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 天生算計

  百里聶慢慢的按住了琴弦,斷了琴曲。


  他緩緩轉身,讓自己的面孔,對著了元月砂。


  那面頰之上漆黑的紋路,宛如一句句的魔紋,布滿了這張原本俊美的面容。


  他宛如從歲月裡面掠出來,從元月砂的記憶裡面走出來,從元月砂的思念和想象里輕盈掠來。是如此的栩栩如生,是如此的活靈活現。


  一股子巨大的力量,卻也是衝擊了元月砂的心房。


  這些年來,自己心心念念,所念叨的,可不就是這樣子一副刻骨銘心的面容?


  咚的一下,她手掌之中的匕首,便是不自禁的落在了地上。


  她瞧著眼前的男子,用著那極好聽的,陌生又熟悉的嗓音:「月砂,其實我便是白羽奴。」


  元月砂怔怔的看著眼前男子的身影,他,他是百里聶?

  縱然這心尖早就是有所懷疑,可是卻總有一股子力量,阻止元月砂細細去想。


  百里聶瞧著眼前俊秀的身影,卻也是不自禁的流轉了一縷淡淡的水色。


  「我原來,便是龍胤的殿下,後來因為有些個事情,便改換了姓名,來到了海陵。另外有個名字,便是白羽奴。」


  如今,那股子巨大的憤怒,沖得崩潰了河提,惹得元月砂腦中一根弦就這樣子生生毀了去。


  想不到,他連這個都是騙了自己的。


  這個男人,從頭到腳,里裡外外的,又有什麼是真的。


  便算是那麼一根頭髮絲,也是假得可謂是徹徹底底,透出了那麼幾分虛偽味道。


  咚的一下,一柄雪亮的軟劍,卻也是生生的從元月砂腰間輕輕的拂去。


  那鋒銳的劍鋒,便是向著百里聶的胸口,生生的刺了過去。


  殺意凜凜,掩不住元月砂眼底那濃郁的兇狠冷意。


  秋風瑟瑟,卻也是好似流轉了一縷淡淡的寒氣。


  這一瞬間,百里聶眼神卻也是微微有些恍惚。


  那一刻,也有這麼一個人,極為兇狠的,將一柄劍狠狠的刺入自己的胸口。


  那樣兒的銳痛,事到如今,卻也是仍然記得清清楚楚的。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有些個模糊的念頭,還不如這樣兒死了,死在自己心口這顆硃砂痣上面。


  他意興闌珊的,忽而輕輕的輕輕的嘆了口氣。


  元月砂鋒銳的軟劍,就已然是觸及了百里聶的胸口,要生生的將百里聶刺個通透了。


  那劍鋒,已然是挑穿了百里聶的衣衫,卻已然是失去了力道,只輕輕的弄壞了百里聶的衣衫。


  咚的一下,那軟劍便輕輕巧巧的跌落,元月砂身子也是忽而一軟。


  元月砂的身軀,卻也是輕輕的落入了百里聶的懷中。


  「我教你的,你都忘記了,這兒的熏香味兒,本來就不大對勁兒。若是往常,以你敏銳,早便是發覺了。可是,你聽聽琴聲,瞧瞧匕首,便是恍恍惚惚的,什麼都忘記了。」


  「是不是呀,我的阿麟。」


  那樣兒的言語,輕輕的落入了元月砂的耳中。


  她的心口,卻也是輕輕一顫,好似被什麼鋒銳的錐子,輕輕的刺破了心房。


  是他,就是他!


  這樣子的語調,這樣子的心計。


  他裝模作樣,從前在海陵時候似乎很是正經。可是實則,這個男子,根本便是存心欺詐。如今來到了京城,更見過了他的本性。


  假的,什麼都是假的。


  她聽著百里聶嘆了口氣:「你別怪我這樣子的待你,你若只是打我一頓,我也由著你。不過,你卻恨不得讓我去死。」


  元月砂嗓音陰冷冰寒:「恭喜殿下,如今可以殺了我這個海陵逆賊。」


  「你為什麼這樣兒說,我這輩子都不會有這樣子念頭的。」


  百里聶說到了這兒,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我知曉,你恨我當年,好似騙了你。其實,並不是這樣子。我應了你的事,我是真心實意的。阿麟,當年我人纏住,幾次險象環生,可是好不容易脫身時候,卻什麼都晚了。」


  元月砂厲聲:「以你本事,誰能纏你,這樣兒的話兒,誰能相信?」


  「是北域的刺客,北域的刺客傾巢而出。」


  百里聶緩緩言語。


  元月砂忽而一怔,四年前,似乎那些個北域刺客已然是消失無蹤。那時候,還是一樁令人奇怪的事情。


  百里聶蒼白的手指,緩緩的撫上了胸口,似要按上胸口上的疤痕。他不愛含糊不清,一定要解釋清楚,就算是當真要恨自己,可是也要恨得明明白白。


  元月砂咬牙,凄厲如火的眼眸之中,流轉了宛若冰寒雪鋒般的淡淡寒銳。


  那沉澱於內心的滿腹怨恨,伴隨時光的流轉,非但未曾有半點褪色。卻也,越發濃郁。


  她嗓音恨得有些沙啞:「事到如今,你說這些,有什麼用?」


  「他們,都是已經死了。我信了你了,可是蘇姐姐死了。蘇姐姐死了后,我再信你一次,可仍然是害死更多的人。」


  元月砂神色恍惚、堅決:「無論你說的是真還是假,所發生一切都是真的,都因為我信你才會發生。我不會原諒你的,永永遠遠,都是不會原諒你。」


  百里聶卻斬釘截鐵:「這當然要分清楚!」


  「你怨我無能,沒有做到,說我該死,那也應當,合情合理。可是這樣子的死罪,和出賣背叛,被你所殺,這完全是兩回事。」


  他的手指,輕輕的拂過了元月砂細瓷般的臉頰,卻好似不敢碰觸太深。彷彿他稍稍用力,便是會被烈火所傷,故而小心翼翼。


  「阿麟,你告訴我,你究竟是為了什麼緣由殺我。」


  元月砂沒有說話,可是一雙眸子卻也是流轉那冷冰冰的不信。


  「我向你解釋了,你便應該相信,我句句是真的。我斷然沒有騙你,你不該懷疑我待你的情分。你在我心裏面是最要緊的。」


  「我不是要你原諒,你可以不原諒我,可是卻絕不可以不相信我。」


  「阿麟,你不可以不信我,絕對不行。」


  「咱們相處多年,我對你悉心教導,出生入死,待你是真是假,你應該知曉的。」


  「縱然我卑鄙無恥,利欲熏心,有心算計。可我將你除掉,又有何好處?既然我費心多年,對你加以籠絡,是為了利用於你。那麼我這個小人,既是付出良多,你也應該是珍貴無比。將你打成逆賊處死,豈不是多年努力付諸流水?」


  「不錯,東海平亂,是自然有些許戰功。可你那時,已然對我言聽計從,死心塌地。我身為皇子,若只為利用你,加以親近,自然無非是想要有著自己私兵。海陵戰神,如此勇武,對我如此忠心仰慕。我為什麼不保你,卻要生生將你害死?區區戰功,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榮耀,怎麼比得上擁有真正效忠於自己的軍隊來的實惠實在?阿麟,你應該不能否認,那時候只要我鼓動唇舌,你也會順我之意,為我爭奪皇位,剷除異己,奪取天下吧。因為,我能讓你相信,你做的都是對的。」


  「其實就算你不相信我,不覺得我對你有什麼感情,也應該知曉,以利益觀之,那我便更不可能出賣加害於你了。」


  元月砂恍恍惚惚的看著眼前男子,前一刻還心喪若死,悲痛欲絕,可是如今卻侃侃而談,一條條和她分析種種情勢。


  思維冷靜,條理清晰。


  就算是上了公堂,也不過如此。


  元月砂覺得自己是比不上這個男人的,她再如何的堅強和周密,自己也有失去理智的時候。可是百里聶卻不會,永遠都不會。


  也許吧,他天生就是那等極冷靜的秉性。


  記得那時候軍中,有人卻也是言語,說白羽奴天生算計,血冷心狠。


  那時候,自己自然不樂意聽。


  可是如今,元月砂卻亦然不得不承認,有些東西,百里聶是深入骨髓的。


  那些深入百里聶骨髓裡面的東西,卻也是不由得使得元月砂渾身發冷。


  百里聶卻猶自不覺:「縱然我明著保不住你,大可使人替死,再安撫海陵戰士。你知曉的,這些年來,我一直信奉對海陵施展那柔順之策,絕無鐵血踐踏之心。你武功卓絕,又智慧過人,又對我聽話。那麼為我所用,自然是無往不利。好好的一塊美玉,我為什麼要摔碎,傻子才會這樣子做。」


  元月砂聽不下去了,惱恨得緊:「夠了,夠了,你不要再說了。」


  「殿下果真是,是——」


  元月砂也是不知曉如何形容,只覺得內心憤怒雖然消去了不少,卻浮起了一股子深邃入骨的冰冷。


  「真是,太冷靜了。」


  元月砂嗓音裡面流轉了濃濃的諷刺味道。


  百里聶一怔,微微一愕,旋即輕輕的扭過頭去:「你別這樣子瞧著我。」


  「阿麟,難道我跪下來,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向著你懺悔,任由你動手,你便會原諒我,饒了我?也許吧,若是別的女子,可能還會心軟。可是你不會的,你心性剛毅,我跪下來哭,也沒什麼用。」


  他掏出了手帕,擦去了元月砂臉頰之上的淚水:「不過我也曾想過,毫不抵抗,任由你一劍刺過來。我知道,你一定下得去手。我便是死了,也沒什麼關係。可是後來我想一想,我若是死了,你怎麼辦?你不會開心,更不會高興。你是知道的,我喜歡你的。」


  他自自然然,說出了我喜歡你四個字,彷彿天經地義。


  可是那五個字,卻好似驚雷在耳邊炸了元月砂的耳邊,使得元月砂吃驚抬頭。


  她自然是不可置信,可那份不可置信,也許並不是因為懷疑百里聶對自己的喜愛,而是她不可置信,百里聶居然還覺得有可能。


  百里聶怎麼會覺得,自己此生此世會原諒他?


  他以為有些事情,就這樣子輕描淡寫,輕輕巧巧的,這樣兒罷休了?還是覺得那種種痛楚,切身之恨的慘事,便能這樣子輕易罷休?

  在他百里聶驚人的魅力之下,這些年自己的仇恨和痛楚,就不值一提,可以輕輕的揭開?

  這樣子的自負自信,簡直是令元月砂一陣子的作嘔!

  而偏偏她的耳邊卻不覺想起了百里聶極柔和嗓音:「我怎麼能死,我死了,誰來照顧你,以後照顧你一生一世。」


  元月砂抬起頭,極氣惱,臉頰卻也是不覺染上了一層紅彤彤的胭脂色,惡狠狠的說道:「想都不要想,一生一世,都是絕不可能。」


  百里聶盯著眼前如烈火一般的眼眸,瞧著元月砂眼睛裡面的惱怒,心裡卻輕柔的默默在想,就算是絕不可能之事,他便是傾盡天下之力,卻也是定然要勉強。


  這些年他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只覺得活著比死了還難受,可是如今元月砂還活著,還回到了自己的身邊了。百里聶那股子裡面不依不饒,爭強好勝的性子便是又熊熊烈火一般的燃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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