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殘雪夜 異鄉人
乾坤殿中,慕毅隨手拿起一枚黑子,放在了白玉棋盤上。
“先人有雲:略觀圍棋兮,法於用兵,三尺之局兮,為戰鬥場。皇上如何看?”
“是謂如焉,此話說得正是現在的情景。”
其浩然看著盤上的棋子,幽幽說道:“皇上,你若這麽走,我可要贏了。”
慕毅輕笑,“是啊,你要贏了。”
“皇上,你這步棋也太過隨意,也太過草率了。”齊浩然拿起茶杯擋擋茶葉,輕抿了一口,即便如此端坐得一本正經,那張娃娃臉依舊稚嫩,不顯老成,正襟危坐的樣子倒讓人覺得有些好笑。
慕毅也不在意,倒是很隨心地說道:“確實草率,你可是敵,五皇子不想我這麽走?”
“皇上是個會看大局的人,浩然怎敢牽著皇上走呢?”
“哦?如此,那通緝犯的事情,你怎麽看?”慕毅挑挑眉,不看其浩然的臉徑直問道。
兩個通緝犯昨日被江湖上的人抓送到了刑場,接著就帶去審訊,果不其然,兩人承認確實是覬覦太皇太後身邊宮女的美貌,蹂躪未遂怕傳出去,並將人誤殺投井,不料被人發現,逃出了皇宮,逃出了慕城。現已被抓獲,於今日正午處斬。
齊浩然臉上沒什麽變化,依舊作一副滑稽的老成樣兒,對慕毅說道:“皇上,既然兩人都已承認罪過,殺人償命,應按慕國的律法辦處,浩然並沒有什麽異議,是浩然身邊的那兩人太過猖狂,不懂規矩,還望皇上不要計較浩然的過失,往後自會管好手下人,他日定不會在發生這樣的事了。”
口中的話雖像在道歉,臉上卻無半分歉意。慕毅輕笑了聲,端坐在棋盤前,凜然正色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浩然愚鈍,實在不知皇上說的是什麽。”
“嗬嗬,如此那便不說了。來人,傳午膳。”
齊浩然沒有再說什麽,插科打諢的話,他可經常說,可現在的情況卻不便開口。他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皇上話裏的意思,他怎可不知?
看似簡單的對話,說得雲淡風輕,卻早已把他人的命運捏在了手中,生死置之度外任意擺布,皇家的人一貫如此。
杜正豪與穀弘方如此,洛心館主亦然。一個是女神醫,別他是敵國大將。他們的命在君王眼中不算什麽,不值一提罷了。
儲君令牌還是沒有什麽下落,自從上次那令牌出現過以後,再也沒有現世了。慕毅用洛心來做魚餌,卻沒有掉到大魚,反而魚餌沒了,魚竿也掉進了水中。太皇太後身邊的人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從未停過,齊國五皇子也一直在旁邊看戲,偶爾也參一腳,卻也不越舉,都是小打小鬧,區區一個五皇子,對他來說造不成什麽威脅。除了瘟疫的事情皇上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無其他。
齊浩然做得太過幹淨,讓人找不到證據,且從來都是矢口否認瘟疫與自己無關,那便是無關?
皇上怎可能不知道?
普天之下,皇家人財力物力最為雄厚,皇上都查不到的事情,其他人更不能查到。當初上官浩天來稟之呈上的時候,即使知道些原委,皇上也無所動作。不是不知,而是在權衡利弊大小,看皇上願不願挑開,上官浩天深知皇家的人都有自己的手段,也沒多言。
位高權重的人,掌控的即是大局,從來都是要權量一個平衡的過程,不偏不倚,中庸之道,不同勢態下,順勢而為。虛與實,誠與偽,榮與辱,清與濁,善與惡,對與錯,共存於世間,不可絕對,全是人的欲念為之,因此,隻能使之趨於平衡,卻不能消滅。
皇上若是把事情都挑明了,懲治了齊國五皇子或是殺了他,隻怕齊國人以此為借口,便對慕國宣戰了。在沒有萬分的準備下,慕毅是絕對不可能這麽做,五年前的那場戰爭,雖是大勝而歸,同時也挫傷了慕國的兵力與國力,兩國開戰,意味著民不聊生,是百姓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這一點,一個君王最為清楚不過。
慕毅深知如此,當然不會貿然行動。他一直在等著機會,還有那個對他造成威脅的人,那個擁有儲君令牌的人,他的七弟——慕煕。
隻不過行蹤詭秘下落不明的持有儲君令牌的人,卻是始終讓人無法找到。
正午之時,兩個通緝犯被押到刑場,公之於人斬首示眾。百姓對此也是嗤之以鼻,也津津樂道,畢竟是齊人自作孽不可活。
慕毅之所以會殺了那兩個齊國大將,並非隻是為了給區區一個宮女雪冤,而是在昭告天下,即便如齊國之強大的國家,也不能在慕國的領土上輕取人命,如有為之,定當以命抵命,用一個小小宮女的命來還齊國兩名大將的命,甚值。
這些也隻是後話。沒能用洛心引來那個人,慕毅深感遺憾,齊國五皇子然也是如此,兩人都有同樣的想法,卻不是同一個目的。一個是想除去對自己地位有威脅的人,一個是想借那個人的力量促使慕國天下大亂,然後乘虛而入,不費吹灰之力地將慕國拿下,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也不過如此了。
兩人都聰明人,深知對方的目的,但還是有意為之,如若那人真來了,兩人的較量就不止如是一盤棋下的那麽簡單了。
隻可惜,那人終是沒有來。
昨天上官浩天的剛把洛心帶回慕城,很快在宮中傳得沸沸揚揚,當太皇太後知道洛心沒有出事之時,倒也覺得欣喜,隻是她依舊沒有查清楚自己的孫子到底把洛心關在哪兒了。皇上把洛心關在城外的朝天營,太皇太後即使把整個慕城都翻過來,那也是不可能找到洛心。此事已經過去,隻要洛心不死,就還有那麽絲希望,慕國也就有希望。慕毅的能力遠不及大皇子,可現今大皇子不省人事,依舊被放在地宮中的寒冰棺中。
如今皇上手下人馬不少,也掌握不少實權,私下暗自訓練了大批辦事暗衛。一旦大皇子複出,必將造成大亂。太皇太後顧忌諸多,時機不對,大皇子還不能醒過來。
洛心從刑場回到了洛心館,館中的人都在慶祝洛心館主安全歸來,這一次磨難,似乎更把館中的每個人都聯係在一塊兒,洛心也十分樂得見到這樣的場麵,看到整個館中的人一派喜氣,也令人欣喜。
隱隱約約中,她似乎猜到了這次能從刑場回來,多虧了那個人的功勞,隻是,為何從始至終,他都沒出現過?
百節年為首,大雪下了一個多月,不久後便要過年了。
濮傲樓的生意自從開業以來一直都很火爆,洛心館和醫館的生意也不錯,洛心給館裏的每個人都包了大大的紅包,又添置了新衣,館裏上上下下的人都樂得合不攏嘴,更對洛心忠心耿耿了。作為一個領導者,洛心在管理上也很有自己的一套,結合了古代百姓的生活習俗,製定相應的賺錢對策,付諸於實踐。看來現代企業科學管理的理念,用在古代挺合適的,有賞有罰,多勞多得,少勞少得,年底還有利潤有分紅、獎金,大大提高了員工的積極性。
生意好了,賺的錢隨之越來越多,洛心打算年後開春時就把其他幾個酒樓的事情都打理好,把生意再做大些,洛心生活雖一向從簡,但該用的地方卻絕不吝嗇,洛心雖不是個愛財之人,但她知道無論在那個世界,錢都是個有用的東西。
過了幾天,給元帥府、太師府、杜府、還有叢連山莊紛紛都送了禮,她在皇城中的人脈太少,能送禮的扒著手指頭都能數過來。洛心不是阿諛奉承的人,但也不是未諳世事的主兒,這些人都幫過她,她不能忘,這個世界的人一向注重禮善往來,她不過是入鄉隨俗罷了。
這是她第一次在這裏過年。
過年的時候要吃團圓飯,可她卻從來沒有跟自己的父母吃過一次團圓飯,這對她而言簡直是一種奢侈,她甚至連自己的父母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她隻有洛心館,有個義父,還有洛染。
她不知道她還能不能回去,興許,往後還會過很多個年,歲歲年年,年年月月,歲月蹉跎,浮生若夢,霧靄過塵煙。
她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忘記原來的生活,忘記原來的世界,這種忘記於她來說會有些落寞,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卻處在同一個環境,與原世隔絕,會讓人有些孤獨,卻隻能適應。
大雪仍舊沒有化去,恐怕是要翻了年才會有所動靜了。幾隻麻雀在院中儼然撲翅,棕色的羽尾微微發黃,信手拈來一塊浮香的芙蓉糕,輕輕弄碎後往庭院一撒,幾隻鳥兒爭相飛了過來,歡快啄食。窗牖前的白衫女子舉頭遐睎。
風一更,雪一更,遊目川野,牽引遠望,孑身獨佇。窗含千秋雪,寒風凍帷簾,漫漫盡無邊。未央花落,萬寸東。
朝一夕,暮一夕,幽人夜靜,愁來不解,羅衾覆塌。蘭室青娥寤,未寐徒長歎,念念閑人醉。拾殘玉輪,月影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