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 習慣做偽

  這庭院精緻,洛纓打扮得素雅,她房間裡面熏了香,那香淡淡的,並不如何的濃郁。她身子骨不好,用的香也不濃,嗅著淡淡清香,透人心脾。那味兒太重的熏香,洛纓也不愛。


  她瞧著踏入了房中的青麟,眼前的女郎一身青衣翩翩,竟似蘊含了一股子魔魅的味道,令人不覺為之而心悸。雖只是尋常青衣,可卻也好似掩不住眼前女郎的沉穩與鋒銳。


  青麟面上塗了一層黃蠟,瞧得久了,竟也好似並不覺得如何的丑了。


  又許是因為眼前少女一雙眸子煞是瑩潤,看得久了,竟似忽略她的容貌了,只覺得沉沉靜靜。


  一時之間,洛纓卻也是微微有些個恍惚。


  倘若是自己,也許,也許便不會這樣兒的裝束,不會塗丑了臉蛋。


  也不會去殺人——


  洛纓垂頭,瞧著自己手掌,看著自己嬌柔手掌之上的紋理。


  她一顆心砰砰的跳動,至少,是不會親手殺人。


  自己是精於算計,可是動手殺人,那卻也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這男人,若是知曉你親手殺手。只怕,那心尖尖,也到底還是會有些嫌棄的。


  長留王是不是這樣子呢?


  可洛纓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女郎,分明也是有那麼一股子,近乎魔魅的韻味。


  也許,殿下當真會被眼前這個女子這股子特殊的魅力,一時迷惑住了心神?

  湘染卻萬分警惕的看著洛纓,縱然湘染之前對洛纓有過那麼一縷好感,可是如今,這樣兒的好感自然也是蕩然無存了。


  洛纓的婢女不懷好意,看來這個洛家的小姐,也不是什麼好人。


  說的那些話,可是平白讓人噁心。


  青麟也盯著洛纓,洛纓那雙眸子很明潤,眼前的少女怯弱弱的,身子骨也沒多好。


  可那一雙眼睛,卻並不像李惠雪那樣子的柔弱,總好似浮起了一層煙雲水霧。


  她姿容秀雅,神態溫潤,可那眼珠子,卻好似流轉了縷縷神光,帶著一層淡淡的好奇。


  就好似,一個不懂事的小妹妹。


  若是別的地方,見著這個可人的妙齡少女,誰都是會心生喜愛的。


  那眼前如輕雪一般的嬌嫩臉頰,雖然少了幾分血色,卻打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就好似蒸得恰到好處的壽桃,令人覺得鮮美而可口。


  洛纓卻是斯文而客氣的,神色之間,蘊含了一股子淡淡的抱歉:「是我唐突,只不過今日不小心窺見了公主,瞧著,公主身邊的人有受傷。故而,阿纓冒昧,備好了湯藥,給人治傷。雖然知曉,一定是打攪了公主。」


  她這樣兒開口,倒是令人不覺怔了怔。含舒這個婢女說話,十分的不客氣,湘染原本以為洛纓更是會爭鋒相對。


  想不到這嬌滴滴的小姑娘,說話卻也是熨帖而客氣。


  湘染咬緊了唇瓣,她一側頭,就看到了凌洛毫無血色的臉蛋,女性的柔情頓時不覺動了動。


  她知曉凌洛的傷,可謂是傷得十分嚴重。要是沒有湯藥,沒幾日,傷口便是會慢慢的潰爛,只怕就算救回來,也是要死的。


  而這洛家,就算是在燕州,在這樣子一個兵荒馬亂的地方,洛家財大氣粗,總是會有極好的葯。


  只要,應了應洛纓。


  然而湘染一咬唇瓣,臉蛋之上,漸漸浮起了堅決之色。


  她不覺沉聲言語:「洛小姐的好意,只怕咱們也是無福消受。」


  湘染感受到了洛家對青麟的惡意,故而也是絕對不想就此上鉤。


  這洛纓看著是客客氣氣的,可誰誰知曉,洛纓的心裏面,究竟是怎麼想的呢。說不準,這甜蜜的笑容裡面,是蘊含了毒計的。


  她不知曉,自己這樣兒說著時候,凌洛面色忽而有些古怪。


  不錯,凌洛是顆棋子,直到昨天晚上,他也有如此認知,肯為了百里聶那麼輕輕的一句話兒,就為青麟承受這利箭之苦。可那個時候,凌洛還沒有愛上湘染。那時候湘染事事以青麟為先,凌洛也十分欣賞。可是,就在這一夜,他已經和湘染產生了微妙的感情。一個人死志再如何堅決,死過一次之後,任是這個人是如何的鐵石心腸,一顆心到底還是會軟下來的。凌洛死裡逃生,未嘗不會心有餘悸。他之所以和湘染產生了感情,是因為湘染就這樣兒拉著自己手,將他從兇狠的殺伐之中拉扯出來。而自己卻能夠在早晨的陽光之下,溫柔的注視眼前的女子。這樣子一來,凌洛自然也是會產生一種生命是如此美好的感覺。


  可是現在,那樣子美好卻彷彿有所動搖。


  一個自己喜愛的女子眼裡,他的存在,遠遠比不上青麟是否歡喜。


  他剛剛愛上的女人,仍然是將他看作棋子一樣的存在。


  凌洛忽而覺得自己的胃部,很有些不舒坦。


  他這樣子的盯著湘染,小心翼翼的看了湘染一眼,其實凌洛也不是惜命,只是不舒服自己好似永遠合該被人犧牲。而這個犧牲,也不過是湘染主子因為爭風吃醋而眉頭不展。


  湘染猶自捏著凌洛的手,可是她卻恍若未覺,一點兒沒察覺到凌洛的心意。


  她自然不明白,此刻的凌洛內心浮起的這麼些個想法。畢竟這麼年來,湘染都是這樣子想的,如今不過是一以貫之的想下去。


  湘染的手臂之上,有著那麼一個狼頭刺青,而這個刺青,是身為東海的武士才能夠刺的。


  她是女兒身,女人的力氣天生比男子要小一些,故而更要訓練各種格鬥的技巧和手腕。


  饒是如此,她仍然總是被人瞧不起。


  直到自己遇到了青麟,那時候湘染可不知曉青麟是女兒身,卻十分感激這位東海將軍的賞識。


  湘染早就將自己的一顆忠心給了青麟了。


  含舒自然是氣惱的,自家小姐可是個尊貴人兒,可一個丫鬟居然在洛纓面前放肆。


  含舒的臉頰不覺浮起了嗔怒之色,然而洛纓的臉蛋之上,卻只有真誠和溫雅。


  「公主不要因為我是洛家女,因此對我心生什麼顧慮,其實我真的只是想要幫人的!」


  洛纓柔婉的說道,旋即讓人將葯湯和傷葯拿過來。


  「這葯湯,是專治內傷的千金湯,對內傷很有好處的。」


  湘染也目光輕輕一動,這千金方,是神醫雲慈開的方子,裡面都是滋補的藥材,更需上等的人蔘熬煮。


  凌洛受傷了,身子骨虛,正需要名貴的藥材滋補。


  饒是如此,湘染還是沒有開口。


  畢竟信不過的人,葯湯更不見得能動。


  說不準,要是動了這葯湯,只怕也是會死得更快些個。


  洛纓卻用勺子輕輕的攪動了葯湯,自己喝了一口。


  含舒頓時也是呆住了,急切說道:「小姐你這是做什麼,這葯湯,裡面可是專門治療內傷活血的葯。你身子弱,最吃不得這些藥材了。」


  洛纓掏出了手帕,輕輕擦去了唇瓣的葯污,輕輕柔柔的說道:「雖然有些克身子,不過只喝一口,也沒什麼打緊。公主,我這葯湯裡面,沒做什麼手腳。」


  凌洛看在眼裡,忽而是有些個感動。


  畢竟,自己只是個下人,不打緊的棋子。洛纓這樣子嬌貴的小姐,卻喝了一口葯湯。他目光動了動,其實他的命,根本都不在自己個兒的手裡面。要是青麟不願意,他也不會喝這個葯。凌洛抿緊了唇瓣,一句話都沒有說。


  青麟走過去,輕輕的攪動葯碗。這葯碗裡面的湯藥,確實沒有下毒。她忽而笑笑:「那就多謝洛小姐了。」


  洛纓並不如何居功,反而溫婉矜持,柔柔弱弱的:「公主肯信阿纓,我已經很歡喜了。」


  她這樣兒贈送葯湯,明明是她出面幫襯別人,可是由她一說,卻好似青麟給了她莫大的恩賜。反而好似,洛纓欠了什麼也似。如此溫溫柔柔,體貼入微。就算是湘染,滿心的警惕,也不由得覺得,這個洛纓給你感覺很是舒坦。


  她也不像別的矜貴小姐,雖然禮數容貌無可挑剔,可是打骨子裡面就有著那麼一股子高高在的味道,令人難以親近。


  不似洛纓,她是溫柔若春風的,令人不覺為之心折,見之忘俗。她讓人覺得她好生可親,不自禁的透出喜歡。


  洛纓緩緩垂頭,眼底卻不自禁的流轉了那麼一縷幽潤光輝。


  她若是可以,能輕而易舉的讓別人喜愛自己。當然,洛纓若是想要,必然是能夠讓那個人怕自己。所區別在於,她這個洛家的女郎,究竟想在別人的面前,露出了怎麼樣兒的一副面容。


  洛纓貌似漫不經心,卻將在場幾個人的表情頓時盡收眼底。


  她的眼底,宛如流轉了一縷水色的光彩。湘染和凌洛,都好拿捏,唯獨這個青麟,還真是令人玩味。就算是不喜歡自己都好,青麟總應該對自己這個情敵,流露幾分的情愫。可是青麟呢,她鋒銳之中卻透出了幾分的恬淡,竟似有些個淡淡的歲月靜好的韻味。


  洛纓不覺心忖,如今她還當真想要瞧一瞧,青麟是生得什麼模樣了。


  雖然,洛纓一向覺得,女人容貌雖然要緊,可也未必是最要緊的。


  「如今東海境內,已然是風聲鶴唳,不若,公主隨著洛家的隊伍,一塊兒離開。這東海睿王,總是會給洛家幾分面子的。」


  洛纓這樣兒說話,面頰之上也是不自禁的浮起了些許靦腆。


  青麟不動聲色:「那就有勞洛家阿纓了。」


  「阿纓有些話兒,想要和公主私底下說一說。不知道,公主可是肯賞賜這個面子?」


  青麟眸光輕凝,輕輕的點點頭。


  凌洛服完葯湯,讓湘染輕輕的扶著他下去。


  待別人離去,洛纓頓時起身,向著青麟盈盈一福:「公主恕罪,方才阿纓瞧著湘染姑娘臉頰之上一縷怨懟之色,必然是我府上下人有些不是。說來,卻都是阿纓不好,縱容含舒,讓她不知曉輕重。她定然,是說了些個不中聽的話兒。」


  她作為洛家的女兒,如今又幫襯到了青麟,姿態原本可以不用這樣子低。


  就算是高傲一些,也沒什麼打緊。


  可是偏偏,洛纓就當真將自己個兒的姿態放得這樣兒的柔弱卑微了。


  難怪,洛纓居然是要屏退左右。


  洛纓手帕輕輕的擦拭過唇瓣,柔柔說道:「我打小身子骨弱,極少見外邊的人。故而含舒雖然是我身邊的丫鬟,可是我們兩個,可謂是親如姐妹。她心疼我,打心眼兒盼著我好。她以為,以為我喜歡長留王殿下,故而說出來這樣子的話。其實,其實我對殿下,可是並沒有半點綺麗的心思。」


  說到了這兒,洛纓面頰之上的紅暈,卻也好似越發的濃郁,可謂是嬌艷欲滴。


  「而殿下,素來也是瞧不上我這麼個小丫頭。東海向洛家購買了弓弩,殿下知曉了,警告洛家,送來令牌。可不是,因為跟我有什麼私情。我,我沒這個福分。更何況殿下是高高在上的,我雖是有些個仰慕心思,卻不敢有什麼愛意。就是含舒,她定然,定然挑不好聽的來說。」


  如今,她又好像是一隻天真的百靈鳥,金絲雀,柔柔弱弱的,令人不自禁心生憐憫,十分愛惜。


  她不過是個可憐的女孩子,就算是身邊下人胡言亂語,誰又能當真責備她呢?


  青麟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這也沒什麼要緊的,阿纓不必放在心上。」


  洛纓一雙明潤的眸子,好似蘊含了淡淡的淚水,她掏出了手帕,輕輕的擦拭了自己的眼角:「我是洛家女兒,如今洛家姿態這樣子的曖昧,也是難怪公主打心眼兒裡面不喜歡我。其實,我遊離東海,瞧見了這麼些個東海叛軍的惡毒行徑,我也,也絕不希望他們能贏。可惜,卻沒什麼法子。我們洛家的女眷,說是什麼千金小姐,打小就教導了琴棋書畫,學的是滿腹經綸。我自然遠遠不如曾經的京城的第一美人兒蘇穎。可是我就算是學得跟蘇穎一樣,有她那般絕色的容貌,出挑的風姿。可那也仍然不過是洛家的一枚棋子。我,我什麼都做不了,都是身不由己的。」


  洛纓當著青麟的面,將話兒攤開了來說。


  而她說著這樣子的話兒,卻顯得說不出的坦誠、真誠。


  「如今洛家給長留王殿下面子,而我又能幫到公主,我的心裏面,也是十分歡喜的。」


  這字字句句,無不是在討青麟的歡喜。


  青麟的眼底,卻也是縷縷生輝。


  「更何況,我身為一顆洛家的棋子,其實,其實命運已經是註定好了的。前些日子,洛家和豫王殿下書信往來,我已經是百里炎的女人。一個商戶之女,自然也是不能為妻,至多也不過是個妾室。不過,能隨了豫王殿下,也是我這樣子薄命女子的浮起。」


  洛纓笑了笑,似是悵然。


  這一點,青麟倒是並不知曉,有些驚訝。她其實也清楚,百里炎這個野獸般的男子,最愛的無疑是權力。而為了籠絡洛家,百里炎並不介意身邊多一個侍妾。


  洛纓這樣子說,無疑也是為了自證清白,證明自己個兒對百里聶是沒什麼非分之想的。


  洛纓抬起頭,清純美麗的面容之上,卻沾染了一顆顆的淚水珠子,冉冉含笑:「卻不知曉阿纓這種籠中鳥兒,能不能有公主這樣兒的朋友。」


  青麟佩服,她心中好笑,自己也算是受寵若驚了。


  從她以元月砂的身份踏入了京城,便沒一個女郎,好似洛纓這樣子的要好。


  可謂是情意切切,動人心魄。


  可洛纓臉頰之上的淚水,卻讓青麟微微有些恍惚。她想起了另一個女人臉上的淚水,蘇穎哭的時候,淚水盈盈,臉頰之上好似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煙雲水汽。好似,嬌艷的玫瑰花瓣上,沾染了清晨的淚水珠子。


  青麟口中緩緩說道:「這卻不敢高攀,區區一個異姓公主,怎麼配和洛家的女兒結交?」


  她雖然沒什麼證據,可是直覺卻是這樣兒的啃咬著青麟的心頭。


  她覺得洛纓不簡單,先讓含舒挑釁,如今又這樣子示好。你先是會討厭她,可然後卻是會喜歡她。言語之間,輕描淡寫,卻是能將別人的情緒,輕輕巧巧的拿捏在了手中。


  她盯著眼前如花蕊一般動人的少女嬌容,耳邊卻不覺浮起了死去的雨玲說的話兒:「她,她是個小姑娘,年紀不是很大,卻很美麗,真是好看。她有那麼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當她瞧著你時候,你便會覺得,你想什麼,她都知道。」


  雨玲死的時候,臉頰蒼白,黑血滴滴答答的從雨玲唇角滴落。


  明明雨玲臨死之前已經是十分的難受了,可是她說的那些話兒,卻字字句句,說得是那樣子的痛心和難受。


  雨玲臨死之前,滿心都是害怕,滿眼都是擔心。雨玲的忠心是真的,她最後選擇不要自己個兒的命,也是想要保住青麟的命。她自然絕不想自己的犧牲沒有價值。


  青麟就這樣子盯著洛纓,她確實年紀不大,姿容美麗。而且,她還有那麼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縱然如今,這雙眼睛是這樣子的友善,這樣子的坦然。


  「她說話客客氣氣,瞧著斯斯文文。可她細聲細氣說話時候,卻讓我送來我可憐的哥哥嫂嫂石灰腌過的腦袋。她臉上帶著笑容,可是她是毒蛇啊,那樣子的狠,那樣兒的毒!少主,你要小心她,一定要小心她。」


  雨玲嗓音聲聲的響起,而青麟瞧著洛纓。


  洛纓此刻也對著自己笑,卻笑得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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