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 臨死吐真相
「是豫王百里炎。」
周世瀾緩緩的說到。
「那時候,皇後娘娘才十六歲吧,還是個小姑娘,入了宮。她的心腸,也是沒這樣兒狠。她就好似一朵花兒,和阿淳一樣的嬌艷、好看。她選秀入宮,可一開始就是本著皇後去的。這些,這些周家都是早就知曉的。不過半年時間,她便是一路升上去,做了皇后。可是,周家也知曉分寸,皇后肚子里不應該有個孩子。因為陛下是個多疑的人,他既然給了周家養出個皇後娘娘的榮耀,又給了周家兵權。他,他怎麼能容太子也是周家血脈。我們周家的姑娘已經是第二任皇后,而陛下最不缺的就是子嗣。」
「未雨綢繆,正因為這樣兒的。娘娘雖然不能做皇後生母,可是卻決意扶持一名皇子,作為投資。這個皇子,周家千挑萬選,最後選中了那時候的豫王殿下。他是冷宮皇子,卻是聰慧、能幹,而且生母早死,生前也不過是宮女。那時候,那時候豫王和現在也不一樣。如今的豫王百里炎,權傾朝野,誰都知曉他很霸道。可那時候,周家見到的百里炎,卻是溫文爾雅。不過比起同齡人,他卻多一份別人沒有的沉穩。他顯得很是乖順,皇后也很喜歡他。」
這些舊事,元月砂也是知曉一些的。從前豫王與周家合作,而周皇后這個嫡母,也對百里炎另眼相待。可伴隨百里炎羽翼漸豐,他漸漸也不將周皇后如何放在眼裡了,也不如從前那般恭順。周皇后縱然很是生氣,可是卻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她反而要設法討好百里炎,只因為如今百里炎的權勢,已非周家可比。
不過這些舊事,元月砂原本也並不如何放在心上。
她一雙妙潤的眸子,透出了急切,這樣子的死死的盯住周世瀾。
她最關心的,就是蘇姐姐的事情。
元月砂著急蘇姐姐,在意蘇姐姐,她更想要知曉,蘇姐姐是怎麼樣兒死了。
「他對周家很重要,故而就算犯錯,周家也絕不會揭發。那一天,我收買的一個宣王府的丫頭偷偷告訴我,說清姨娘對小萱郡主用藥,又從外邊尋了個無賴,來壞她的清白。待我到時候,卻瞧見,瞧見了百里炎。他衣衫不整,紅暈未褪,玷污了郡主。我那時候和百里炎關係也不錯,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是做出這件事情。平時的他瞧來,也不是這樣子的人。可那一日,他卻恬不知恥。就算被我拿住,卻並無羞愧。他反而要挾於我,說要是此事揭破,莫非要讓天下人知曉,周皇后支持的皇子,是個玷污人婦的無恥小人。」
元月砂眼珠子眨也不眨:「就算知曉了,那又如何?」
周世瀾虛弱的笑了笑:「是呀,那又如何?如今瞧來,自然也是一點兒不值得。豫王羽翼豐滿了,卻將周家棄如敝履。時光流逝,周家並沒有得到一場好處。可是十多年前,周家並不這麼想。周家所有的人,好似發了一個夢,覺得周家可以扶持一個皇帝。彼時百里炎也小露鋒芒,周家覺得他是個人才,也很有機會問鼎皇位,自然也是寄以厚望。然後我便困於周家這個夢裡面,到底什麼話兒也沒說。那日我拂袖而去,被百里策窺見,百里炎也不知曉和百里策說了什麼,百里策便將那人當作是我。皇後娘娘相勸,我便悶不吭聲的將這件事情認了下來。」
「蘇葉萱彼時中了葯,她只當和她相好的是她的夫君。她什麼都不知曉,無知無覺。我不覺心想,也許這反而是一種福氣。她要是知曉了,一定會備受打擊。我做了錯事,卻往好處去想。百里策畢竟知曉她是被人算計,並不是自己願意紅杏出牆,漸漸的也會原諒她的。可是,這卻不過是一切冤孽的開始,那一夕春夢,小萱郡主居然懷上孩子。這個孩子,是百里炎的。」
元月砂內心一陣子發涼,隱隱有些作嘔和心疼。
她雖然已然極厭惡百里策了,可是蘇姐姐若為百里炎產下一子,她會更加心疼難受。
「為什麼,為什麼是百里炎的。」
她嗓音一陣子的干啞。
「是呀,我那時候也這樣子問百里策。原來那時清姨娘得寵,百里策有些日子沒去蘇葉萱房裡面了。後來出現了這些事情,百里策更是心生不喜,再沒親近過小萱郡主。那孩子日子算起來,就是那一日有的。我聽得失魂落魄,心如刀攪。我讓百里策一碗紅花,落了這個孩子。他,他雖然是無辜的,可是卻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百里策卻說,小萱郡主如今百般警惕,用些手段,害她落胎,她便會去跟海陵王哭訴。除非,除非海陵蘇家,已然是沒了。」
「孩子出生那一晚,下了很大的雨。那一天,我也悄悄潛入了宣王府。蘇葉萱生的是一個男孩兒,那孩子才一生下來,百里策便令人將這孩子溺斃。我點中了下人的穴道,奪走了那個孩子。百里策十分惱恨,可是也是拿我沒法子。那一天,我從頭到腳都濕透了,唯獨胸口那個孩子卻軟綿綿的,睡得很是開心。他才一生下來,好似不會哭,只要逗一逗,就會咯咯的笑。這個孩子,我曾經雖然讓百里策墮了他,可他生下來了,我的心卻發軟。我不能將他帶回周家,便為了他尋了個養父。他養父姓姜,是個鏢師,家境也是普普通通。這樣子也好,他打小長於這普通百姓家,便再不會和這些人有些關係。臨走手,我留了一錠黃金,又抱了抱他,就這樣兒走了。」
「後來我也不大放心,總令人悄悄打探他的消息。這孩子打小便聰慧,學武天分也是不錯。他性子雖然不安分,可是秉性善良,很像,很像他娘的。可惜他養母早死,養父在他八歲時候也染病而亡。說來我也很驚訝,阿聶不知怎麼了,找到了這個孩子,還收養在自己名下。」
元月砂聽得一顆心砰砰得跳,長留王之子?既然如此,莫非便是他?
「你見過他的,阿聶身邊那個孩子,天生俊美,天生瞧著像個狐狸崽子的那個姜陵。他,他就是蘇葉萱的第二個孩子。不過蘇葉萱自己也是不知,她還有一個孩兒。她以為這個孩子,一生下來,便已經是個死胎。這樣子也好,她命運不幸,頗多坎坷,少些牽挂,免得傷心。」
周世瀾說話的嗓音,一點點的低下去了。
元月砂容色變幻,流轉不定。
「那後來呢,後來你們對蘇姐姐做了什麼?對蘇家做了什麼?你們陷害蘇姐姐,污衊她與人私通,利用白芙栽贓陷害,將男人的衣物放在蘇姐姐的房中,害得她流落荒庄。你們怕終有一日,此事被海陵王所知,告到御前,身敗名裂。所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讓蕭英假扮流寇,殺害蘇家滿門。就算是這樣子,你們仍然不肯放過蘇姐姐,讓她活活溺斃在親生兒子跟前。是不是,是不是你們商量好,讓蘇家犧牲,為一個男人的錯誤遮掩的?是不是?!」
周世瀾原本已然是氣若遊絲了,可是他聽到了元月砂的話兒,卻也是不覺臉色一變,脫口而出:「什麼?怎麼會?」
他慢慢的絞著自己的手指頭:「我不知道,沒人和我說。」
元月砂漆黑的眼眸含著晶瑩淚水:「惺惺作態,周世瀾,你怎麼會不知道。就算他們一個個覺得你太乾淨,不跟你商量這些污穢的勾當。難道你不知曉蘇姐姐在宣王府的荒庄,究竟過的是什麼日子?她被人挑斷手筋,廢了武功,毀掉了容貌,扯落了頭髮。她日日受賤奴欺侮,動不動就受鞭笞之刑。你可知曉,我檢驗過她屍首,渾身上下,新傷舊傷,不計其數,可謂傷上加傷。甚至於她臨死之前,手指指骨還被人生生踩斷!別的事情,你管不著,可這宣王府的莊園,就在京城近郊。你若有心,為什麼不讓人去查探一二?只怕你是心知蘇姐姐過著這樣子煉獄一般的日子,可是你卻也是不聞不問,一點兒也是不在意。」
「不會的,不會的,她到底是百里策的正妻,曾經海誓山盟,百里策怎麼會這樣子待她?百里策是知道的,她也是被人算計,毫不知情。百里策若那般肆無忌憚,那當初,當初怎麼容小萱郡主連孩子都生下來?他若當真如此果決,姜陵早被紅花給打掉了。我以為,以為小萱郡主不過是被送走過些清靜日子。到底是朝廷的郡主,有如此名分,就算已經不喜歡了,他怎敢如此?他,他怎麼可以讓人如此欺侮蘇葉萱?難道不怕上奏朝廷,因此獲罪?」
元月砂瞧著周世瀾面上的急切,卻一陣子憤怒諷刺,周世瀾以為百里策是他這樣子的多情種子嗎?
元月砂冷冰冰的說到:「周侯爺難道沒讓人瞧蘇姐姐,沒去看看她。」
周世瀾慢慢的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蛋:「我不敢去瞧她,我怕聽到她的消息,我覺得她沒在京城,反而是值得慶幸的。免得自己日日夜夜,備受良心煎熬。甚至姜陵,我也是送去別人,不想見到。」
若不是擔心姜陵一個孩子柔弱無力,他連姜陵的消息也是不樂意知曉。
他想起了元月砂說的話兒,說的那些血淋淋的真相,萬分可怖的事實。他想到了今日京城發生的種種,宣王府死去的白姨娘,當眾獲罪的赫連清,身敗名裂的北靜侯蕭英。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眼前這個嬌柔可人的女子,似乎天生就是為了復仇,才來到龍胤的。
他盯著元月砂嬌嫩精緻的容貌,瞧著元月砂無意識的狠咬自己個兒的手指頭,咬出了鮮血。
方才周世瀾覺得元月砂是個惡魔,可是如今,他倒反而不這麼覺得了。
自己一劍一劍的,刺向了周皇后的胸口。其實那時候周皇后已經中毒,就算周世瀾不補刀,周皇后也是活不成。可是周世瀾就是遏制不住自己胸口那股子暴戾之氣!
其實自己要元月砂放棄復仇,如今想想,卻有些可笑了。
周世瀾怔怔的想,其實連自己也是都做不到。
元月砂卻無視周世瀾凝視的目光,以及自己手指頭上傳來的那麼陣子痛楚。
她唇齒之間,流轉了那濃郁的血腥味兒。
百里炎?當真是百里炎。她想起了百里炎強悍的身軀,以及那金屬般的眸子。那雙金屬色的眸子,蘊含了淡淡的冰冷,說不出的寒意,卻又會因為磅礴的野心而閃閃發光。
百里炎縱容江南貪墨之事,將原本應該送入朝廷的稅收納入自己囊中,並且縱容他的爪牙在江南恣意搜刮民脂民膏。不錯,百里炎的生母確實是個薄命的宮女,可是這又有什麼打緊。他恣意扶持母族親眷,就算他們曾經是很底下的出生,如今卻也是扶搖而上。自己初遇百里炎時候,他不就是在擺布他王爺的權威,將朝廷的官員,好似自家的雞鴨一樣隨意屠戮宰殺。
威風嗎?這自然是說不出的威風,道不盡的權勢。那強大的權勢,令人目眩神迷,讓人只能瞧見其中的風光和自在,而絕對不樂意看到別的。他當真擺出了好大的陣仗,在自己這個看著好似極貪慕權勢的女子面前擺弄這個。若自己當真是個南府郡的元二小姐,她毫不懷疑這個元二小姐會被豫王所蠱惑得目眩神迷,迷得骨頭都軟了。
那就沒什麼價值了,也顯得沒那樣兒值錢。
就像,那個靳綠薄一樣。
不錯,綠薄是入了魔障。可是那綠薄絕對不是個傻子,還是個極會為自己打算的人。若是百里炎沒用一些手段和暗示,靳綠薄何至於耗費盡了自己的青春,什麼都不要,只一顆心的為百里炎做事情。百里炎雖然未曾許下什麼承諾,可是元月砂打心眼兒都是不相信,百里炎沒用什麼別的手段引誘。
她想到了百里炎府中那驚人的富貴,一個人打小要是缺少什麼,那麼長大之後,就會千倍萬倍的彌補自己。
還有百里炎的那驚人的野心,用東海的人命,發動一場戰爭,鋪成一條白骨路,讓他一路踏上了皇位上。為此,百里炎甚至許了自己正妻位置,讓自己去行刺龍輕梅。
那麼彼時,他淫辱人妻,對方還是世子之妻,還是海陵郡主。為了遮掩醜事,保全名聲,穩住地位,她是可以相信百里炎會做出這檔子事情。
他是會做出這檔子事情人的。
元月砂這樣兒想著,輕輕的舔去了手指頭上的血水珠子。
不錯,他是會做出這樣子事情的人。
不過,元月砂內心之中還有一縷疑惑的。
她輕輕的抬起頭,喃喃言語:「他為什麼要去動蘇姐姐,為什麼?」
就算蘇葉萱很美、很好,可是卻並不具有那種引誘人犯罪,乃至於不顧一切的魔力的。
百里炎,應該還是個將權勢視為性命的人。
他怎會為春風一度,付出了這樣子的代價?
周世瀾輕輕的說到:「是呀,這麼些年,我有時候會想起了這件事情,可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他,他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可應該不是這般,這般下作,下作到這樣兒不堪地步。豫王百里炎,雖然行事惡毒,可總也配稱之為一聲梟雄。他從前隱匿自己本性時候,是裝出了一副溫順感恩的樣子。如今,他權勢大了,也不必隱匿自己了。那豫王府中,什麼樣兒的享受都是最好的。可是,他原配死了多年,楊太后也已經失勢了,百里炎非但沒有續娶,而且也是沒有納妾。這麼些年,他清心寡欲,就好似和尚一樣。因為這樣兒,百里炎膝下空虛,只有一個不那麼成才的兒子。他非但不是什麼好色之徒,似乎對女人也是沒有什麼太多的興緻。」
「既然是如此,他當年為何甘冒如此風險,淫辱蘇葉萱?就算是到了現在,我也是想不透的。」
元月砂盯著他:「那你有沒有騙我?」
周世瀾也不生氣:「我沒有騙你,說的話兒,都是真的。就算是匪夷所思,可是當初侮辱蘇葉萱的,就是豫王百里炎。他有沒有指使蕭英,將蘇家滅門,這些我便不知曉了。我不知道,自然不會和你說。」
他抬起頭,瞧見了元月砂眉宇間淡淡的苦惱,驀然一陣子的酸苦。
就算剛才心裏面動怒,可是如今這股子怒氣,卻也是漸漸消散了。
「我,我真不應該告訴你這些的。好似,這輩子,我總沒有,沒有做對一件事情。」
周世瀾縱然內功深厚,然而現在俊朗的面頰也浮起了一層黑氣。
元月砂猝不及防,居然被周世瀾捉住了手:「月砂,月砂,你不要報仇了。你離開京城,過些平平淡淡的日子,你說好不好?你,你帶上姜陵,那孩子秉性不壞的。這樣子,你也有了個親人,相互依靠。你帶著阿陵走,走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
元月砂心尖兒慢慢得顫了顫,卻不動聲色的抽回了手掌。
周世瀾讓她有那麼一點點的感動,可是他們到底並非同類人。
永遠不是同類。
她怎麼能走,就算是死在了這兒,也是沒什麼不好。
一滴滴的黑血順著周世瀾的唇角滴落,他的目光漸漸渙散。
「你,你當真知曉,知曉淳兒有,有危險,不過,不過你,你沒有去救她?」
元月砂低聲:「不是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只不過,只不過我後來猜出來。我,我想要知曉真相,給蘇姐姐報仇,才那樣兒和你說。」
她低聲:「你,你要怪我,也是應該的。」
周世瀾眼睛裡面卻也好似漸漸添了一縷光彩,有幾分欣喜:「我,我就知道,不是這樣子的,不會,不會!你,你不是這樣兒的人。如果,如果你,你早些知曉,你會去救,救阿淳的,對不對?」
元月砂輕輕說道:「對。」
她略一猶豫,終究還是開口:「其實,其實若不是,不是因為我什麼都是假的,而且要復仇。我,我會想和阿淳交朋友的。好似阿淳說的那樣子,做個極好的手帕交。」
周世瀾高興說道:「太好了,阿淳知道了,她一定很開心。阿淳,阿淳她穿著好漂亮的衣衫。她說要跟你道歉,和你做好朋友的。她,她說你心眼其實也不錯,她說她以前錯了。你看阿淳,她穿著漂亮的衣衫,朝著我來了。她,她笑得多開心啊——」
那話兒說到了一半,便已然嘎然而止,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