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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歸來仍少年

  “讓一讓”、“我咋分到了六班”.……

  聽著這些曾經熟悉的任城土音,江奕有些眩暈。我什麽時候回老家了?我這次回來是做什麽?

  已經十多年沒有回來的江奕確實是想不通,腦袋裏空空如也。前一個畫麵還是在一個券商當了10多年部門副職,終於在人生走過四個輪回之後成為一個部門的一把手,幾個老友一起歡聚暢飲的場麵;下一個畫麵就直接跳到了齊魯省,跟一群小毛孩子擠在一起。


  等等,這個怎麽這麽眼熟哇。“你是不是紀兵?一一班班長”


  “你怎麽認識我?我是分到了一班,不過班長嘛,灑家可不敢當。你要是班主任的話,可以給我封個官做做,哈哈!”熟悉的拍胸脯,熟悉的自封山大王,沒錯,紀兵。


  “你怎麽這麽年輕?上次見麵的時候,你不是已經進入地中海了嘛,咋又長回來了,用了什麽洗發水?”


  胖子一聽不樂意了:“地中海啥意思?你這個小南蠻快快從實招來。”對於這個沒有印象、卻又對自己貌似很熟悉的人,紀兵也吃不準改對他客氣點還是不客氣點。


  這究竟是夢,還是突發的精神恍惚?自己竟然看到了高中報名上學的場景,還是那些熟悉的身影。學校傳達室的日曆上,赫然是1990年9月1日。


  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就是你閱曆了世界,一覺醒來,卻發現還在課堂上,然後告訴同桌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這樣的事,竟然發生在自己身上了!

  可是,我的妻和子呢?那個曆盡十餘年鬥智鬥勇、最終被三個大人連坑帶蒙才開始認輸服軟、接受上一代安排的兒子;那個在自己人生低穀遇見、曾經小摩擦不斷、卻始終不離不棄的老婆呢?老天,我可是辛辛苦苦奉獻了一輩子、剛剛進入收獲期。玩我呢?


  不行,我再睡會兒。


  暈暈乎乎的跟著紀兵一起到了宿舍,八人間,廁所公用,嗯,都是當年的模樣。一個小時後,跟著七個人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到了一樓教室,聽著班主任周國俊老師的口令排隊、女先男後的順序占領座位,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這個時候,江奕再也支撐不住,坐在高一一班第三排、右四座位上,直接睡著了。就讓我趕緊回去吧,今晚兒子的語文、外語還需要我指導呢。


  “那個三排中間的同學,是叫江奕吧,旁邊那個同學叫醒他,上課了!”


  “老師,我家裏有急事,我要馬上回去一趟。向您請個假”。被推醒的江奕還是有些有些不死心。家,也就是自己多年稱為“老家”的地方,應該可以告訴自己答案了。而每天和十五六歲叛逆期孩子鬥爭的班主任也被這個“您”字意外地震住了,機械式地點頭同意了這個剛來上課就明顯不合情理的“請假”。


  不必等候郊區的5路公交車,也沒有大部分同學都有的自行車,江奕一路小跑著,從鎮裏的學校跑到了江家屯。這個明朝屯兵的場所,現在已經2500多人了,其中90%的人都是江姓。少數幾個外來小姓是異地搬遷的“插花式移民”。到了村口,有些緊張,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自己畢業工作和極少歸來的地方,竟然讓自己近鄉情怯了。


  似乎一刹那間,屬於15周歲的記憶狂飆而來,擠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沿著那條尚未鋪設水泥的無名路,仍然是那些閑散的農村勞動力聚在一起瞎聊著。“小奕,今天不是去上學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作為村裏聞名的“準大學生”,江奕到高中去讀書可是不少人眼中的大事。齊魯是高考大省,卻非高校強省,90年的大學生可謂鳳毛麟角,3年後的江奕更是這個村裏第一個重點本科大學生。


  “嗯,有點事兒。”江奕盡量縮短自己的句子,不讓“南蠻子”這個稱呼再次落在自己身上。


  越是靠近那個院子,心裏就越是跳騰。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麽,我就能見到她了。


  “怎麽才離開半天就回來了,是不是跟人打架了?”江奕是被堂嫂推著進了堂屋,他沒辦法接受媽媽就這樣站在家裏的現實。


  “我……今天學校裏隻報到,沒安排課程。”


  “喲,第一天上課就開始洋氣了嘛,又是‘安排’又是‘課程’的。”這個堂嫂是著名的愛開玩笑,也正是她的到來,讓江奕不再那麽緊張。看著依舊年輕的媽媽,江奕依然不能控製自己的眼淚。媽媽,你知不知道,我已經超過了你現在的年齡;你知不知道,還有兩年,你就要告別這個世界;你知不知道,你的離去會帶來多大的影響。


  “怎麽還哭起來了?這麽大的孩子了,離開家半天不到,就開始哭鼻子了,丟丟……”嫂子在堂屋裏繞了一圈,依舊沒打算繞過這個連一句“二嫂”也沒喊出的家夥。而媽媽卻一句話都沒說。


  “我餓了……”。江奕被媽媽的眼神盯得發慌,隻好寄出了這句最能打亂媽媽心神的一句話。敏銳的媽媽能夠看出一絲的異樣,或許她已經看出了什麽?心虛的江奕終究沒敢多待,在自己家裏做客、被媽媽看著,始終是自己不可承受之重。問了一句哥哥在哪兒,就出門去找這個後世血緣關係最重的家人了。


  媽媽究竟看出了什麽,暫時被江奕放下。他相信,粗心的大哥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懷疑自己的。這個家夥除了喜歡武術,就是喜歡幹活,與江奕形成了完美的“哥倆互補”。


  “你怎麽沒去上學?”


  “你還知道我今天要去上學?家裏這麽忙,你怎麽也不去給姐姐幫忙?”對於這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哥哥,江奕一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性格缺陷讓他對自家事漠不關心甚至刻意躲避,媽媽去世後更是成了“別人家的孩子”,每天除了睡覺和早餐、其他時間都在別人家混日子。


  “就那麽點兒活,還不夠媽和姐姐忙一會兒的。媽媽今天不是也沒下地嗎?”被弟弟一陣搶白,哥哥一下子忘記了自己的長子威嚴。


  “你下來,我給你說件事兒。”江奕感覺自己現在身負挽救失足青年的任務。


  “唷,小奕現在第一天讀高中,就開始變成大人了嘛。”作為半個家長,加上江奕的哥哥是在給自己家幫忙幹活,江保國有義務站出來維護世界和平。


  “今天在學校裏,老師告訴我一個發財的機會,你聽不聽?過期不候。”


  江采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從拖拉機上跳了下來。對於這個從小就是周圍同齡人學習榜樣的弟弟,身高馬大的江采始終沒辦法指手畫腳。自從幾年前被金古梁拖下水、愛上拳腳和氣功之後,這個哥哥就從“別人家的孩子”變成了“那家的孩子”。


  “就在這兒說吧。”


  “第一,趕緊去辦個身份證;


  第二,去找媽媽要2000塊錢,到深城去,打工還是做生意都行;

  第三,辦一個高中畢業證;


  第四,到村委會開個證明,然後去市裏開一個銀行賬戶。”


  “深城?我為什麽要去那麽遠?再說了,家裏現在又沒有錢,找誰要去?”哥哥顯然是被這個突然跑出來的四大創意給嚇住了。實際上,這個弟弟從早上出門就一直在給他驚奇。


  “相信我,我們老師說了,他們在深城有個親戚,免費介紹老鄉到工廠裏打工賺錢,一個月760,包吃包住。”760元每月,是深城打工的標誌性成績,從80年代一直到20世紀末,直到中國入世、人口紅利終結後才逐漸淹沒在最低收入保障中。


  “真有這麽多?是拿到手嗎?那個老師是你什麽時候認識的,靠譜嗎?”對於這個雖不至於遊手好閑、卻又實在不務正業的家夥來說,能夠有個“正業”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農村孩子能夠進入工廠更是遙不可及。在弟弟的光環照耀下,這個哥哥一直以遊走的姿態,度過了江奕的高中、大學時期,直到結婚後才被老婆拉回正常軌道。


  “放心吧,老師還會坑你?他要是說話不算數,我在學校裏天天找他麻煩。”對於從小受到多次表揚的江采,老師是一個神聖到不容懷疑的人物。江采知道,江奕也知道江采知道。


  “2000塊夠嗎?”


  “放心吧,3個月以後,再給你5000。”對於自己沒有的東西,江奕向來是不吝賜予別人的,要是加上具體數字,以及不要眨一下眼,可信度就更高了。自己家哥哥,還得自己騙。


  “還是你去吧,媽媽最心疼你了。”江采也知道,作為70後的青年人,老大跟媽媽永遠是相愛相殺的關係,遠不及老二那種集寵愛和閑散於一身的地位。


  “你別瞎說了。媽媽最心疼的是你,你沒看到你天天在外麵瞎晃悠,媽媽有多擔心、難受嗎?現在媽媽對你要求高一些,隻是因為你是老大、所以要求高一些。你不知道家裏麵的老二都是最弱的嗎?”


  “那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不過我也有兩個條件。”江采現在逐漸適應了節奏。


  “隻要是合理的,盡管提。”就算是合理的,也可以變成不合理的,我可是有過十幾年坑蒙拐騙單純少年經曆的。


  “一,要是媽媽不同意,你就死心了吧,以後不許在我麵前再提這件事兒。”看來江采並不是被衝昏了頭腦,而是不想被弟弟糾纏。


  “答應你。”


  “二,以後不要再這麽牛氣哄哄的,要記住,你不一定是對的。”


  “嗬嗬,這麽快就學會了我的一二三了?三呢,都滿足你。”


  “就這兩條,一言為定。”


  “不許反悔。”


  江采現在隻想讓這個家夥離自己遠點兒,這個家夥對自己心理壓力越來越大,臉皮也越來越厚了。自己比他大了兩歲,可是在自己分別回讀了初二和初三後,這家夥就和自己一起讀初三。現在他進入了高中,自己即使想再爭取一下,也已經不好意思再回學校複讀了。可是這個弟弟竟敢指揮自己,嬸可忍,叔叔也不能忍!


  “那好,我先走了,記住你答應我的事情。”對於哥哥的記性,作為弟弟的必須充分考慮進來。


  “少在這兒囉嗦了.……還有,以後不要指揮我,我不是……不是你兒子。”江采說完扭頭就去找他的朋友和朋友的拖拉機玩去了。


  嗬嗬,嗬嗬。還別說,你現在還真的就和我兒子一樣的年齡,這都被你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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