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 阿瀾結局(二更)
宣平侯府,一輛馬車緩緩行駛,到了門口,卻也是輕輕的停住了。
待那貴客下了馬車,周家的下人卻也是一陣子的騷動,並且快快稟告家裡面能做主的主子,一邊又極殷切的將那客人迎入府中。
長留王百里聶,這可是極為難得一見的貴客。
周幼壁匆匆趕來,和百里聶見了禮。
這少年雖然整頓過衣衫,免得失禮於客,卻是面色略顯憔悴,眼底更兩片青黑,有損他的英俊和秀美。這幾日,周世瀾重傷昏迷,宣平侯府上下早就鬧翻了天。據聞是有刺客行刺陛下,下毒暗殺,虧得周世瀾忠心護主,才護住了宣德帝的周全。如今周世瀾重傷昏迷,便算是宣德帝也是差人慰問,賜了名貴的藥材。
這個時候的周家,還並不知曉周皇后之事。周皇后的死訊,並沒有傳出皇宮。宣德帝只是下旨,只說周皇後宮中上下染了瘟疫,故而只能滿宮室的人被幽禁宮中,等閑不得外出。而這樣子的旨意,別人聽了,也並不覺得如何奇怪。畢竟,周皇后可是當眾做出了這樣兒極惡毒的事情,自也絕不能,這樣子兒就輕輕的饒了去。如今被軟禁宮中,已然是宣德帝對周家留了面子。
當日貞敏公主挑選夫婿,元月砂被百里纖這樣兒的推了出來,險些被周幼壁的駿馬生生踐踏而死。彼時他被百里聶所阻,言語之間,卻也還是有些不悅之情,甚至有些動手的心思。可是如今,不過短短日子,周幼壁卻也好似沉穩了不少。已然不像當初那個恣意妄為的少年郎了。
周幼壁給百里聶見過禮,心中卻也是不覺浮起了小小的驚訝。
長留王殿下來這兒,可這又是為了什麼呢?他曾經也聽說過,周世瀾少年時候和這位長留王殿下交好,是極好的朋友。不過在周幼壁瞧來,他也似乎從未曾見過百里聶和周世瀾曾經要好過。想不到如今,百里聶居然便來探病了。
房中,周世瀾面白如紙,卻也猶自昏迷不醒。這幾日,他被人撬開嘴,硬硬生生灌了葯汁和參湯。他雖然是能將這些汁水這樣兒的吞下肚,可是身子終究還是不能好。
而百里聶那一雙眸子,卻也是禁不住輕輕的閃動。
他忍不住回憶過去的事情,他想到了自己少年時候和周世瀾結交,周世瀾和自己推心置腹。甚至連親爹的秘密,也曾告知自己。可是這一切,伴隨歲月的流逝,一切都是改變了。因為周世瀾隱匿了蘇葉萱的事情,他和周世瀾割袍絕交。從此以後,周世瀾這個朋友,就變得很微妙了。
然後就是今日,他看到了周世瀾眼底的光彩,就知曉周世瀾有尋思之念了。
周皇后在茶水之中下毒,可是,這杯茶水卻讓百里聶使人換過。否則,周世瀾也不會中毒之後,還能殺了那麼多人。
而那茶水中的葯,他雖令人減了分量,可是如若救治不及,卻也仍會沒了性命的。
他瞧著元月砂留下來,便知元月砂是有意去瞧周世瀾的。
也好,自己也拭目以待,瞧著元月砂會如何抉擇。
有些事情的答案,百里聶也是想要知曉。
若元月砂由著周世瀾死了,那麼百里聶自己也該認命。從前有些事情,許多遺憾,就算是儘力彌補,元月砂也是絕對不會原諒了去。
百里聶忍不住輕輕的想,阿瀾,倘若你死了,你固然為曾經的選擇付出代價。不過,我也知曉自己這輩子,可再沒什麼機會了。我也只能幫助月砂報了仇,再死在她手裡面。
可是,可是你要是活了下來,月砂肯救你。
是元月砂以金針刺了周世瀾的心脈,刺激他心血流轉,又鬧騰出動靜引來旁人發覺周世瀾的不妥當。
至少,元月砂最後還是讓周世瀾這樣兒的活了過來了。
那麼有些事情,還是有些機會的。縱然當年那個孩子,恨我入骨,可是無論要廢多少心機,我一定一定,要跟她在一起。就算她心不甘,情不願,讓我耗費一輩子的功夫,我也是會費盡心思,絕對不會放棄。
那下人端來了葯湯,百里聶自自然然的接過,要給周世瀾喂葯。
他姿容俊美,氣度高華,要做什麼事情,周家的人也是生不出什麼心思攔一攔。
百里聶手掌輕輕一動,一枚葯丹輕輕的從掌心滑落,落入了這葯碗之中。
他慢慢的,將這一口口的湯藥,輕輕的喂入了周世瀾的唇中。
百里聶慢慢的想,阿瀾,縱然你之前再如何想死,覺得生無可戀,了無生趣。可是這世上死志再如何堅決的一個人,只死過一次,那麼也不會再想死了。縱然人生有許許多多的遺憾,可是還是要好好的活下去吧。就好似如今的我這般,我已然決意,什麼事情都不會就此干休。如今你死過了一次,我知曉待你醒過來了,你是絕不會再樂意去死。
其實,我已然決意,讓我的阿麟知曉,我究竟是誰了。我騙了她許許多多的事情,很多時候,都是未曾坦白。她連我真實容貌,叫什麼名字,都是不知曉。可我並非刻意如此的,從小到大,我便習慣於隱匿自己的想法。自己心裏面想什麼,誰都不知曉。也許,也許我便當真生來如此,天生便是個精於算計之人吧。不過這一次,我既然決意得到她的真情,我已然有意向她坦白,過去種種,不再相欺。也許,這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我知曉,她定然會極惱恨,極憤怒,我自然什麼都知曉。
他給周世瀾喂完了葯湯,放下了葯碗,心裏面輕輕的嘆了口氣。
從此以後,周世瀾不欠他什麼,自己也不欠周世瀾。也許吧,他到底不能和周世瀾成為朋友。以後,只恐怕兩個人的人生,再沒什麼交集。就算曾經相互的怨懟,能伴隨歲月的流逝,而變得體諒和原諒。可是他們終究不是當初的少年郎,曾經的朋友之誼,卻也是再也都回不來了。
不過,無論怎麼樣,自己還是欠了周世瀾一句話兒。
百里聶伸手,慢慢的按住了周世瀾的手掌,心中默默的念叨了一句。
阿瀾,對不起!
睡夢之中,周世瀾覺得渾身都是很疼,疼到了渾身每一寸的肌膚,都好似要生生撕裂一樣。
這樣子的感覺,可當著是難受極了。
他感覺到了自己,好似陷入了那麼一片深深的黑暗之中,好似就要永遠沉溺於這片黑暗,再也醒不過來也似。
朦朧之中,他彷彿是聽到許許多多的聲音,可是倘若仔細去聽,卻又好似什麼都沒有的。
周世瀾費力吃力的睜開眼睛,瞧著帳前流蘇。
一時之間,他怔怔的發獃,竟似有些想不起來,自己身處何處,究竟發生了什麼。
然後,漸漸的,那些個記憶方才慢慢的攏入了周世瀾的腦海之中。
他慢慢的回想起來,那周皇后寢宮之中的殺戮,那一地的鮮血,還有周皇后殘缺的屍首。那入腹的毒酒,那五臟六腑的劇痛。還有那陰影之下,恍惚而來的纖弱少女的身影。那白玉也似的臉頰,卻好似雪白的蓮花,卻散發出復仇的怒火。那個女郎灼灼的目光,就這樣兒盯著自己,彷彿能將這世間一切,就此消融,煙消雲散。
最後,卻是眼前的一片黑暗。
那之前發生的一幕幕,卻也是流轉在周世瀾的腦海,使得周世瀾腦子一陣子的劇痛。
他不覺伸出了手指,輕輕的揉揉自己的額頭。
自己,不是應該死了嗎?
他知曉自己如今沒有死,就算在渾身酸疼,煞是難受,可是自己到底還是活著的。
如今的他,活生生的就在這兒。
他的耳邊,卻也是聽到了周幼壁極歡喜的嗓音:「侯爺,你醒過來了?」
朦朦朧朧間,他便瞧見了周幼壁極歡喜的臉孔。
少年的面容,卻也是已然有些個憔悴,瞧著已經是沒那樣兒精神了。
「我沒有死?」
周世瀾如此詢問,方才發覺自己嗓音說不出的沙啞。
「你都昏迷好幾日了,只能喝些參湯吊著,周家上下,可死擔心壞了。」
「陛下總差人問你如何,還送了上等藥材。哎,那些刺客當真是猖狂。想不到,居然是潛入了皇宮行刺。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些個東海的蠻子有些關係。自打他們來到了京城,便是總是有許多古古怪怪的事情。」
「叔叔,你肯定不知曉,你昏迷時候,長留王殿下居然來看你呢?你當真和他有交情?從前我聽著別人提及過,我還不肯信呢,原來居然是真的了。他瞧過你,沒一陣子,你便醒了。可惜殿下已經離開了,否則一定是會很歡喜。」
周世瀾慢慢的聽著周幼壁說這些話兒,他的心就好似安靜的湖水,也是沒有什麼波瀾。唯獨聽到了周幼壁提及了百里聶時候,他才容色微微一動,竟似有些個恍惚。
百里聶為什麼會來這兒,他已經沒精力去想。屬於整個龍胤的陰謀,就是如此的層出不窮,他,他總是想不透徹的。
他已然覺得,有些累了。
其實就好像百里聶所篤定的那樣兒,一個人倘若死了一次,便是絕不能狠下心腸,再死第二次。就好似如今的周世瀾,就是這樣子。
周幼壁還有幾分猶豫的嗓音,卻禁不住在周世瀾耳邊吞吞吐吐的想起:「還有,還有一件事情,你,你的頭髮。」
頭髮?周世瀾有些驚訝,頭髮怎麼了?
他垂下頭,順手一攏,卻也是呆住了。
垂在自己胸前的髮絲,已然是雪白透亮。他還正值壯年,原本應該烏黑的頭髮,卻也已然是雪白一片,白得有些個扎人眼球。
周世瀾好似做夢一樣,手指輕輕一攏,然後那雪白得髮絲,就這樣兒,輕輕得從周世瀾的指間,就此輕盈的滑落。
那頭髮輕柔,好似羽毛一樣,好似一點重量都是沒有。
周世瀾讓人拿來了銅鏡,這樣兒照了照,不止胸前髮絲,他那滿頭髮絲,居然短短几日,都是白透了。
許是因為心中極痛,許是因為中毒緣故。他頭髮,卻已然再不見半點烏黑。
周世瀾怔怔的瞧著如今鏡子憔悴的容貌,心尖並無太多難受,卻有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悲涼。
周幼壁還在一邊念叨著,說不準用些個藥材,這樣兒給補回來,頭髮又會變得烏黑。
可是周世瀾卻已然不如何在乎。
一個月後,一輛馬車,載著白髮的怪人,就這樣兒的離開了京城。
周世瀾離開京城時候,他讓車夫停了停,撩開了帘子,最後深深的望著這極繁華熱鬧的城郭。
他從小,便長於這錦繡富貴地,天生便是富貴根。他的少年歲月,乃至於他之前所有的人生,都是浸泡在這個城池之中。
而到了如今,他卻也是要離開了。離開這兒,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他不會再回來。
從前他以為自己很重要,可是如今他卻知曉,其實這世上不會非你不可。沒了周皇后,其實整個城市還是可以如此的安靜。就算他周世瀾無心權勢,宣德帝也可以提拔周家別的子嗣。畢竟周家,還有許多很上進,想要力爭上遊的族中子弟。
然而離開這個泛著陰謀味道的城市,他內心之中,竟不覺有些個別樣的留戀。
就算沒有什麼極美好的回憶,卻有著熟悉,還有著他的過去。
秋日的寒風颼颼,將那一片片的楓葉也是催得鮮紅欲滴,十分得嬌艷。
那一片片的落葉,被輕風拂下來,一片片的血紅嬌艷的落在了地上。
周世瀾想到了小時候月下對自己微笑的姣好孤女,那清秀的面容不覺蘊含了淡淡的靦腆。他想起了小時候阿淳抱著自己大腿,纏著自己要糖吃的樣兒。那時候的阿淳,還當真是敦厚可愛,令人喜愛。自己輕輕得抱著懷中的糰子,覺得自己會一生一世的對這個妹妹的好,要讓她一輩子都是歡喜快樂,不會有什麼憂愁。他想到了當年,那個海陵郡的郡主蘇葉萱,一身紅衣,極為美麗的模樣。
若是這一切的一切,就永遠如初時的美好,如嬌艷的鮮花,永開不敗,那也是不知曉多少。
可惜,這時間種種的美好,就如鮮花上的露水,只能明媚一刻。然後,曾經的美麗,卻也是會被一點點的摧毀,絕不會再留下半點。
他想著如今還留在城中的元月砂,這位奇異的海陵姑娘。就算是現在,周世瀾也不真正的了解她,對方身上好似縈繞著一層淡淡的迷霧,怎麼也都是瞧不清楚的。他以為除了李惠雪,此生不會再對第二個女子有這樣子的心思。可是自己卻也是錯了,這個神秘的小姑娘,無可遏止的讓他生出興緻和愛慕。
對方是海陵逆賊,也許自己應該十分忌憚,甚至出手阻止。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算立場不同,他還是盼望元月砂能夠成功的。他也並不希望,元月砂死在了龍胤京城。
然後,周世瀾慢慢的放下了車簾,眼中的神色卻也是禁不住有些個模糊了。
恍惚之間,他彷彿聽到了很遠很遠地方傳來的聲音。好似有那麼一個人,模模糊糊的言語。
阿瀾,對不起。
這樣子的言語,他好似在什麼時候聽到過,卻也是怎麼都想不起。
這樣子的嗓音,他似乎覺得有些熟悉,卻下意識間,並不肯如何的多想,更是不知道說話兒的是誰。
而緩緩放下的馬車帘子,卻也是阻隔了周世瀾的視線。然後這輛馬車,就如此悄然的離開了京城。離開得那樣兒得輕巧,卻也是不覺蘊含了淡淡的孤獨。
此後,周世瀾終其一生,也是未曾再踏入龍胤京城半步。
而他一生一世,也再未見到過元月砂,更未再見過百里聶了。
------題外話------
晚上應該還會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