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他們到底算什麽
樹嶼與歌就這麽跪著,想說些什麽,張了張嘴,卻隻是蠕動了下嘴唇,什麽都說不出來。
愧疚嗎?後悔嗎?又或者是眷戀?想念?
也可能是別的什麽,隻是現在他說不出來。
同樣道不清心中複雜的感覺。
“如夏。”許久之後,樹嶼與歌隻是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冰如夏空洞的雙眼有些飄忽,沒有多大的真實感。
她本是極美的,一雙眼睛透淨又靈動,滿是睿智的光彩。
隻是生前,沈初雪對她做的事情太多了,毀掉的不僅僅是一雙眼睛。
“你不該來這裏。”冰如夏眨了兩下眼睛之後,平淡地開口。
臉色終於不再平靜,有些動容。
她並不懷疑麵前這個人的身份,雪國在人族漫長時光洪流中,早就成為了過去式。
現在的九霄大陸中,想找到當年的一絲蹤影都難。
朝代的轉變太快了,快到所有人族都無能為力改變,縱使她生前聲名遠播,也改變不了什麽。
在自然的衰老麵前,所有人的待遇都是一樣的。
“有罪的人,總歸是要贖罪的。”樹嶼與歌低頭,又是一叩首。
虔誠而真心。
“與你有什麽關係呢,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我不後悔,但願你也別後悔。”盡管看不到,但她還是能感覺到他的動作。
這個人啊,光是呆在他身邊,冰如夏就有一種相當微妙的感覺。
也許這就是悸動。
即使她因他而死,即使兩人已經分離近上千年。
但正如她說,一切都是她自己願意的,在成親前,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也都為他鋪好了後路。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好好孝敬父母親,可當時的情況她想要光明正大呆在皇宮裏也是不現實的事。
在她死後之所以一眾大臣會願意接受她的身份,也隻不過是因為她已經死了。
她活著,永遠是最大的威脅。
但死人,哪怕給再多殊榮,也改變不了什麽,影響不到他們的利益。
將軍隻有戰亂的時候才會被需要,一旦天下太平,往往是要備受忌憚的。
這不僅是冰如夏的悲哀,更是人族大多數將領的悲哀。
聽了這話,樹嶼與歌感覺到陣陣恍惚。
後悔嗎?人一輩子怎麽可能有不後悔的瞬間呢?
但沈初雪不算短暫的一輩子,說起後悔來,又顯得太過矯情。
前半生都在怨恨、迷失自我中度過。
而和冰如夏相遇到最後的分別,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
準確來說,連一年都不到。
她離開人世後,沈初雪又沒了記憶,成了雲家的公子。
後半生不愁吃喝,甚至還在名義上的父母安排下,有了相敬如賓的妻子。
作為雲毅的那些年,確實是他最平和順心的時光。
絕對比多數人族活的舒心。
然而自從他恢複記憶後,心裏也是相當複雜的。
尤其是,他恢複的方式如此怪異。
作為雲毅,他壽終正寢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失去了意識。
再次恢複醒來,已經變成了冒險者,樹嶼與歌。
也就是,能脫離九霄大陸的陳澤凱。
其實一開始,他變成樹嶼與歌的時候,整個人的意識是非常混亂的,甚至還不太能真正掌控這個身體。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莫名其妙變成了這個冒險者,而且除了一開始虛弱的時候能感受到原主的意識外,就再也沒有任何動靜了。
沈初雪不知道原主是死了還是去了別的地方,他無從查起。
在成為樹嶼與歌一段時間之後,又是一度的迷茫和荒廢,好在這樣的情況沒有持續多久,他還是冷靜了過來,接受了這個現實。
並且在為接觸如夏做好了打算。
從陳澤凱的生活視野中漸漸明白,也許他和如夏之間並沒有那麽多的感情糾葛。
這一切都是被設置好的人生。
不管是他也好,如夏也好。
從性格,到品性,甚至是遇到的每一件事,做出的每一個決定,1其實是早就被設置好了。
他們兩個人,不,應該說,九霄裏的絕大多數人,結局早就被定下了。
他從陳澤凱身上所看到的九霄,或者說,這些冒險者眼裏的九霄中的所有人物、景物,都隻不過是一族數據,並不能稱之為“人”,或者是“生命”。
沈初雪不知道哪裏是對哪裏是錯,哪邊是真實哪邊是虛幻。
他如今最遙遠的記憶可以追憶到沙國滅國那天。
直到他和如夏相遇死別,再到變成雲毅的所有都記得清清楚楚。
但是這其實是不正常的。
沈初雪說不出來到底哪裏不正常,隻是腦海裏有這麽一個再清晰不過的認知。
“如夏,你當真,無怨無悔嗎?”沈初雪眼裏的複雜是那麽的明晃晃,但如今的冰如夏再也看不到了。
她當年死後,名義上說是送去了皇寺祈福安寢,實際上皇後和皇上暗地裏找了個風水寶地,獨獨為她建立了這麽一座寺廟。
這裏才是冰如夏最後的安身之地。
寧靜而遠離世俗。
要是他一直在九霄大陸中,對於之後的這些事自然無從得知,但作為陳澤凱,習慣了現實世界的生活後,找到相關的資料不算什麽難事。
關於九霄中人族雪國篇冰如夏的資料和記載不多,但也足夠他推敲出如夏的最終所在之地。
主要是因為當時冰如夏的身份引起了不少的關注,因此直到雪國覆滅後百年後,後人對於這位公主的研究也是不少的。
“你既然能找到這裏來,應該也明白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了,又何必問這一遭。”冰如夏垂眸,沒有焦距的雙眼也是平淡的。
但仔細看去,還能看出幾分笑意。
她的聲音向來滿含威嚴,或者說在他麵前總是帶著縱容,從未像現在這樣,雖然沙啞得緊,但帶著明顯的柔和。
“也許,為公主所不值。”樹嶼與歌自嘲一笑,沒有抬頭。
冰如夏又緩緩一笑,轉身朝門口出走去,卻在門檻邊停下了,僅僅隔著數厘米的距離。
可以證明她的感知力有多強悍。
“值得不值得,又該由誰定義呢?我才是這當事人,我自己願意,便由不到外人來質疑。”
“人族這短短的一生,還是要掌握在自己手裏才好。”
冰如夏抬手,扶著門內側的邊緣,沒有逾越分毫。
她的活動範圍,隻在這個寺廟中,但凡越出一步,魂體都會遭受到劇烈的焚燒感。
離得太遠或者太久,就會直接消散。
如今的她,也不過是一抹帶有意識的殘念而已。
“作為人族,我活著的日子不過短短二十餘年,但這二十年裏,我想做到的事情在我看來已經做到最好了。”
冰如夏聲音極輕,但不難聽出話裏的輕快。
全然沒了負擔和心事的她,確實應該是這樣的。
可不知為何,樹嶼與歌卻感到到極大的違和感。
但他沒有多想,隻下意識地以為是他們如今的身份和心態已經不同的原因。
“作為沈初雪的那些年,是我虧欠您太多。”樹嶼與歌依舊跪在蒲團上,隻是抬起頭,挺直了腰板。
“不是說了嗎?我自願的,談不上虧欠,聽起來太庸俗。”冰如夏背對著他,在逆光中的身影顯得有些消瘦。
幾乎整個人隱匿在了照射進來的光芒中。
看起來竟有些美好又夢幻。
但沒有影子完全證明了真假與現實。
“嗬嗬。”樹嶼與歌輕笑兩聲,沒有再糾纏這個話題。
“如果有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公主還是要這樣做嗎?”
他盯著地上的蒲團,感覺到了陰冷和輕微的寒意。
幾乎沒有過多的遲疑,冰如夏點頭,然後回答道,“自然是要的。”
毫無懸念的回答卻讓樹嶼與歌更能感覺到全身發冷。
這就是“數據”的可怕之處嗎?
不管重新多少次,利益的得失有多明顯,他們的選擇和回答都是一樣的。
哪怕早就知道了結局,哪怕明明有更好的解決方案,還是會一路走到底。
即使心裏清楚,自己所選擇的這條路的今天盡頭是無盡的深淵。
也依然義無反顧。
“那麽,如果我選擇用更多更大的代價來救公主一命,隻為了避免我們之間的悲劇呢?”樹嶼與歌緩緩閉眼,幾乎絕望地開口。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真的會發生這種事,那我寧願自我了斷也不會給你機會的。”冰如夏的聲音輕輕的,幾乎有些聽不真切。
這麽輕飄飄又決絕的一句話,卻還是落進了他耳中。
在那一瞬間,他便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隻覺得一顆心慢慢地,沉到了一潭死心中。
無法掙紮,無法開口呼救,悶悶地疼,鈍鈍地痛。
甚至在那一瞬間,又有了一種自己還是沈初雪之時,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感覺。
生不如死,窒息又絕望,卻又因為這份絕望而無比地清醒知道這一切。
腦海裏有什麽不斷在拉鋸著,機會將他整個人生生拉成兩半。
這種感覺,真是糟糕透了啊。
這是樹嶼與歌昏迷前,最後的想法。
隨後,便陷入了熟悉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