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蘇聯產業園（二）
王海青這幾天閑著無聊，他每天都在收聽洪災報道。他是徽省一家國營煤廠設備處副科長。1963年剛進入高中的時候他還是學俄語，並且是班裏的外語課代表，可是第二年中學普遍改為學英語。三年後高中畢業，接著就沒有大學可以讀，他這個當年的高中生想當個外語老師也沒機會了。還好招工到了洗煤廠，算是能夠安頓下來，可是這時候他已經25歲了。
已經過了43歲生日啊。可是，當了快有10年的副科長了吧，說好的扶正呢？年富力強的時候卻被一場洪災攪亂了自己的一切路徑。不甘心啊！
今天，安置區裏格外熱鬧。
“老王，走，一起去看看老毛子去，”一個鄰居過來打招呼：“聽說蘇聯企業在蘭陵這裏投資開工廠呢。”那人都不用問你忙不忙地，直接拽起來就走。在災民安置區除了閑得蛋疼的，不就是瞎忙的嘛。
“你今天不維持秩序了？”
彭曉東是大學畢業生，被安排了維持秩序的任務。不過今天貌似比較閑：“今天換班了，驢子也有休息的時候不是？你說也真是透著邪性，來幾個外國人還要派車送咱們去看熱鬧，這蘭陵還真是為我們的身心健康著想哈。”
沒錯，蘭陵就是多事，不隻派了車過來拉人去逛，還提出了學曆優先、車費1元的優惠，可著勁兒地讓你去玩。人家的好意也不能不領情吧，王海青去了。
顛簸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終於到了，失望了。不就是空蕩蕩的建築工地嗎？裏麵有一個牌子：會俄語者可進入工廠交流。王海青開心了：我就會啊。
彭曉東急了：“你去了，我咋辦？”
“同誌，我這個同伴是大學生，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跟我一起來的。”
“大學生啊，老金貴的了。沒問題，進去吧，”保安非常熱情，放兩人進去後還說了一句：“有機會多來啊。”
倆人這下子放心了，感情人家看重高學曆還真不是白說的，時時刻刻都有體現呀。彭曉東的自信心也上來了，不再是剛才那個藏在王海青背後的男人。
兩個人正在背著手逛呢，聽到三個人在一個車間門口比劃著什麽。一個白人貌似有些心情不佳，另有一個華國的中年人用手勢劃拉著什麽，旁邊一個小姑娘臉上紅撲撲地。王海青聽出點兒味道，哦，原來是這麽會事兒呀：“小姑娘，這位外國專家說的是‘回火’和‘淬火’，就是先把工件加熱到適當溫度，保溫一段時間後冷卻···”
“哎呀你老哥過來可是太好了，我說咋又是放進去、又是拿出來的呢，都把我繞暈了。”中年人腦門上已經滲透出了細小的汗珠，估計三個人已經糾纏了好一會兒了。
白人看到忽然橫插進來兩人，正在奇怪呢，小姑娘向他解釋了一下，白人立即大手伸過來了，王海青也握住了他的手：“達瓦裏希，普裏維特（同誌，你好）。”好熟悉的感覺啊，王海青一瞬間入戲了。
白人一下子開心了，這是母語的感覺啊，他也用俄語跟王海青交流了起來。原來，他是布林諾夫斯基，蘇聯ELEICA洗衣機分廠的工程師，這次隨船來華國進行設備安裝和調試。剛才他和那位中年人常先生溝通定製一些加工件，需要進行一些熱處理。女翻譯對於專業術語可能還不太熟悉，所以溝通起來有些困難。女生的臉繼續紅撲撲地，又不好意思說什麽，隻好避重就輕地跟彭曉東聊聊，偶爾也翻譯一下。
常青山樂了：“老哥，你可算給我幫大忙了，這個可是好幾萬塊的單子啊，不行今天中午一定要給我機會請客。反正也不遠，就在旁邊的小飯館裏就行。”布林諾夫斯基看起來也很開心，跟著一起去了。
“天子門生來了啊，”飯館老板打趣著常青山。常青山是在第一屆博識培訓班開業典禮時留下名字的，現在這個已經成了他吹牛的資本，而他參加了三個月培訓後以優異的成績通過了考核，心思就活泛起來了。可是等了個把月還是沒人理他，這就奇怪了，說好的月薪上萬呢？
王海青瞧著常青山，常青山擺了擺手：“別聽他們瞎說，都是開玩笑的。”不過，這個名號還比較好使，上個月去越省考察和采購摩托車配件廠的時候，他就被選上了。常青山是個豪橫的主，回來後直接拿了家裏所有的錢，加上借來的親戚朋友的錢，一股腦就投資開設了一個機械加工場，不是工廠，因為沒有注冊。
彭曉東一直在國企待著，對私企有些另眼相看：“你們這都是怎麽找活幹？”常青山一看戴眼鏡的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麽：“蘭陵這邊好幾個廠在擴建，到處需要機加工件，從來都是活兒找人，不用人找活兒。”布林諾夫斯基也點了點頭，女翻譯這個能解釋清楚。
“你們的利潤率高不高？”彭曉東這句話說出來，印證了常青山的判斷，果然是書呆子。但是他也不隱瞞：“估計明年我這個加工場就能上百人吧。”
“上百人？”
“年初不是已經說了不用再討論姓資姓社了嘛，現在私企超過了8個人也不用害怕。”著名私營老板、第一代創業人士年廣九曾經因雇工人數12個、超過了8人上限被認定為存在“剝削”入獄，後來這個問題一直捅到了總設計師那裏，才在總設計師的親自過問下解決了。布林諾夫斯基聽不懂這些，使勁吃著肉。
王海青一看情況不對勁，趕緊撇開這個話題，向布林諾夫斯基打聽起了洗衣機廠的設備安裝調試情況。布林諾夫斯基這下子話匣子就打開了：“你們的基礎打得真是太好了，都是標準化的廠房，來了以後都不需要做什麽平整，直接就可以把設備搬進來。要不是有些零部件、原材料還需要在華國尋找供應商，估計很快就能試生產。”
“那你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回去了？”王海青有些失落，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些熟悉的感覺，現在又要像做夢一樣遺失了。
“看情況應該不會，你們這裏的投資人還要擴大生產的，據說還要在異地設立幾個分公司。”布林諾夫斯基似乎也有些不太肯定。
不過，王海青看出來了，布林諾夫斯基非常珍惜這裏的工作機會，所以他小心地問道：“你在華國還習慣嗎？家人多久才能見到？”
這倒是一個比較難以回答的問題，布林諾夫斯基想了一會兒才回答：“這裏很好，吃和住都安排得不錯，就是暫時還見不到他們。現在我國的輕工業品供應有些短缺，我們的薪水現在都不能寄過去給家人使用。”歐洲文化果然和華國不一樣啊，如果華國人這麽說話，肯定要被戴上一頂“交淺言深”的帽子。
常青山看到顧客有難，也插了一句：“我們老師家裏在蘇聯也有生意，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給您提供一些幫助呢。”小年輕江奕被他們第一批培訓的稱為老師，開始是戲謔，後來慢慢地就叫開了。
“是嗎？我現在每個月1000多點的月薪，可以把900塊錢拿出來給家人用，我隻要留下100塊就行了。這裏供應很充足，我不用留下什麽錢，”布林諾夫斯基很著急的樣子，“我們那個城市現在日用品非常緊缺，我的家人現在天天排隊還不一定能夠買得到。”
老大哥家裏這麽拮據倒是讓王海青幾個人有些奇怪，不過華國人向來給人臉麵，倒也不好多問。於是常青山又給自己攬了活兒，免費的服務，幫助布林諾夫斯基聯係一下自己的老師。可是，自己也隻是在開班典禮的時候見過這個老師一麵，誰讓自己愛麵子不懂拒絕呢？
“如果要擴產的話，需要招很多工吧？”王海青現在閑得無聊，回去的時間又不可知，想看看有沒有臨時幫忙的工作機會。
“這個是需要很多，臨時的長期的都需要。你的俄語這麽好，如果有管理經驗或者相關技術經驗，應該收入不低，”布林諾夫斯基對這些政策也聽說了不少，“如果有高等學校的學曆，應該就更高了。”
“收入不低？”王海青看著布林諾夫斯基，希望這個不懂得華國傳統忌諱的專家多說幾句。彭曉東也支起了耳朵，就連翻譯小姑娘也很感興趣的樣子。
布林諾夫斯基對這一塊卻不太了解，他隻是從自己的收入中推斷出來的。常青山接話了：“我聽說蘇聯產業園的新設工廠，如果有大學文憑、再加上管理經驗的話，實習一年就能當上部門副經理，實習期薪水至少這個數，實習期合格後這個數。”左右手都伸出來了，一個是五，一個是一。
“五十、一百，太少了吧？五百、一千，太多了。你這消息不靠譜吧？”這年頭按照工資級別，每一級隻差20來塊錢，你這跳躍沒有準頭啊。王海青剛剛冒出來的希望再次麵臨夭折。
“這個不難確認，待會兒可以去他們廠辦公室問問，現在正是大量招聘的時候。”這麽多人質疑常青山也不是很自信了。
“我倒是有些印象，”彭曉東插話了：“前一段時間不是有人到安置區宣傳過嗎？當時我沒在意，畢竟是要回家的，廠裏的事情一大堆，也就沒有多問。”
“我覺得也有可能。我剛剛畢業沒多久，他們就給我400多工資，我那些同學們都很羨慕我，有幾個都躍躍欲試地想辭職過來呢。”小姑娘臉又紅了，剛才的憋屈變成了自豪。
“專家同誌，不知道像我這樣四十多歲的，在貴廠還有沒有機會呢？”老臉也紅了。
“你肯定是最受歡迎的一類人，雖然我不負責這一塊。懂技術又會外語，還有相關工作經驗。要是有個高等學校學曆，估計也能達到管理人員副經理的收入水平。”布林諾夫斯基現學現用。
可惜了啊，自己咋就這麽懶，工作之餘沒有讀個夜校、電大呢？王海青暗自懊悔著：“嗬嗬嗬，我也就是問問。我們煤廠還在等著我回去呢。”是啊，那裏待了這麽多年，雖然今年升職的希望沒了，可是明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