種種折磨,發泄內心不滿。他以為公主年幼,不懂人事,能糊弄過去,哪裡能想得到,被公主識破他乃一介廢人,還不就拳腳相加,對公主狠下辣手。可憐一個為國盡忠的忠臣,從此就是一個太監,實在是令人憐憫。」


  婉婉一時也是頗具妙思,天馬行空,偶得一慧:「蕭侯爺曾經出入青樓,讓青樓女子百般服侍,妄圖重振雄風,豈料,豈料那兒就是不行。惹得蕭侯爺大怒,卻偏生也是無可奈何。直到他誤入男風館,才,才忽而知曉這天地之間居然還有這般妙處。從此,蕭侯爺就喜歡上了男人。不過他那兒不行,只能是下面那個。若不是蕭夫人逼著非娶填房,那也是不會迎娶公主進門。人家在那院中早有相好的。可惜,公主卻不肯裝聾作啞,因此遭受到了蕭英的毒打和虐待。」


  風徽征本自又端起了茶杯,小口品茶,聽到了婉婉所言,更不覺悶悶的咳嗽了一聲。


  他性有潔癖,點塵不染,身邊個個下屬,也將他奉為神明,並且知曉克制己身。


  偏偏就是這個婉婉,卻不知修身養性。當初若非在她房中搜出那些個不堪入目,龍陽情事的話本,何至於送婉婉前來百里聶這處,受些教訓折磨。


  風徽征心裡冷笑,瞧來倒是自己錯了。送了婉婉來這兒,豈不是變本加厲,更不知學好。


  婉婉卻不覺輕輕的眨眨眼睛,一雙眸子撲撲閃閃的,真心實意,十分崇拜說道:「大人一向天人之姿,無比聰慧,想來大人也必定更有想法,你說是不是?」


  風徽征慢慢的咽下了喉頭那略略苦澀的茶水,略做沉吟:「蕭英他狼子野心,早與東海勾結,自然是,欲圖謀反的。陛下容下他,那是養虎為患。」


  說到了這兒,風徽征不覺流轉了一縷凌厲之色,手中茶盞之中的茶水,卻也是輕輕搖晃。


  姜陵和婉婉卻也是不約而同,唇角輕輕抽動了一二。


  如此庸俗,如此平淡,風大人不是智冠天下,怎麼就說出這般毫無想象力,平平無奇的流言蜚語。


  風徽征眼中透出了冷銳之色:「縱然是從前,蕭英能騙盡天下人,卻也是騙不過我。他狼子野心,絕非忠臣。若能攪亂天下,獲取權勢,這等野心之輩,必定是會毫不猶豫。只可惜,縱然有此閑言碎語,陛下竟總是不聞不問。可笑陛下素來多心,卻對蕭英故作寬容,什麼謀反之言,只當做那反間之計,離間之策。」


  還有些話兒,風徽征也不能明言。他相信自己縱然不說出口,可是百里聶卻應該明白的。


  宣德帝不是不懷疑,而是不想懷疑,也不敢懷疑。


  畢竟蕭英是他手中重要之極的籌謀,不是隨隨便便,便是可以輕易動之。畢竟在宣德帝看來,蕭英招降了李玄真,才能讓朝廷保持這微妙的和平。


  然而在風徽征瞧來,此刻除掉蕭英,還只是割肉之痛。再加以延遲,恐怕真會動其筋骨。


  耳邊,卻聽到婉婉小心翼翼說道:「大人也知曉,此等傳言,了無新意。百姓若加以議論,說不定還會招惹朝廷追究,只怕,有些不好。」


  姜陵連忙說道:「想來風叔素來是沒有聽閑言碎語,流言蜚語,從中得到樂趣的愛好,故而並不知曉,這其中美妙與勾人胃口之處。」


  風徽征容色冷冷:「所謂謠言止於智者,這天底下流言蜚語,又如何能瞞過我的法眼。」


  如此理直氣壯,反而讓姜陵無言以對。


  百里聶卻慢吞吞的說道:「阿陵,不可為難小風。父王雖無心插手,不過事到如今,也樂意幫襯一二,做出些許貢獻。公主受虐,這女人受虐,一向都是婆媳不和,一向都是婆婆太愛惜兒子,不樂意兒子的妻子分薄自己的母子之愛。你說,若是傳出,蕭英和親娘打小相依為命,感情非凡,寡母愛惜,同寢同住。這母子之間,有些個事兒,故而才接二連三剋死媳婦。蕭英就想折騰死妻子,和親娘長相廝守。這是否,還算勾人胃口?」


  一番話聽得風徽征唇角輕輕抽搐了一下。


  此等污穢言語,定然是不能讓外邊之人知曉是從百里聶口中傳出來。


  如此仙人般的長留王,倘若真面目被那些個無知少女所瞧見,那是何等煞風景,壞形象之事。


  「老聶說得好,還是老聶有新意。」


  「王爺就是王爺,就是這樣子與眾不同,拘變化,令人好生佩服。」


  那紛紛雨的流言蜚語,在第二日,卻也是傳遍了整個龍胤京城,讓整個京城的百姓都是為之沸騰。


  朱雀街道之上,一輛馬車卻也是悄然停了下來。


  馬車上的婢女下來買些個糕點,而馬車上的少女,卻也是凝神靜氣,洗耳旁聽。


  那些吃早茶的客人,一邊用些早點,卻也是全不會理會那些富貴人家所謂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這吃東西時候,說些個精彩故事下飯佐餐,那才是有滋有味。


  「原本聽聞那貞敏公主絕世美貌,艷色無雙,那日有人在朱雀大街上瞧著,果真好看。哪裡能想得得到,哎,自家夫君是個不能人道的玩意兒。」


  「北靜侯這麼一副武夫的身材,身子健碩,看著好生威武,當真,當真喜歡男人?」


  「哪裡還有假,其實京城的南風院裡面早就已經傳遍了,只不過外人不知道。生得威武又如何,還不是銀樣鑞槍頭,根本不管用,那就是個虛的。既然是虛的,得走後面。」


  「這堂堂侯爺,還讓人家玩兒後面呀,難怪公主嫌噁心,不肯跟他好。被他打了,卻也是想方設法的就往外邊跑。」


  「到底是金枝玉葉,北靜侯府怎麼這麼大膽。」


  「哎,誰讓北靜侯府沒規矩呢。這蕭英爹死得早,這親娘也是念著兒子,據說原本娶了元秋娘,母子兩個也是脫了衣服,赤條條的滾了在一處。卻也是生生將原配給氣死了,後來才娶了第二個。有這個親娘遮掩,這蕭英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不是說公主是自個兒不要臉貼著嫁進來的嗎?」


  「這是自然,這北靜侯府原本不是想要娶個元家旁支女好拿捏嗎?誰讓公主硬要嫁過來,這些事兒方才是被扯了出來的。」


  這些個流言蜚語,尋常貴女縱然是想聽,聽了必定是會臉紅。可是馬車之上元月砂聽了,卻也是面色不改。


  待湘染買回了桂花糕,元月砂方才輕輕的放下了車帘子。


  她忍不住想,轉眼間就在這些個謠言紛紛之中,京城時光又流逝了十數日了。


  貞敏公主到了睿王妃身邊,似是出奇的安靜。反倒是睿王妃,卻也是廣發帖子,只言她再來京城,諸多不熟悉,故而邀約京城貴眷,來她住所共賞秋菊。


  元月砂輕盈的坐在了馬車之上,她內里一身素白色底子梅花刺繡的寬袖秋衫兒,外罩淡水如煙淺淺輕紗比甲。一張面容,卻也是輕掃娥眉,略染胭脂,精緻的面容更似染上了幾許淺淺的艷色。


  她漫不經心的把玩自個兒腰間的如意結,一邊猜測睿王妃的用意。


  馬車寬敞,几上擺著幾樣精細的糕點,一壺清茶,茶香繚繞。


  初來京城,睿王妃處境本就微妙。她既是東海而來的質子,又是龍胤貴賓。這些京城權貴,既不敢如何得罪,又不敢如何輕慢。


  龍輕梅倒是極張揚,也不客氣的性兒。


  任誰都知曉她與北靜侯府的蕭英頗有些舊怨,而龍輕梅乾脆讓蕭英的嬌妻養在自己身邊。這分明就是落了蕭英的臉面,而宣德帝卻也是應允此事。


  如今更宴請京城貴族,都來她府邸賞菊。


  滿京城的官宦人家,皇親國戚,收到龍輕梅的帖子,卻也總是須得給幾分薄面,來瞧一瞧。


  元月砂輕輕的眯起了眼珠子,一雙眸子卻也是不自禁的泛起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蕭英的死期,她心心念念,也便快到了。


  不知不覺,馬車已經到了睿王妃如今所居住的宛南別院。


  此處別院原本是上一任禮部徐尚書所擁有,修葺精美,院落雅緻,庭院寬闊。待徐尚書告老還鄉,便將這宅子賣予洛家。如今宣德帝一開口,翻新之後,此處便是東海睿王妃的下榻之處,落腳之所。


  元月砂來得早了些,別的客人還沒有來。


  奴婢領著元月砂進入,一入這院落之中,便是滿院子的菊花清香,這樣子的撲面而來。


  端是透人心脾,令人愉悅得緊。


  元月砂眸光流轉:「未知貞敏公主人在哪裡,月砂想要去探望一二。」


  那婢女輕輕的應了一聲,領著元月砂到了貞敏公主所在的院落。


  貞敏公主所居住的小院兒清幽,頗顯雅緻。


  元月砂輕盈掠入時候,卻見一妙齡身影,慢慢的提著裙擺,緩緩行走,足步似有些艱澀。


  她仔細一瞧,那姑娘年歲尚幼,卻秀美無比,赫然正是貞敏公主。只見貞敏公主一身衣衫素凈,雪白雅緻,倒也還算過得去。可那纖纖玉足,如今卻也是赤著腳,走在了鋪了一顆顆石頭的花園小徑之上。昨日一場秋雨,雨水沁潤,澆得地面上的石頭冷冰冰的,泥土也是又滑又污。


  貞敏公主這樣子一步步的走了過去,纖纖雙足,沾染了泥污,那素來嬌嫩的足掌也是被碎石磨壞了些了。


  她輕輕的攏起了眉頭,也似有些淡淡的痛楚。


  而貞敏公主身邊,卻連個服侍的下人都沒有。


  元月砂輕輕的一皺眉頭,向前扶住了貞敏公主:「公主,這是怎麼一回事情?你總是金枝玉葉之軀,想來睿王妃的南苑別院,總不至於有人膽敢為難於你吧。」


  說到了這兒,元月砂也是不覺瞧向了一邊的婢女。


  那婢女觸及元月砂寒光閃閃的眸子,不自禁也是打了一個寒顫。


  她慌忙說道:「奴婢,奴婢沒有在公主院子裡面,自然是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情。」


  元月砂唇角卻也是噙著一縷冷笑:「你怎麼會不知曉,便是我這個外人,也是知曉怎麼一回事情。這別院之中,除了睿王世子,誰會折磨無聊,又有誰會有這樣子大的膽子,折騰這樣子一個楚楚可人的公主。」


  李惠雪是個純善的女子,自然是不會這麼做。


  她心裡要是不痛快了,只需要輕輕的皺起了眉頭,稍微流露出些委屈之色。


  那麼自然也是會有人,替李惠雪覺得委屈,為了李惠雪折騰別的人。


  既然是如此,自然也是絕不會髒了李惠雪的一根手指頭。那麼這個嬌滴滴的司徒夫人,又怎麼會起什麼壞心腸呢?

  元月砂也料想,貞敏公主這段日子約莫是不會過得如何的痛快。


  只不過,卻料不到石煊居然是這樣子的明目張胆。


  元月砂點破了這一點,那婢女自然也是不好說些什麼了,只吶吶無語。


  貞敏公主輕輕的別過臉去,這般窘迫樣子,被別的人瞧見了,並不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她向來是很驕傲的,就好似天上的明月。如今這副淪落的樣子,又讓元月砂不止一次的瞧見,這也是讓貞敏公主內心之中,是更加的不是滋味了。


  她慢慢的輕輕的拂過了自己衣衫,方才自己被石煊侍從暗中扔了污泥,污了衣衫和鞋襪。


  貞敏公主好潔,雖然到了秋天,池水可是有些透涼了,她也沒可計較的地方,只在池水邊清洗自己被泥污弄髒的裙擺和鞋襪。縱然是濕潤透了,也比穿著臟污之物要強些。可卻沒想到,石煊居然是趁著自己在池水裡面洗滌雙足時候,將自己那一雙鞋子給拿走了去。便是侍候自己的婢女,也是悄悄的避開,也是不肯得罪睿王世子。


  這些婢女,有些是睿王妃從東海帶來的。而還有一些,是到了京城之後,方才置辦的。


  可無論是怎麼來的,這些婢女都是清清楚楚的知曉,石煊這個睿王世子不好惹。


  他不但心性冷漠,還性子狡詐,諸多手腕,防不勝防。誰要是得罪了石煊,那也是會讓石煊用盡手段,佔盡了道理欺辱。


  而被石煊欺辱了,卻也好似啞巴吃黃蓮一樣,雖然是苦苦的,卻也是苦得說不出口來。


  這麼一個惡魔一般的睿王世子,她們這些下人身份卑賤,怎麼能夠得罪。


  故而縱然貞敏公主受了什麼委屈,她們也是視若不見。


  然而正在這時候,石煊那極張揚又陰險的少年嗓音卻也是響了起來:「怎麼每次見到了昭華縣主,縣主都是這樣子的不依不饒。就將我石煊,想得這樣子壞,甚至在貞敏公主面前,中傷於我。」


  一邊這樣子說著,石煊面上帶笑,這樣兒緩緩的走了過來了。


  他好似生來就是這樣子的,壞里壞氣的,彷彿故意挑釁你,可又讓你抓不住他的不是,就是故意膈應人的樣兒。


  「貞敏公主是金枝玉葉,陛下的女兒,無比的金貴,十分的要緊。我區區一個睿王過繼過來的兒子,還不是親的,哪裡還能開罪公主,那可是對陛下不敬。我也是不知曉,自個兒是不是真的得罪了昭華縣主了,怎麼縣主字字句句,都是要將我往死里逼。」


  石煊輕輕的抬起頭,帶著幾分邪氣的少年眼眸之中,卻也是透出了縷縷冷色。


  他厭惡元月砂,可謂是厭惡透了。


  比起貞敏公主,石煊更厭憎元月砂。


  這個女人,處處對雪姐姐緊逼,兩次都是惹得雪姐姐十分傷心,這已然是讓石煊無法容忍了。


  雪姐姐那麼一個柔柔弱弱的,單單純純的人兒,元月砂為什麼要故意傷害,惹得雪姐姐是如此的傷心呢?

  元月砂想要得到周世瀾,喜歡上周世瀾那樣子的混賬,石煊可懶得理會。


  可元月砂斷斷不應該為了周世瀾,對雪姐姐處處為難,這般緊逼。


  元月砂不屑的笑了笑,對著石煊言語:「世子,如今這般情態,你卻好睜著眼睛說瞎話。」


  貞敏公主感覺到了石煊那如冷電一般目光掃過了,蘊含了幾許的惡意,掃過了自個兒的纖細玉足。一股子惱恨之意,羞澀之情,頓時湧上了心頭,讓貞敏公主忍不住伸出手,死死的攥住了自己的裙擺。


  倘若,倘若自己還如從前那般尊貴,又豈容石煊這般輕佻的打量自己,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才知曉是何等的珍貴。


  石煊卻不慌不忙:「是我身邊的奴才一時不慎,弄髒了貞敏公主的鞋襪,當時已然是賠罪,公主聰慧大度,溫文爾雅,已然說原諒了這些下人。然而我這個睿王世子,仍然是心裏面好生愧疚,故而拿走了貞敏公主臟污的鞋襪,送來嶄新的一雙,只盼望能彌補過錯。」


  說到了這兒,石煊也是皺起了眉頭,極為好奇:「怎麼公主身邊的婢女,居然不知勸阻公主,居然是讓公主赤足來到了這兒。」


  彷彿,一切都是與他無關,一切都是他的一番好意。


  而石煊手中,卻也是拿著一雙精巧的繡鞋。


  他一伸手,自也是有人接過了這雙繡鞋,送到了貞敏公主跟前。


  貞敏公主身軀輕輕的發抖,驀然狠狠一咬唇瓣,唇齒之間竟似添了些個血腥滋味。


  她卻也是伸出手,將那一雙繡鞋死死的攥住在了手中,緩緩說道:「那就多謝睿王世子了。」


  石煊有些煩躁的一擦手指上的玉石扳指,他就是故意讓人弄走了貞敏公主的繡鞋,讓貞敏公主著急。只不過,他原本以為,貞敏公主會又氣又惱的困在水池邊,卻沒想到貞敏公主居然是赤足走到了這兒。


  那雙纖細雙足,沾染了泥污,沒髒的地方卻如白玉凝脂,白得有些刺目。


  石煊有些不悅的想,他可沒想到那婢女居然膽敢偷偷走了。若服侍貞敏公主的婢女還在,大約也是絕不敢容這般嬌貴公主,赤足行走。雖然百里敏已然是失寵,可到底是個公主,倘若當真碰壞了一點兒,自己豈不是惹禍了。想到了這兒,石煊心中一股子莫名的煩躁之意也是更濃了。


  元月砂卻心裡冷笑,石煊小小年紀,卻也是工於心計。不錯,如今石煊有些手段,還有些孩子氣,卻也是已經有了孩子氣的惡毒了。若是再長大了一些,石煊想來會是個更加狠辣的男人。


  東海石姓一族,是向來都會做些個謀反的勾當的。


  元月砂口中卻也是不肯相讓:「那就請睿王世子的下人,不會再可巧這般不小心。睿王世子,不會再可巧這般魯莽,拿走鞋子卻不說明這其中緣由。而貞敏公主身邊婢女,更不會可巧就不在公主身邊。那麼月砂,也不會可巧誤會。誤會了睿王世子不要緊,最要緊的,可不是要誤會世子那位嬌滴滴的雪姐姐。免得誤會,是李惠雪不滿意貞敏公主,讓睿王世子動手。畢竟滿京城的人都是知曉,貞敏公主因為打了李惠雪,才在這睿王妃身邊受些教導。」


  石煊一雙眸子之中,因為元月砂這樣子的話兒,更忍不住透出了濃濃的怒火,仿若是準備要將元月砂就這般焚燒,狠狠弄毀。


  好個元月砂,這張口閉口的,就是提及自己的雪姐姐。


  她知曉李惠雪是自己的心尖子肉,更是屬於石煊的弱點。


  元月砂這樣子說,就是讓石煊知曉,倘若他再欺辱貞敏公主,那就是讓李惠雪背負這個心胸狹隘的名聲。而這,可巧是石煊的死穴。


  石煊倒是並不如何在乎自己的名聲,反正男兒大丈夫,倘若要成其事業,有些兇狠狡詐,心狠手辣的名聲也是沒什麼不好。石家多年來也是心存反意,而石煊內心,更是早就以那逆賊自居了。他才不會如何在意自己的名聲,更是不在乎自己在龍胤京城的名聲。


  可是李惠雪卻也是分明是在乎的,她宛如冰雪一般的一個人,嬌滴滴的,素來也是冰清玉潔,溫順善良。這樣子一個善良的女兒,如若忽而知曉自己染上了欺辱人的名聲,他真不敢想象雪姐姐是如何的難受。


  想到了這兒,石煊冷冷的嘿嘿發笑,卻也是分明添了幾許的諷刺之意。也因為他被元月砂所激怒,一張少年清秀的臉頰,竟似飛上了兩片紅暈。


  他嗓音因為動怒而有些沙啞,嗓音更平添了幾許的清越:「來人呀,將服侍貞敏公主的婢女萱草給我抓上來,不知道好好服侍主子,還能有道理了?」


  也不多時,萱草就被生生扯上來,驚恐不已。


  石煊冷怒發笑:「我娘讓你侍候公主,不是讓你偷懶,讓你沒管住公主,讓她赤足行走。你瞧公主嬌滴滴的,蓮花一般的雙足,豈可踩在了枯枝之上,碎石上頭。如今受了苦楚,這都是這個奴婢不知曉進退,居然是不知道好好的服侍主子。」


  說到了這兒,石煊驀然是抽出了鞭子,一下子狠狠的抽打下去了。


  啪的一下,卻打得萱草皮開肉綻。


  其實萱草只是畏懼石煊,不敢管貞敏公主這檔子事。


  石煊口中卻是說道:「如今,我更要代公主教訓於你,讓公主消消氣。」


  他再狠狠一下,卻也是一鞭子抽打下去,鮮血淋漓。


  這般狠戾,分明是故意為之。誰不知曉貞敏公主是因為對李惠雪無禮,故而被拘住在睿王妃身邊。如今這樣子事情傳出去,別人更是會說,貞敏公主縱然在睿王妃身邊,那刁蠻之性兒卻也是不減。京城謠言雖然都是很多,然而許多都是無憑無據。有些人也是禁不住想,也許,當真是因為貞敏公主刁蠻,得罪了睿王妃才被幽禁起來也是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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