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鞭笞之懼

  便是周皇后,一時之間,面色也是極為不悅。


  周皇后心裏面想,周世瀾什麼都好,就有一樁不好,就是秉性風流,也是不知曉招惹了多少冤魂孽債。如今好端端的,這蕭家的事情,風口浪尖之上,居然是卷在了周家身上。不但周世瀾會被毀去了名聲,便是她這個皇后,那也是大大的沒臉。


  這原是蕭家一樁事故,難道還要讓宣平侯府鬧些個沒臉不成。


  「你住口,你住口!」蕭夫人厲聲呵斥,胸口也是上下起伏,容色隱隱有些不對。


  元月砂再次覺得那古怪的感覺湧上了心頭,自是隱隱覺得有些個不對,卻也是不自禁的有些不可置信。


  而元月砂口中卻鋒銳說道:「蕭夫人,此事已然無可隱瞞,月砂也已經不想為了蕭家隱瞞。這樁醜事,莫非夫人要月砂當著所有人的面,這樣子的點明白?倘若如此,月砂也只恐你們蕭家名聲可謂是當日無存。」


  蕭英也仿若沉溺於往日那可怕的夢魘之中,待他稍稍回過神來時候,已然是不自禁的察覺到了幾許的不對勁兒。然而欲圖阻止之時,卻也是分明是有些來不及了。


  只聽著蕭夫人厲聲說道:「你教唆公主,壞我蕭家名聲,如今竟編排在我身上。我清清白白,宣平侯府周昭鴻是病死的,又和我有什麼干係。」


  也許是做賊心虛,蕭夫人並沒有察覺到眾人所疑乃是元秋娘和周世瀾。


  她只覺得周圍的人,都拿著異樣的眸光,打量自己這個守節的夫人,好奇她是否忠貞,可是當真有心向著死去的夫婿。


  而元月砂卻彷彿揭破了內心最污穢最深邃的一角,令蕭夫人羞憤欲死,氣惱非凡。


  這原本是她內心之中最污穢最不可觸碰的秘密,驟然聽聞,又如何能夠冷靜自持!


  所有的人都是不覺一怔,便是周皇后也是吃了一驚。


  周皇后不自禁的望向了周世瀾。


  周世瀾年少輕狂,是因為他父親死得早,故而少了些個約束。而周世瀾的父親,就是如今蕭夫人口中的周昭鴻。


  周世瀾面頰之上,泛起了濃濃的陰鬱。


  周皇后也是不自禁的呆若木雞。


  當年這位周家的長房家主,不是病死的嗎?


  人群之中不可遏制的湧起了一陣子的喧嘩議論,竊竊私語。畢竟滿京城的人,誰不知曉,蕭夫人是有名的貞潔婦人。她年少喪偶,卻靠著鐵血手腕,支撐起了一個家,更一手撫養大了蕭英,讓蕭英如此的出色。而如今的北靜侯府,比她夫君在世時候更加的興旺。別人提及了蕭夫人,總不免稱讚幾句,又覺得她很有福氣。


  然而如今,卻忽而揭出了這樣子的事情。


  元月砂更不自禁的唇角輕輕的抽搐,縱然眼前一切一切都是元月砂樂見其成的,然而元月砂腦海之中卻也是不自禁的浮起了百里聶那道可恨可惱的身影。此時此刻,元月砂竟有種想要將這謫仙一般身影狠狠捏碎的衝動!


  而眼前繁雜的人聲,以及這種種一切,卻也是已然讓蕭夫人一陣子的恍惚。


  她不可遏制的想起了當年的一切。


  那些拚命想要忘卻的東西,如今卻也是紛紛擾擾的,就這樣子的湧入了腦海。元月砂說的雪花,還有那些盛開的白梅花,就如夢魘之中最深邃的記憶,一旦打開了門,頓時也是鋪面而來。


  那時候自己新寡,帶著兒子,一介婦人,卻支持著整個北靜侯府。


  她佩服自己的丈夫,崇拜那個男人,甚至甘願為他生兒育女。然而這位蕭家的夫人,其實並不愛自己的夫君。她的夫君是個英雄,是個忠臣,然而同樣是個冷冰冰的武士,不解風情的魯男子。她的丈夫還在世時候還好些,可是一旦過世,一股子別樣的心緒,頓時也是湧上了新寡侯夫人的心頭。


  如今的宣平侯世子周世瀾,風流英俊,處處情孽。他的那個父親周昭鴻,當年何嘗不是風度翩翩。蕭夫人云英未嫁之際,那時候她叫藍蝶,和這位周家兒郎可謂青梅竹馬,也算是十分熟悉。


  沒嫁人的藍家姑娘既然性子堅毅,自然是不免心高氣傲,周昭鴻那樣子軟綿綿的性子,並不能馴服這位藍家美人兒。她崇拜的是英雄,是故事裡面的主角,是能壓制她的將軍。


  可再出色的英雄,日日相對,過著煙火日子,身上的光環一日日的黯淡,漸漸也不過如此。


  倘若蕭英父親還活著,也還罷了。可等蕭夫人做了寡婦,她強打精神應付著蕭家的爛攤子,心裡的酸苦卻也是一日日的遞增,讓她格外的難受。


  而少年時候,瞧不上的溫馴男兒,此刻卻宛如一貼溫補的葯湯,暖了新寡女子的肺腑,滋生了遲遲而來的愛情。


  愛情來得遲了,便顯得不那麼美好了。彼時蕭夫人已然是有了貞潔之名,成為京中婦人的榜樣。而周昭鴻呢,以他歲數自然是娶妻生子,家中有了嬌妻美妾。儘管這個男人並沒有太愛自己的妻子,卻也不能說一點情分都沒有。兩個人心知肚明,他們是決不能夠在一起的。


  然而縱然是如此,也許越是禁忌的東西,越能催生想要得到的慾望。


  那冬日的冰雪,那白梅的清潤,也是抵擋不住兩人的慾火。


  白梅樹下,他們一次次的相約,十分纏綿,難分難捨。


  很多年過去了,蕭夫人回憶起來,仍然能記得那時候身軀所泛起了的種種激動。


  饒是如此,蕭夫人也還記得兩家的名聲,更記得自己的身份。


  每次相約,她都是小心翼翼的,費盡心思。


  然而她卻萬萬沒想到,當她每次提著白皮燈籠,小心翼翼的到白梅樹下時候。


  其實在暗中,已經是有那麼一道身影,一路尾隨,宛如暗夜的鬼魅,悄然而至。那個鬼魅,咬牙切齒的看著所發生的一切,眼睛裡面流轉了森森的恨意,濃濃的惱怒,以及屈辱。


  而那個人,就是她的兒子蕭英!

  此時此刻,蕭英的面色何嘗不是陰沉若水。


  他冷冷的盯上了蕭夫人,看著她面上惶恐無依的濃濃懼色。


  時隔多年,當這件事情被扯出來時候,蕭夫人是如此的懼怕。這使得蕭英的內心之中浮起了濃濃的嘲諷,為什麼當年蕭夫人卻不知節制,偏要與那姦夫顛龍倒鳳,如此親昵,拋卻身份,不知羞恥呢?


  一個母親,不要臉不要皮,背叛了自己的亡夫,羞辱了自己的兒子,就因為控制不了她身軀裡面的淫賤慾火,簡直是下賤之極。


  她可知曉,自己小時候是多麼的相信她,依賴她,以為父親死了,當真是母子兩人相依為命。


  然而事實卻是證明,這所謂的女人,是何等的脆弱,又是何等的沒有用。丈夫死了沒有多久,就耐不住寂寞,需要自甘下賤沒名沒分的讓周昭鴻玩弄,來排遣那等下賤的慾望,消去她的寂寞。


  她到底是自己的親娘,所以蕭英一日日的忍耐著,隱忍著,只盼望有一日蕭夫人能夠想得通透,知曉廉恥,不要再做這等無恥之事。


  也許,他能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仍然是這樣子的母慈子孝。


  然而等待的結果卻總是讓人失望的,蕭夫人並沒有收斂,見面還越發頻密,甚至不覺有些忘情。


  所以,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死去父親的尊嚴,他這個做兒子的尊嚴,便要自個兒親手維護!


  當年的那個少年,陰鬱的取出了匕首,眼底流轉了一縷兇狠的殺意。


  時隔多年,那同樣的殺意,卻也是再次濃郁的出現在了蕭英的眼中了。一如當年那個,讓白梅染血的少年。


  而與此同時,跪在地上的元月砂在最初的衝擊之後,卻也已然悄然回過神來,甚至不覺若有所思。


  她也沒想到,這個故事的主角是蕭夫人。她想起了百里聶故事之中的那句話,乃至於終於讓蕭英生出了殺意。元月砂原以為是元秋娘,元秋娘羞辱了蕭英的尊嚴,故而讓蕭英生生的弄死的。既然不是元秋娘,死的又是誰呢?蕭夫人如今完好無損,她總算是蕭英親娘,蕭英這個變態也給了她幾分寬容。可是周世瀾的父親,當年的老宣平侯,據說可是英年早逝。加之蕭夫人又口口聲聲說,當年老宣平侯是病死的,愈發顯得欲蓋彌彰。


  百里聶說因為這場私情,死了一個人,倘若不是蕭夫人,自然就是這位老周侯爺了。


  「蕭夫人言語種種,正是欲蓋彌彰!所以當年,正是蕭英,心生不忿,對周家這位老侯爺下了手。」


  元月砂扯破真相,撕開那一片積攢多年的鮮血淋漓!


  蕭夫人慾圖呵斥,可是話兒到了唇邊,卻輕輕抖動,竟似難以啟齒。


  她心裏面只有一個聲音,不斷的盤問自己,為何元月砂居然是知曉這件事情,她原本不該知道的,她怎麼可能知道?


  她記得地上一片瑩瑩的白雪,刀鋒刺破了人的軀體,鮮血噴涌,染紅了雪地,染紅了梅花——


  那天地之間,浮起了濃稠的血腥之氣,觸目驚心。


  一想到了這兒,蕭夫人的身子卻也是禁不住陣陣發軟。


  而元月砂說話聲音回蕩在蕭英耳邊,讓蕭英內心惡狠狠回了一聲是!


  不錯,就是他弄死了那個老匹夫。


  他衣冠禽獸,恬不知恥,有妻有妾,卻來勾引京城有名的貞潔烈婦,給他死去的爹蒙上了無限的羞辱。蕭英冷冷的想,他已經是沒有爹了,可是那個老匹夫,連他的娘也弄得沒有!

  那一刻,他內心所浮起的是濃郁森森的恨意,是說不盡的惱恨,道不盡的憎惡。


  那一年,他還是個半大的少年,卻已然是陰鬱而兇狠。


  那一天,他未遂蕭夫人而去,隨身還帶著一把剔骨的尖刀,輕輕的藏在了衣袖之中。


  當他現身於這一對姦夫淫婦的跟前時候,這兩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濃濃的驚訝,被蕭英的到來生生嚇壞了。蕭夫人容色很惶恐,好似十分急切說了什麼,可是蕭英十分激動,什麼都沒有聽見。他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周昭鴻跟前,沒有點兒猶豫,也沒半點遲疑。


  只那麼一刀,就捅進了周昭鴻的肚子裡面。


  那股股鮮血,染紅了蕭英的手掌,溫熱而帶著腥臭。而他內心之中竟不覺產生了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濃郁快意,這是殺人和暴虐所產生的極致愉悅,這也是蕭英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這樣子的愉悅。野獸一旦品嘗過血食,便是開了葷,再不可能吃素。從那以後,他便迷戀上了這樣子的感覺。


  蕭英也記得,當他把刀捅到了周昭鴻肚子裡面時候,自己親娘在一邊發出的尖叫。


  那叫聲很大,大得好似要將他耳朵給震聾。


  蕭英卻不聞不問,狠狠的一拔出來,對方的鮮血噴了他一身。


  蕭英咯咯的笑著,伸手一抹染血的臉頰,一雙眼睛卻也是兇狠而陰狠。


  他最為遺憾的是那時候自己年紀還小,又是第一次殺人,下刀雖然果決,卻沒刺中必死的要害。周家的狗奴才聞聲而來,搶走了周昭鴻。這個姦夫,沒有立刻就死了,而是過了幾天,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最可笑的是,周家連周昭鴻怎麼死的也不敢如實來說,只對外說這位周家大房的大老爺,是因為忽而染了疾病,才拋下了妻兒,年紀輕輕就去了。


  原來弄死一個人,也不過如此,是這般輕巧,甚至無需付出太多的代價。


  後來他也略略試探過周世瀾,周世瀾似並不知曉此事。也對,周昭鴻這不要臉的姦夫,臉皮大約沒厚到跟自己親身兒子坦誠,說他因為跟婦人通姦,讓這婦人的兒子刺了一刀。


  那白雪梅花,森森血腥,就這樣子碎於記憶深處,好似成為了一個永恆的秘密。


  時隔多年,蕭英彷彿仍然能嗅到了梅花的芬芳,以及那冉冉梅香之中最為濃稠不過的血腥。


  他慢慢的捏緊了自個兒痙攣的手掌,拚命努力,想要自己平復心緒,無畏再繼續的激動。


  呵,他已然不是當年那個陰鬱而絕望,一無所有,任由別的人欺辱羞辱的少年郎。


  他不會再任人羞辱,也絕不會再任何鞭笞。


  今日這一切,都是靠著自己一雙手,染滿了鮮血,就此得來的!


  那些人眸光,卻也是不自禁的望向了周世瀾。


  他們初時只疑周世瀾與元秋娘有私,故而容色不佳。然而如今,卻扯出他亡夫與蕭夫人的私情。既然是周世瀾面色有異,可能窺出這其中幾許的端倪。


  周世瀾心口卻也是一陣子的翻騰,他卻不自禁的望向了那花園之中一縷輕紗。


  一片略略蒼白的手掌,輕輕的攏開了紗幕。


  男子的容貌只稍顯蒼白,卻也無損其俊美。


  那極俊美的面容之上,一雙眸子卻也是黑漆漆的,流轉了漣漣的光彩。


  周世瀾壓住了胸口翻騰的縷縷翻騰,這張臉孔與百里聶少年時候糅合在一起,彼時百里聶雖可謂年歲尚輕,卻已然是俊美難言,如珠如玉。


  而那時候,宣平侯府的小侯爺,卻也是個爽朗、英俊的少年。


  在百里聶未曾離開京城之時,兩人原本也是知交好友。


  他生父之死,涉及私情,於名有污,周世瀾向來不曾宣之於口,也不會跟別的人提及。當年那個與周昭鴻私通的婦人究竟是誰,周世瀾卻並不知曉。他只因為聽母親提及,那皚皚白雪,那梅花飄香時候,周昭鴻卻枉顧名聲,與那婦人私通。卻連周家主母,也並不知曉這狐狸精究竟是誰。


  這是周家私事,原不該跟外人言語。可是怎麼說呢,長留王殿下打小就好似有一種奇異的魅力,令人不覺為他心折,為他捨生忘死,掏心掏肺。周世瀾對於這位長留王殿下,也是不自禁的相信他、信任他,甚至吐露這樁屬於宣平侯府的醜事。


  他提及父親與人相會,說到了那冬天的雪,那白梅花前私會的風流醜事。父親臨死之前含羞忍辱,苦苦哀求,只盼周家不可追究此事。而宣平侯府為遮掩這等羞事,卻也是只能隱忍。然而饒是如此,周世瀾卻不可遏制,想要知曉當年與之私通的婦人究竟是誰。


  而百里聶也十分熨帖,就在那一日,他將一封書信輕輕的送到了周世瀾跟前。


  「阿瀾若想要知曉,當初與你父親私通婦人是誰,你父親又為什麼而死的,打開這封書信,便什麼都知曉了。」


  周世瀾那時候怔了怔,他未曾想到,百里聶居然當真去查了這件事情。


  倘若自己知曉了,可是要為父親報仇,為他雪恨?

  周世瀾思慮再三,仍然用火化去了那封書信,並沒有拆開書信,窺測裡面的秘密。


  父親已經死了,又何苦再毀了他的名聲,更何況,周昭鴻臨死之前,也不欲周家之人再糾纏這樁仇恨。


  那時候火舔過了信封,映得百里聶那俊美的臉頰也是紅撲撲的。


  他懇請百里聶保守這個秘密,而百里聶卻也輕輕的點點頭,言之鑿鑿,說自己必定是言而有信。


  然而如今,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他死去亡父的名聲,卻又如此深深撕裂於人前,鬧得滿身塵埃,儘是污穢。


  百里聶,百里聶,他為何竟要說出來。


  周世瀾袖中的手掌,卻不自禁輕輕的顫抖。這些話兒雖然是元月砂說出口的,可若不是百里聶處心積慮,又告知了元月砂,元月砂是勢必不會在人前張這個口的。


  從小到大,百里聶就是這樣子,心計深沉,善於算計。他能巧妙的安排好一些,讓那一個個人,成為百里聶手中間的提線木偶,相互廝殺。他有著極好看的容貌,極深邃的心思,也有著屬於這位長留王殿下特有的奇異魅力。那駕馭人心的本事,大約不會有人比百里聶更為厲害了。


  就好似周世瀾,少年時候成為了百里聶的朋友。他也是貴族兒郎,打小也是耳濡目染種種爭權奪勢之事,也絕不是那等魯莽無知的少年郎。然而饒是如此,一旦成為了長留王殿下的朋友,便是情不自禁的被百里聶的魅力所駕馭,甚至不知不覺,什麼樣子的秘密都告知百里聶了。


  他想到了幾年前的那場爭執,靜安寺自己與百里聶合作,以為已然是有所和解。可是呢,其實這一切種種都不過是恍惚之間的錯覺,也是當不得真。


  倘若你沒有擋在長留王殿下的路上,那麼你便會有一種錯覺,覺得長留王殿下會對你很寬容,很友善,對你很好很好。可是一旦你礙著他什麼事,那張俊美面容之上一雙深邃的眸子是絕不會有片刻的遲疑,必定是會殺伐果斷,欲除之而後快。


  你以為他會替你保守的秘密,他輕輕的拿捏在手掌心,又隨隨便便的,輕輕的摔碎。而百里聶的心中,卻也是絕不會有那一絲一毫的愧疚。


  就好似如今,對方靜靜的瞧著自個兒,眸光深邃,流轉光輝。那一雙眸子,深邃而朦朧,可是既沒有愧疚,也沒有躲閃。百里聶輕輕的撩開了輕紗,不過是為了告訴自己,這些個事兒,正如周世瀾猜測。


  旋即,百里聶又輕輕的鬆開了手,那容貌身影卻也是又盡數掩於那一片煙霧朦朧之中。


  周世瀾慢慢的收斂了自己眸光,卻也是不發一語。許多道目光落在了周世瀾身上,然則他到底什麼話兒都是沒有說。那些個眸光之中,其中便是有周皇后的探尋目光,周世瀾卻容色漠然。


  周皇后卻不自禁死死的攪住了手帕,暗暗想著,那時候大房倒是隱匿得極好,事到如今,自己才知曉這檔子事。


  貞敏公主輕巧的偎依在了靜貴妃的懷中,也是一陣子的吃驚。她忽而想起了蕭英曾經說過的話,還不止說過一次。他說蕭夫人待他素來十分嚴厲,動輒得咎,甚至稍稍不聽話,就會遭受那鞭笞之刑。甚至有一次,蕭夫人下手太重,將蕭英抽打得遍體鱗傷,近乎喪命。而蕭夫人這個母親,卻是對蕭英不理不睬,甚至令人將蕭英關入了柴房之中,任由蕭英自生自滅。


  蕭英撫摸著她身體上的傷痕,情話濃濃,說什麼那個時候他心心念念的,想著貞敏公主,才沒咽下這麼一口氣,方才活了下來了。貞敏公主並沒有將這些話如何放在心上,卻仍然是記得蕭英曾經和自己說過的那些話兒。


  她忽而眸光不自禁的微微有些深邃。


  那時候,她備受羞辱,心中卻也是有些好奇。蕭夫人年少守寡,兒子方才是蕭夫人唯一的依靠。既然是如此,蕭夫人又怎麼忍心瞧著自己這個兒子去死呢?蕭英可是蕭夫人後半輩子的依靠,這北靜侯夫人是斷然不應該這樣子的無情的。她記得那時候蕭英,是這般言語的,說他做了一件得罪母親的事情,可是卻也是絕不後悔。


  那時候蕭英是含糊其辭,可是如今貞敏公主卻是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是因為蕭英發現其母的醜事,又殺死了蕭夫人的情郎,蕭夫人痛失愛郎,又因為羞怒交加,在兒子面前抬不起頭來。


  也許蕭夫人如今不這樣子想了,可是有那麼一刻,有那麼一刻——


  她必定想著,知曉自己丑事的兒子,還不如死了才好。


  那一鞭子一鞭子的抽打下去,讓蕭英渾身鮮血淋漓。這樣子想著的蕭夫人,便是沒有手下留情,鞭鞭狠辣,甚至將重傷的蕭英扔去了柴房。


  想到了這兒,貞敏公主竟似有些個幸災樂禍,還有些懊惱和遺憾。


  為什麼,那個時候蕭英不死在那裡。


  想到了這兒,貞敏公主那美若天仙的嬌艷臉蛋兒輕輕的抬起來,那張美麗面容卻不自禁的流轉了刻毒的仇恨。那淡若春櫻的唇瓣,如今泛起了淺淺的諷刺笑容:「侯爺曾經提及,自己母親差些將你鞭笞至死,原來是因為這件事情。原來,因為一樁風流韻事,竟似要母子相殘。」


  蕭夫人聽得呼吸一窒,不是的,那個時候自己絕沒有想讓自己兒子死,絕對沒有。


  然而饒是如此,這縱然是能騙得了天下人,也似不能騙得過自己。那時候,她瞧著那血肉模糊的身軀,胸口泛起來的不是母子愛憐,而是一縷兇狠之意。那時候,她心裏面甚至湧起了一個念頭,倘若這個孩子就此斷了氣,那就好了。她自詡清高,卻讓親生兒子窺見自己軟弱而不守婦道一面。況且若是沒有這個兒子,也許,也許她還是可以改嫁的。她到底沒下這個手,只讓人將蕭英扔入了柴房,那時候腦海之的想法,未嘗不是讓蕭英自生自滅。


  這樣子瘋狂的念頭,在那個黑夜過去,太陽升起了時候,就這樣子消失了。很多年後,蕭夫人一直不敢承認,也絕不敢面對,自己那一刻居然會有如此心思。蕭英受了重傷,熬過了一夜,喝了些葯,身子也是養好了。自己這個兒子,再也未曾提及那一日的事情。蕭夫人更不會主動提及此事,避之不及。


  然而如今,這位龍胤的公主,蕭英的新婚嬌妻,卻十分聰慧,甚至當眾提及了這樁事情。


  那不貞之事,對子殺心,被當眾提及,任人評頭論足。她就好似被扒光了衣衫,現身在所有的人面前,是說不出的羞恥,說不出的尷尬。


  蕭夫人話兒涌到了喉頭,怒氣沖沖,她想要貞敏公主閉嘴,要她不能說話!

  「住口!」一聲沉聲利喝,卻並非是蕭夫人,而是一直稍顯沉默寡言的蕭英。


  蕭英眼中充滿濃濃的怒火,那眼中流轉了幾許血絲,竟似撕去了平日里的沉穩敦厚,而顯露出了那等兇狠可怖的一面。


  便是貞敏公主被他凌虐,也是極少看到他這般模樣。只因為蕭英縱然欺辱女子,總也是一派平靜,水波不興。


  貞敏公主瞧得一怔,竟又覺得渾身的傷口好似又泛起了縷縷的痛楚之意。


  「陛下雖已然允了公主合離,可是如今,合離書還未寫下來,公主仍然是蕭家的人,又哪裡能容你如此的不知分寸,胡言亂語?」


  蕭英死死的盯著眼見嬌嫩而絕美的少女,那心中叫囂的聲音卻也是更加強烈。


  貞敏公主是他的,從頭到腳,里裡外外,那都是屬於她的!

  又憑什麼,讓別的人奪走,讓她離開自己。


  貞敏公主也嚇了一跳,可她雖然嚇了一跳,卻並沒有嚇得腦子呆住了。


  相反,她心念轉動,腦子裡面禁不住盤算。如今蕭英已經失去了冷靜,全無平時勝券在握的風範。這個男人最可恨的是,明明是他做盡了種種可惡的事情,反而是氣定神閑,一派溫和,只瞧著自己失態,襯托自己好似蠻不講理的模樣。


  哼,事到如今,最好是激得蕭英失態,讓全京城的人都瞧瞧這北靜侯的醜態!

  他兇狠、殘暴,無恥,卻如此偽裝,騙盡了天下人。只恐就算如今,也會有人對他有些許疑惑,不肯相信那麼些個指責。


  她要說一些話兒,氣一氣蕭英,讓蕭英徹底失態,露出那野獸醜態。


  「事到如今也是容不得侯爺嘴硬,侯爺處心積慮,想要我做你的禁臠,如今已然不能如願,當真是可笑得緊。你以為你是誰,便是你的親娘,也不肯要你這等貨色,寧可與人通姦,寧可將你打死。蕭英,就算你對我哭訴,我也覺得你活該,你還不如那時候就死了!」


  蕭英眼底流轉了一縷血紅,厲聲道:「賤人!你在說什麼!說什麼!」


  他盯著貞敏公主那嬌弱美麗的身影,內心之中蘊含了濃濃的惱恨,說不盡的憤怒。


  這個女人,在羞辱自己,還想要擺脫自己,是誰給她的勇氣,給她的權力!

  倘若貞敏公主要離開自己,他寧可貞敏公主死了!

  蕭英的反應也是出乎了貞敏公主的意料之外,他竟似向前幾步,去握腰間刀柄!

  他如野獸,好似要擇人而噬,好似要將貞敏公主生生的吞到了自個兒的肚子裡面去,眼中盡數是野獸極為兇狠的光彩。


  那般模樣也是嚇壞了貞敏公主了,惹得貞敏公主一陣子的尖叫。


  而正在這時候,一道纖弱的身影卻也是擋在了貞敏公主跟前,赫然正是元月砂!


  好似武者的本能,更因為復仇者的慾望,使得元月砂也不自禁的擋在了貞敏公主的跟前,尋覓著和蕭英對峙的機會。


  而這一次元月砂的到來,渾身並無兵器。


  只有,百里聶方才所贈赤紅色的軟鞭。


  少女眼中殺意一閃而沒,彷彿控制不住眼底的青煞之氣,袖中一抹紅影卻也是一閃而沒,刷的一下,那紅鞭裂開了元月砂的絲綢衣袖,嗖的抽出來。


  電光火石之間,蕭英也回過神來。他手摸到了刀柄時候,已然是油然而生一縷清醒。方才他雖然欲圖弄死貞敏公主,可是不過片刻,他已然是知曉了自己的失態。如今眾目睽睽之下,宣德帝的跟前,自個兒決不能失儀,更是決不能動武,否則豈非萬劫不復?

  他實在是心浮氣躁,打從貞敏公主要跟他合離時候,已然是滿心的酸楚怨恨。而這元月砂又揭破了蕭夫人通姦之事,提及了他曾經恥辱。這種種夢魘,使得他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一不小心,彷彿又成為了當初那個憤怒而恐懼的少年郎。


  他已然收斂了動手之意,已然清醒過來,已然知曉自己本不該衝到了貞敏公主跟前。


  然而已然是來不及了,元月砂手中的鞭子,啪的一下,重重的抽打在了蕭英身上。


  衣衫碎開,卻也是顯露出了血痕,自然是極痛楚的。


  那鞭子掠過的風聲,還有那啪啪的聲響,彷彿和記憶之中一些不堪而痛楚的回憶生生的糅合。


  仿若打開了什麼機關,綳斷了腦中一條神劍。


  蕭英沙啞的低吼了一聲,一雙眼睛卻也似變得有些空洞,容色竟不覺隱隱有些奇怪。


  他最喜愛以鞭子凌虐別人,難道不是因為,不是因為小時候蕭夫人那狠辣的一下下的鞭子,抽打在了自個兒身上。


  等到蕭英長大了,他卻是一下下的,將這些個被抽打的痛楚回贈給其他的人。


  他已然長大,武功高強,身份尊貴,並且擁有了足夠的智慧和能力。


  別人再也不能鞭笞他,再也不能!


  多少年了,他也沒有再挨過別人的鞭子,沒有聽到鞭子破風呼呼的聲音,沒有感受鞭子抽打在身軀之上的濃濃痛楚。


  不知道怎麼了,一股子強烈的,不能抵抗的恐懼涌遍了全身,讓他瞠目結舌,不能動彈,竟然好似僵住了一樣。


  婉婉給百里聶倒了一杯清酒,瞧著百里聶輕品酒水。下意識之間,婉婉內心卻也是撲撲的跳了一下,扭頭瞧著百里聶近乎完美的側容。


  昭華公主那根鞭子,貌似還是長留王殿下塞了過去的。


  王爺獻著了殷切,難道還別有所圖不成?

  非是她將自家主子想得這般有機心,只不過百里聶一向便是素行不良,也無怪自己加以疑惑。


  這個北靜侯,倒好似有病也似,只不過這又是什麼病呢?

  百里聶淡淡的掃了蕭英一眼,旋即目光卻也是落在了蕭夫人身上。


  蕭夫人還活著,這就是蕭英的破綻了。


  也許蕭夫人自己不覺得,可是實則蕭英這樣子殺人如麻的惡魔,早就恨透了這個母親。然而這麼多年了,蕭夫人還是好好的,沒有死,沒有爛。蕭英不可能不恨,更不可能對蕭夫人有什麼情誼,他連皇族的公主都敢虐待,為什麼這麼多年來蕭夫人還是安然無恙?


  就好似那一年,蕭英一刀捅死了姦夫,卻乖乖順順的,讓自己母親抽打得只剩下半條命。


  也許蕭夫人並不知道,她這個兒子,不知道多少次憎恨而充滿殺意的盤算她。


  那麼就十分有趣,為什麼蕭夫人還活著,還活得挺好。


  這唯一的解釋,蕭英饒了她,並不是因為感情,而是因為恐懼。他已然不聽蕭夫人的話兒了,可是對蕭夫人卻仍然是有著難言的懼怕,卻又掩飾得極好。


  就好似馬戲團的野獸,幼時便被馴獸師鞭笞,長大后縱然有足夠的力量反抗,卻也是什麼都不敢做了。蕭英便是那頭野獸,無論他如何的嗜血殘暴,內心深處,仍然是那個面對母親鞭笞而不敢還手的小男孩。


  童年的烙印深深的刻在了這個男人身上,讓他不自禁的深深害怕著這個女人,他的親生母親。


  元月砂聽著他喉頭髮出了粗重的呼吸,面頰潮紅,眼神空洞,已然覺得不對。


  蕭英彷彿是儘力克制著什麼,卻也好似剋制不了也似。


  想到了這兒,元月砂心念一動,驀然再揮動了長長的鞭子,啪的一下,狠狠的抽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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