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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地獄火車

  “搞不好新的遊戲軟件賣完了,小勝空手回來。”本間故意作弄小智,卻換來一個鬼臉。小智說:“他早就預約了。”


  現在的小孩想得還真是周到。本間暗自讚歎,邊想邊走,快到九號樓時,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小智也停下了腳步。


  “這是什麽?”


  從右邊飄來燒焦的臭味,那裏有用來燒垃圾的焚化爐。


  “我去看看。”


  “我也要去。”小智跑步跟了上來。


  走近一看,一個高度到本間肩膀的焚化爐前,有個穿工作服的男人一邊揮著濃煙一邊整理垃圾堆。他一抬頭看見本間,立刻明白是這裏的居民,輕輕點頭。


  “不好意思,我在燒紙垃圾,因為受潮了,煙熏得厲害。”


  從厚重的金屬門板裏冒出白煙。原來如此。


  小智被煙熏得猛咳。


  “辛苦了,不好意思。”打聲招呼,本間正要帶著小智走,忽然停下了腳步。在清潔工的腳邊有著堆積如山的東西,是些舊賬簿,用黑色的繩子綁著。


  “這些也要燒掉?”


  清潔工用戴著棉布手套的手擦汗,答道:“是呀,上個禮拜天搬走的那戶人家是會計師,將這些保存了十年的賬簿留了下來。”


  “那你可就累了。”


  清潔工又擦了一把汗:“就是呀。留下來很麻煩,但也沒辦法。


  不過還真是不少。現在沒人用這種古老的記賬方式了,因為有了計算機,隻要輸入,根本不必寫在紙上。”


  輸入計算機後,這些就不要了。這個想法讓本間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那可不一定。”小智說。


  “呃,是嗎?”清潔工露出了笑臉。


  “對呀,我們老師買了個電子記事本,結果讀了說明書,上麵說電池一沒電,所有數據都會不見。所以最好將重要數據另外記下來。”


  清潔工聽了哈哈大笑。“他大概是買了便宜貨吧。”


  “才不是呢,所有東西都一樣。最後老師還是用紙的記事本。”說著小智自己也笑了。


  不隻是計算機,文件也應該留著。本間在頭腦裏反芻,文件也是一樣————其實是很簡單、很單純的。


  “那不就更花工夫了嗎,小子?”清潔工說。


  “我們老師也是這麽說,這反而是資源的浪費。”


  清潔工打開焚化爐蓋,丟進新的紙。小智納悶地看著沉默地杵在那兒的本間。


  “怎麽了,爸爸?”


  本間將手放在他小小的頭上說:“謝謝你的幫忙。”


  “啊?”


  本間微笑著弄亂了小智的頭發。


  “隻不過,很對不起你,明天我又得去一趟大阪了。”


  第二十七章


  “會客室?什麽?我們公司嗎?”


  片瀨在玫瑰專線的會客室裏皺著眉頭反問。本間搭一早的新幹線來到大阪,立刻趕往這裏把片瀨叫出來,這一次他是通過前台辦理會客。片瀨遠遠避開前台的女同事,把門緊緊關了起來。


  “就為了這些小事,專程跑來找我?”


  “是。隻不過,這些事並非如你想象得那般微不足道。”本間探出身子,提高音量說,“那些問卷和訂購單在輸入計算機之後,怎麽處理?立刻銷毀?”


  “當然,不然留著也是占空間。大約一個月銷毀一次吧。”


  “真的?”


  “真的,絕對不會遺漏。”片瀨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自信,甚至有些誇張。


  “真的……嗎……哈哈……”本間故意重複一遍,然後問,“那麽銷毀資料是誰的工作?”


  這個問題讓片瀨有些退縮,沒有即時開口。


  本間又問了一次:“誰來銷毀呢?”


  片瀨舉起手,似乎要藏住鼻子似的捂著,低著頭想避開本間的視線。


  “應該不是難以回答的問題吧?還是有什麽不好回答的理由?”


  “是總務部,庶務科。”他終於低聲回答了,然後又趕緊補充道,“可新城小姐不是庶務科的人。”


  “那怎麽銷毀呢?”


  “一個月一次,交給專門從業者處理。”


  “在那之前呢?”


  “放在地下倉庫裏保管。”


  “那個地下倉庫,誰都可以進去?”


  這一次,片瀨沉默的時間比剛才還久。


  “片瀨先生?”


  “是。”片瀨就像老師點名時回答的學生一樣。


  “地下倉庫是任何人都可以進去的嗎?”


  片瀨咳了一下說:“做事務工作的女職員都可以進去。”


  本間有種想拍腿的衝動。那些是文件,還沒輸入計算機的數據,是喬子能夠到手的數據。根本不需要熟悉計算機係統的操作,她就能達到目的。隻是,她留下證據了嗎?

  “你們和專門從業者說好要嚴守秘密嗎?”


  “當然,因為這些問卷、訂購單都是我們公司的重要數據。”


  “那拿出去銷毀時,有沒有先一箱一箱計算好裝箱的箱數,或先留下記錄之類的?”


  “我想總務會做吧。”


  “可以幫我調查嗎?過去……對了,就是新城喬子在這裏工作的一九八八年四月到一九八九年十二月,看看有沒有銷毀的箱數不對或文件資料不足的情形發生過。”


  片瀨抬起頭看著本間問:“要調查?”


  “麻煩你了。”


  “可是我沒那麽多空閑……”


  “那我跟你的上司交涉好了,我也有很多方法可用。”


  其實如果片瀨拒絕了,本間也覺得頭疼,但為了讓對方答應,說再多的謊言也無所謂。


  “那不行,請你千萬別那麽做!”片瀨的聲音顯得像是知道些什麽,“如果真的扯上什麽奇怪的事件,會對我們公司造成很大的麻煩。


  所以拜托,請不要說出去……”


  看著他扭曲得很滑稽的麵孔,本間恍然大悟,根本不用拜托他去調查了,原來他早巳知道。


  “片瀨先生,你是不是受新城小姐之托,將應該銷毀的已輸入文件給她看,或是複印給了她?”


  難怪你會那麽緊張。難怪問到新城喬子和玫瑰專線數據庫的關聯時,你那麽驚慌失措。


  “是不是?”


  就像相撲選手在比賽場上被扳倒一樣,片瀨失魂落魄地點頭。


  “她拜托我讓她看文件數據。應該說是我幫她做了,還是告訴了她呢?”


  本間不由得重重歎了一口氣。


  “什麽時候的事呢,我也記不清楚日期了……”


  “完全不記得嗎?一點印象都沒有?”


  片瀨點頭。


  “那你先說說具體的做法是怎樣?”


  “偷偷地將要銷毀的文件從箱子裏拿出來就好了,很簡單。因為一個月隻來回收一次。”


  “你拿出文件的箱子裏,都放了些什麽東西?”


  “問卷。”


  “什麽時候的問卷?”


  片瀨縮著肩膀回答:“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不記得,真的。”


  本間靜靜地看著片瀨的臉,知道他的“真的”一點都不是“真的”,因為他的目光在遊移。


  “本間是我的姓,你說的不是真的。”


  片瀨軟弱的嘴角鬆開,他笑了,但是當他看見本間“一點也不好笑”的表情,馬上又收起笑容。


  “我不記得了……”


  “一點也不嗎?”


  這個人明明記得,卻裝作想不起來!

  終於,片瀨小聲地回答:“一開始是五月。”


  一開始?

  “就是說你拿了好幾次?”


  片瀨點點頭。原來如此,難怪他會這樣縮著身體。


  “你說五月,是哪一年?”


  “她來我們公司那年……”


  那就是————一九八八年了。


  “拿出去了幾次?”


  “四次。”


  “直到八月?”


  “是的。”片瀨小聲地繼續回答,“都是以關東甲信越地方的顧客為對象的問卷。當時我還在想,這女孩怎麽喜歡看這些奇怪東西,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喬子為什麽要看這些文件,她說過理由嗎?”


  “說過……”


  “什麽?”


  片瀨吞吞吐吐地回答:“她說在學計算機,要練習程序,需要一些數據。”


  “這理由令人信服嗎?”


  片瀨沉默不語。


  “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他低著頭,很難為情地笑了。


  “我以為她是將資料賣給了獵頭公司。”


  但他還是因為對方是喬子而默許了這種事。


  “片瀨先生。”


  “是。”


  “那些文件裏麵有沒有包含關根彰子的數據,能不能查到?”


  “現在我不知道,真的。但是給我一些時間,應該查得出來。”


  片瀨說話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繼續說:“填問卷獲得的信息,會依照時間加以區分,輸入的時候會作出便於日後識別的設計,以後可通過一定的計算機程序來檢索,便於收集特定時間輸入的信息。”


  如果用這方式檢索數據,就立刻能知道喬子掌握的問卷內容了。


  “片瀨先生,可不可以將那些數據全部印一份給我?喬子拿走的


  那四個月數據全部都要,也許很花時間,我願意等。”


  片瀨似乎料到本間會這麽要求,歎了一口氣說:“我一定要做嗎?”


  “如果不行,隻好請你上司……”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真受不了你。”片瀨雙手搔著頭皮,“但是這件事請你千萬保密。”


  他顯得驚慌失措,想在事情還沒鬧大之前,趕緊將小火撲滅。


  “我答應你,努力看看。”


  但是本間心想,如果我的想法是對的,恐怕就無法答應你的要求了。


  片瀨要求給他兩個小時,本間又來到了觀笛咖啡廳。等待的時間裏,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焦躁,不停地抽煙。


  片瀨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十五分鍾,手上拿著厚約五厘米的計算機報表。


  “有一百六十件。”他將紙丟在桌子上。


  文件十分重,即便不用手拿,奉間也明白。


  新城喬子就是這樣從玫瑰專線拿到了居住在關東甲信越地方的客戶的隱私資料,然後開始尋找符合條件的年輕女性,於是找到了關根彰子。沒錯,這個假設應該沒錯。


  翻閱報表時,本間問片瀨:“關根彰子呢?”


  “有的。”片瀨指著紙堆三分之二的地方,“是七月的資料。”


  本間一邊翻閱,一邊想起,關根彰子成為玫瑰專線的顧客,是在七月二十五日。


  喬子究竟是以什麽標準從一堆名字、年齡、現住址、職業、有無護照等拉拉雜雜的數據中搜尋目標的呢?

  首先應該是年齡。年紀差太多的女性總不行。職業若太正經也麻煩,最好是無業或兼職,必須是那種突然辭職也不會被懷疑的。另外,不能忽略的條件就是沒有可倚靠的家人,或是家人較少。


  拿到手的數據,她應該是照這種方法一一檢查的。五月份、六月份、七月份,最後是八月份。以這段時間為基點,假設她挑出了五個最有可能的女性,便停止了繼續取用資料,然後鎖定第一人選……


  “有了。”眼前出現了印有關根彰子信息的報表。本間的手並沒有發抖,但因為重新坐好時撞到了桌子,桌上的水杯跟著搖晃。


  “有了,關根彰子。”


  一副好像“這樣你心滿意足了吧”的口吻,片瀨低喃道:“我該走了……還有工作……”


  “請等一下,再等五分鍾。”


  本間讀著彰子的信息,然後抬起頭來。


  就在這時,在本間不斷努力後的這一刻,也許是時間之神或是其他具有支配力的神哀憐他吧,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突然間,他感覺體內的汗水化成了酒精,開始蒸發。


  “怎麽了?”片瀨問。


  對新城喬子而言,關根彰子是排名第幾的候選人呢?

  沒錯,一開始,關根彰子並不是第一人選。彰子的信息包含在七月份的資料裏,但是喬子還繼續向片瀨索要八月份的資料。


  喬子選擇了條件最好的目標,開始行動。


  本間已經思考過很多次:喬子從玫瑰專線取得數據後,從中挑選出最適合的目標。但這是憑空的想象,如果早一點看到這一百六十人的數據,早一點感受到這計算機報表的重量,他自然會有不一樣的想法。


  對新城喬子來說,如果關根彰子並不是排名第一的候選人呢?也許被她認定為最適合的女子其實另有其人。


  如果另有第一號候選人,為了擊中目標,她是否已經陸續作好了準備?

  而在那時,幾乎完全出於偶然,她知道了關根彰子母親死亡的消息?

  新城喬子訂閱了東京的報紙。關根淑子因違章建築而墜樓身亡的消息,雖然篇幅不大,卻也刊登在東京的報紙上。


  喬子讀了報道,發現因為母親過世,彰子至少在戶籍上已經成為天涯孤女。


  沒錯,關根淑子的死因果然就是意外事故,雖然有自殺的可能性,但並非他殺。


  那是偶發性的事故。因為關根淑子的死,新城喬子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關根彰子身上。淑子的死讓她判斷,以彰子為目標,在實行計劃時可以減少汙染雙手的機會,彰子算是危險性較小的目標。


  這麽一來,所有細節都連貫得上了。


  “我不知道你要幹什麽,但這樣做有意義嗎?”片瀨或許感到莫名的害怕,一臉茫然地問。


  “比你想象的要有意義。”


  “可是……我……”


  “片瀨先生,請你回想一下,新城喬子有沒有去過山梨縣?”


  “山梨?”


  “是。山梨縣韭崎市,在中央線的甲府附近,有一尊大觀音像。


  怎樣?”


  片瀨吞吞吐吐地說:“我想……去過。”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們……一起去旅行過。”


  “她和你?”


  “是的,我們開車旅行。我們……那是第二次旅行。”吞了一口口水,片瀨繼續說,“我姐嫁到甲府,我想去玩的時候,順便將喬子介紹給她認識,所以事先聯絡了姐姐。我們也去了韭崎,去吃麵疙瘩。”


  本間按著額頭,確定剛才聽到的都已納入腦中,然後問:“她是和你開車旅行的吧?”


  “是的。”


  “片瀨先生,你愛上了新城喬子?’


  “……是。”


  “如果當時她有別的男朋友,你應該會知道吧?有沒有那種感覺?”


  片瀨的表情有些憤慨,他搖頭說:“沒有。”


  “有自信嗎?”


  “有。我們……之間……”


  “已經有了親密關係?”


  片瀨點頭,露出一副跟外表不符的害羞神態。他目光低垂地回答:“是的。”


  新城喬子完全將這個男人控製於股掌之中。但如果是這樣,喬子對須藤薰提到的那個一起開車旅行、出車禍的男人又是誰呢?喬子直到最後都沒有說出名字的那個男人,究竟在哪裏?

  “她受了燒傷。”本間回憶著須藤薰說過的話。


  “她渾身顫抖,很痛苦地呻吟,拿頭去撞浴室的牆壁。”


  “我是真心和喬子交往的。”片瀨突然說,“我認為喬子也知道我的心意。她不可能有別的男人。”


  她不可能有別的男人!

  本間抬起頭直視著片瀨,說:“對,除了你,她沒有其他的男人。”


  沒錯,就是這樣。新城喬子於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十九日對須藤薰說的車禍,是編出來的謊言,從頭到尾都是謊言。她不想說出真相,便開始扯謊。


  她不是不願說出男人的名字,而是無法說,因為那個男人根本就不存在。沒有開車旅行,也沒有出車禍。


  本間毛骨悚然地挺直了背,重新看著整疊計算機報表。


  那一天,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十九日,新城喬子在這疊數據中,不知道是從東京、橫濱還是川崎或哪裏,挑選了一名女子作為她的第一號目標。她是否為了想成為這位最佳候選人,而打算殺死該名女子的近親以排除障礙呢?

  “一個很淺但範圍很大的燒傷,說是毛衣燒掉了。”


  本間想起在方南町公寓看見的那個裝汽油的小瓶子,拿起瓶子時所聞到的臭味,還有閃閃發光的抽風機扇葉。


  汽油。


  是縱火。


  本間趕回東京後,不停地打電話。他和專程請一天假過來幫忙的碇貞夫、井阪夫婦分頭查閱計算機報表數據,一發現有二十多歲的女子,便拿起電話開始查詢。


  “不妨先報出自己是警方。”碇貞夫對井阪等人宣布,“和這些資料中的女子說話,問她們,大約兩年前有沒有家人因為火災而受傷?能問出多少就問多少。”


  有的人已經搬家了,有的則是出現電話答錄機的聲音。一撥通,馬上就由本人接聽的情形很少,可說是一場與耐性的競賽。


  到了晚上,讓井阪夫婦回去休息後,本間和碇貞夫輪流打電話,聲音都沙啞了。


  過了十一點,兩人正想,今天就到此為止,不料正在興頭上的搜索之神卻不懷好意地看著他們微笑。


  “找到了!”碇貞夫說,然後要靠在窗邊的本間過來。


  “現在換負責本案的同事和你說話。”他將話筒交給本間。


  那是一位名叫木村小末的二十二歲女子,在打印出來的職業欄中寫著“自由兼職”,聲音聽起來尖細、甜美,有點童音的感覺。雖然聽著本間的說明,但她不時會發出疑問:“真的嗎?你們不是什麽惡作劇電視節目吧?”


  “你一下子不能相信也是理所當然。不過我們沒有說謊,也不是在開玩笑。請你聽清楚,我們是通過玫瑰專線知道了你的個人資料。”


  總之,就是要求對方把話聽完。


  “木村小姐,如果我的問題很失禮,請見諒。你的家人是不是很少?現在是一個人生活嗎?你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了,對不對?”


  木村小末的聲音顫抖了:“你怎麽會知道這些事?”


  本間對著碇貞夫點了一下頭,表示“沒錯”,繼續說:“剛才打電話給你的那位先生,是不是問你,在這兩年之內是否有家人遇到災難,而你回答‘有’?”


  稍微停頓了一下,木村小末說:“是的,是我姐姐。”


  “你姐姐?”


  “是的。”


  “你姐姐遇到了怎樣的災難呢?”


  木村小末的聲音顯得很驚慌:“我要掛電話了,你們是惡作劇吧?你們才不是什麽警察呢!不要這樣。”


  碇貞夫將話筒從本間手上搶過去,告訴對方搜查科的專線電話。


  “聽好了嗎?有沒有記下來?好,你打電話過去,告訴對方我們的名字,確認有沒有這兩名警察。然後對接電話的人說,你有急事要和本間先生聯絡,請他打電話給你。聽清楚了嗎?但是你告訴對方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必須是胡扯的,不能說真的。這樣接電話的人就會緊急和我們聯絡,我們聽了聯絡內容,再打電話給你,你聽我們能不能將你告訴警方的假名字和電話號碼說出來,聽懂了嗎?這樣就能證明我們是不是騙子,你要不要試試看呢?”


  木村小末似乎接受了。碇貞夫掛斷電話後對本間說:“這就叫欲速則不達。”


  本間擦去臉上的汗水說:“是,真不好意思。”


  “算了,我自己也是急得很。”碇貞夫性急地拿出香煙,點上火,問,“確定了這個木村小末的存在,接下來要怎麽做?”


  本間搖搖頭說:“雖然沒有證據,但我很有自信。”


  “什麽意思?”


  “有一次,我們聊起新城喬子在做什麽,我便有了這種想法。看見那份厚厚的計算機報表,這想法更明確了。”


  如今,本間已經能完全掌握這種想法了。


  “新城喬子因為假冒關根彰子的計劃失敗,又開始找尋其他目標,而且十萬火急,她已經慌了。”


  “沒錯,很有可能。”


  “你聽好,問題是這時她沒有必要從頭開始,隻要利用之前的數據就行了。我想她應該保留了那些數據,因為她是個麵麵俱到的女人,一定會想到萬一的情況。”


  碇貞夫低吟道:“說得也是……”


  “在這種情況下,她首先要找的是一度被她放棄的第一候選人,不是嗎?現在無論如何她都想跟對方見麵。”


  “新城喬子很有可能出現在木村小末那裏?”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一接起來,就聽見了當班同事的聲音:“有一個叫佐藤明子的小姐來電,說有急事要找阿本。我跟她說你停職了,她卻說一定要找你。”


  本間很久沒聽到別人叫自己的外號了,雖然不是什麽令人聽了就害怕的名號。


  “電話號碼呢?”


  “她說是55554444,該不會是惡作劇吧?”


  “沒關係,謝謝。”


  掛上電話後,本間再次打給木村小末。在一旁的碇貞夫批評說:


  “真是個沒什麽想象力的女孩!”


  木村小末立刻接了電話。本間盡可能保持平穩的語氣。


  “喂……木村小姐嗎?你說的是佐藤明子,電話號碼是55554444。


  對不對?”


  木村小末聽上去像是快哭出來了。“你們說的是真的呀……”


  “三年前,也就是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中旬,那天是星期天……好像是十九日,我姐姐受了重傷。”恢複平靜後,木村小末開始說明。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十九日。沒錯。就是深夜新城喬子帶著燒傷的右手去找須藤薰的日子。


  “受重傷?”


  “是的,燒傷,之後因為缺氧而腦死亡,一直處於植物人狀態,直到去年夏天才過世。”


  本間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眼前一片明朗。找到了,猜對了。


  原來如此,新城喬子失敗了。第一候選人的家人————應該消失的家人,沒有死,成了植物人。


  如果一定要讓目標失蹤,對病人不聞不問,難保將來不被追究,反而可能行跡敗露。風險太高,所以該計劃無法進行下去。


  因此,喬子才轉而取代關根彰子,那個剛剛失去母親的關根彰子。


  當她在報上看見關根淑子因為意外事故身亡的消息時,不知心中有何想法?大概很高興吧,認為這樣太方便了,於是興高采烈地進行假冒計劃。


  還有其他事情需要確認,本間鼓勵對方:“木村小姐,你姐姐是否遭遇了火災?”


  木村小末立刻回答:“是的,沒錯。當時沒有辦法立刻找到起火點,消防局和警方的調查結果認為可能是縱火。那個時候,我們住的地方附近經常發生有人惡意縱火的事,媒體也曾經報過,不知道是不是食髓知味,縱火者的行為愈演愈烈。那時真的好害怕。”


  本間閉上眼睛。新城喬子訂了東京的報紙,所以知道有人縱火的消息並加以利用。


  “我那天去補習,回家時間比較晚,所以沒事。可是姐姐睡著了,來不及逃出。”


  不,不是這樣。那次縱火根本就是對準你姐姐而來。


  “木村小姐,’瞄了一眼正在吞口水的碇貞夫,本間問,“當時,

  在發生火災前後,有沒有和你或你姐姐很親近的朋友突然出現?”


  “女性朋友嗎?”


  “是,有嗎?”


  木村小末沉默了一會兒,說:“這個嘛……那時我受到刺激,整個人也迷糊了……”


  “說得也是,那也難怪。”本間說完,歎了口氣,“那你最近有沒有新認識什麽人?”


  “新認識什麽人?”


  “是的,比方說……你姐姐以前的朋友或是路上向你問路的人。”


  “噢,那倒是有。”木村小末回答。


  “有?”本間覺得喉嚨好像哽住了,“什麽樣的人?叫什麽名字?”


  木村小末毫不遲疑地立即回答:“新城小姐,新城喬子小姐。”


  新城喬子!

  聽見本間複誦這個名字,碇貞夫拍了一下額頭,然後雙手握拳做出自我激勵的動作。


  “她是什麽人?”


  “我姐姐的朋友,最近才剛聯絡上。”


  一時之間,本間屏住了呼吸。


  “你說什麽?”


  木村小末大概是被本間的質問嚇到了,頓時沉默不語。


  “你們最近什麽吐候聯絡的?”


  “中了!”’碇貞夫大叫一聲,遮過了木村小末“有”的回答。


  本間踢了碇貞夫的小腿,要他安靜,然後對木村小末說:“對不起,請別在意剛才發出的怪聲。”


  木村小末似乎也嚇了一跳,不自然地笑了笑。


  “是新城喬子小姐跟你聯絡的?”-

  “是的。我們一向沒什麽聯絡,她突然來了個電話,說是不知道姐姐過世的事,覺得很過意不去,想去墳前祭拜一下,問我能不能帶路。我們約好這個周末下午在銀座見麵。”


  第二十八章


  本間和木村小末商量,看看星期六需要她如何協助。然後他出發前往宇都宮,目的是要製止阿保。


  阿保自從回去以後,就沒有音信了。他興衝衝地回去了,但想挖掘母校的校園幾乎不可能。隻要能先抓到新城喬子,搜索屍體的事可以暫緩處理。


  然而,隨著新幹線的車廂搖搖晃晃,本間不斷思考,兩者孰先孰後好呢?

  就像一條細絲仍然牽係著心中某個角落一樣,他也期待阿保能找到關根彰子的頭部,但又覺得這樣做對阿保太過殘酷。


  是否用自己的手挖出小彰的屍骨,阿保就能甘心?也許他是這麽覺得,但說不定那是一種錯覺,或許會因此一生背負著當時所受到的衝擊!

  因為事先打過電話,本間走出檢票口時,阿保已經站在那裏等待。電話裏他的聲音有些難以壓抑興奮的感覺,直到看見他神采奕奕的表情,本間才發覺他結實的肩膀充滿了活力。他遠遠看見本間,便大聲呼喚。


  關東寒風肆虐,一走到室外,便覺得耳朵鼻子凍得發疼。坐進車門寫著“本多修車廠”的廂型車前座,本間才又覺得活轉了過來,想這下沒事了。他彎身撫摸了好一陣子膝蓋,慰勞一番自己的腿。


  鼻頭凍得發紅的阿保劈頭就說:“我有事情要向你報告。”


  本間製止他:“我也有話要說。”


  “所以專程來?有那麽重要,電話裏不能明講嗎?”


  “嗯。”


  本間從可以見到新城喬子說起,並說明調查經過。阿保驚訝地睜大眼睛,不時發出讚歎之聲,中間還超速開車,被本間提醒了兩次。


  “太厲害了!終於辦到了!”阿保的語尾有些顫抖。


  終於,他忍耐不住了,幹脆將車停在路邊,關掉引擎,對本間說聲不好意思,顫抖了好一陣子才又繼續開車。至少停頓了十分鍾。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都是靠大家幫忙,才有這麽理想的結果。”


  “是星期六,後天嗎?我也要去。可以嗎?”


  “當然。”


  “你還記得答應過我,讓我第一個跟她說話吧?”


  “記得。”


  停在突然變紅的紅綠燈前,阿保總算放慢了開車速度。


  “到我家之前,請先跟我去學校吧。”阿保緊抓著方向盤,正視前方。


  “就是你說的小學?”


  “是,在八幡山公園附近。”


  經過本間上次走過、至今還有印象的街道,阿保將車停在可以看見遠方綠色丘陵的路邊。


  盡管都是大都市,這裏還是有東京無法比擬的奢侈之處。阿保和關根彰子就讀過的小學擁有一個可同時玩橄欖球和棒球的巨大操場,而且不是那種鋪便宜建材的操場,是完完全全的泥土操場。


  鋼筋水泥蓋的四層灰色教學樓遠遠地佇立在對麵。櫻花樹從兩翼的教學樓外將操場包圍。現在樹葉已掉盡,想必春天時應該是醉人的風景。


  “這麽大,挖也挖不完吧!”


  一群穿著桃紅色運動服的小朋友正在操場中央玩跳繩,大約有三十人,看來好像是高年級學生。老師不時吹響尖銳的哨聲。


  “我到處問了朋友,我們試著將以前這裏的教室、校園等位置還原出來。”阿保雙手撐在學校的圍欄護網上。


  本間看著他問:“還原?”


  “因為改建過,在五年前。”


  是這樣啊,本間想。


  “變化很大?”


  阿保搔搔頭說:“是,建築物的位置整個兒都變了。十姊妹的墳墓也找不到了。”


  阿保發出笑聲,本間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麽沒有顯出失落的神色。


  “我正好想打電話給你。”阿保說,“我也不是什麽都沒有調查到,隻是想多調查一些,再向你報告。”


  他表示,兩年前————一九九O年的春天,正當櫻花盛開的時候,有人在這個校園裏看到了新城喬子。


  “真的?”


  阿保雙手抓著圍欄護網,用力搖晃身體,慢慢地點頭說:“錯不了。那是我們以前讀書時就已在這裏服務的老職員,是個女職員,年紀已經過了五十,但記憶力很好。”


  阿保拿出新城喬子的照片給女職員看時,對方確定是她。


  “新城喬子長得很漂亮,所以她記得。”


  “新城喬子為什麽要來這裏?為什麽會和學校職員見麵?”


  “說是星期天的下午,這個女人忽然走進了校園,就在那一帶————”


  阿保舉起結實的手臂,指著路邊的櫻花樹叢,“看起來是在悠遊地散步,觀賞附近的景色。常有地方上的人或是觀光客來欣賞學校裏的櫻花。女職員一開始並沒有在意,但是看她站了很久,又是年輕姑娘,所以有些擔心,便上前問話了。”


  女職員還說那個年輕女子穿著很端正,也很樸素。


  “黑色套裝搭配白襯衫,口紅塗得很淡,像剛剛參加過守靈或葬禮一樣。”阿保回過頭,若有所思地看了本間一眼。


  “守靈或葬禮?”


  “嗯……”


  女職員前來問話,那名年輕女子回答,因為櫻花開得太美,看得入了神。


  “女職員驕傲地說這裏的櫻花在本地也很出名。對方也眯著眼睛表示讚賞,說的確很漂亮。但是她的樣子顯得有些憂鬱,所以女職員又問她是不是來旅行,對方稱是。本間先生,她說是代替朋友來的。”


  本間扭頭看著枯枝蜿蜒的櫻花行道樹,想,她是代替朋友來的。


  “女職員又問:‘朋友是這裏的人嗎?’她點頭。她是這麽說的。”


  阿保調整好呼吸,繼續說,“‘我的朋友以前讀這所小學,在學校時,很喜歡的十姊妹鳥死了,還記得曾經在校園裏挖過墳墓埋葬,隻是不記得是在哪裏了。”’


  就在這廣闊校園的某處,關根彰子曾經為童年時代的感傷牽引,夢囈般地表示自己死後要埋葬在這裏。


  “那名年輕女子還問女職員:‘現在學校裏還有可供埋葬飼養的動物的地方嗎?’女職員回答說沒有。那女子也笑著說:‘應該是吧。’”


  新城喬子說,代替朋友來探訪回憶中的地方。


  女職員覺得那女人樣子有些奇怪,便問了很多問題,比如,朋友今天為什麽沒有一起來?朋友在哪裏?

  年輕女子沉默了一會兒,才幽幽地說,那個朋友已經過世了。


  本間和阿保肩並著肩,眺望著廣闊校園裏穿著運動服的學童,感受著刺骨的北風橫越校園帶來的泥土氣息。


  新城喬子來過這裏,代替關根彰子而來,來到這個彰子希望的“死後埋身之處”。


  “我還在繼續努力。”阿保用力推著護網讓自己站好,“我想說服校長和家長會的人,允許讓我挖掘校園。難道不是嗎?絕對有挖掘的價值。新城喬子來過這裏,她一定是為埋葬小彰而來。隻要找,一定能找到小彰。”


  阿保用力踐踏地麵,地麵的野草早已幹枯了。本間抬起滿是灰塵的腳,像阿保一樣踏上欄杆的水泥底座,探出身子說:“新城喬子來過這裏!”


  “是。”


  “但我還是不認為小彰在這裏。”


  北風撲打在阿保的臉上,他日不轉睛地看著本間問:“為什麽?你不是專程跑到這裏了嗎?”


  “她沒有被埋葬在這裏。不,新城喬子也許有過埋葬的打算,但是,埋在學校的校園裏不太可能,太危險了,很難說什麽時候就會被發現。她來到這裏看過之後,更覺得不行。”


  “可是……”


  本間不等阿保說完,盡可能保持平靜地製止:“當然,新城喬子應該會將小彰的屍體丟到她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因為一旦屍體的身份被確認,就會難以收拾。她會將屍體丟到海裏還是埋在山中呢?丟在韭崎的那些被發現,應該在她意料之外,她本來希望屍塊能被當作垃圾處理掉。”


  阿保站著不動。校園裏又響起了哨聲,四散的學童跑步聚集在一起。


  “屍體必須丟到不會被發現的地方,但是為了讓心裏好過,新城喬子來到了這裏,代替小彰來到這個希望的‘死後的埋身之處’,這是我的想法。”


  一如小智和小勝用項圈代替呆呆的屍體埋葬一樣,喬子借此獲得安慰。


  春天,在櫻花盛開的行道樹下,隨風飄散的落英貼在發梢,她始終佇立在這裏。當時她心中想著什麽?是否對關根彰子感到過意不去呢?還是為了完全取代她,想要親眼目睹那個讓小彰長大成人後還念念不忘的地方?

  那個朋友已經過世了。


  “那小彰被埋葬在哪裏?被丟棄在哪裏了?”阿保聲音沙啞。


  知道這答案的,隻有一個人。


  “我們回東京吧!”本間將手放在阿保肩上,“我們去見她。”


  第二十九章


  約好的那一天,在約好的地點。


  即便在銀座,木村小末與新城喬子約好見麵的意大利餐廳也是位於較偏遠的位置,因此店麵也顯得寬敞舒適,有挑高的一樓、二樓和稍微矮一層階梯的圓形地下室。


  約定的時間是下午一點,還有十分鍾。


  本間對木村小末說:“如果不願意,你可以先走。新城喬子來了,我們認得出來。”


  但是木村小末搖頭。


  “我雖然害怕……但她可能是殺死我姐的凶手吧?”


  “嗯,是。”


  “那我要見她,見到她本人,看她長得什麽德行。”


  本間要她盡可能表現得自然些。她坐在圓形地下室的中央,表情有些緊張,一手按著被毛衣裹著的胸口,等待著,根本沒想到要喝送上來的卡布其諾咖啡。


  本間和阿保坐在一樓樓梯旁可以俯瞰整個圓形地下室的座位上。


  兩人也一樣沒有動點的咖啡,阿保不停地喝水。


  “我可以和她說話嗎?”阿保的聲音有些顫抖。


  “可以。”本間點頭,“你要對她說些什麽?”


  阿保目光低垂:“我不知道。”


  一樓餐廳的另外一邊,碇貞夫穿著與意大利餐廳氣氛十分不協調的破西裝,攤開報紙坐在那裏。他則已點了第二杯咖啡。


  餐廳的出人口有兩個,不管新城喬子從哪裏進來,都逃不過他們的監視,當然,她也沒有退路。


  昨夜本間幾乎通宵未睡,與碇貞夫商量今天的行動。


  沒有證據,沒有屍體,隻有一個行蹤不明的女人和另一個代替她身份的女人。或許能推測出喬子殺人的動機,但是方法與凶器完全未知,可以提供推理的線索有限,有的隻是一堆情境狀況的證據。


  “檢察官應該不會喜歡這種案子吧?”碇貞夫說,“肯定會說案件無法成立。”


  “呃,很難說。”


  “就連指紋也沒有留下。目擊者的證詞估計也有限……”


  “說說說,你盡管說好了!”


  碇貞夫苦笑了一下:“老實說,你是不是覺得無所謂了?看你一副隻要能找到新城喬子就心滿意足的表情。”


  此時,看著陽光斜斜灑落在拚花地板上,本間想:是嗎?我是不是認為隻要見到喬子,隻要能將她抓起來就好了?

  腦袋裏浮現的都是些疑問,他卻沒有怒氣。過去偵查過那麽多案件,從來沒有現在這樣的感覺,從來沒有。


  本間問了阿保,其實也問了自己:“見到新城喬子,第一句話要說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


  會問她,你還要重蹈覆轍嗎?因為取代關根彰子的計劃失敗了,所以想回到最初、取代已失去姐姐的木村小末,然後繼續逃跑嗎?離開可能在某處和栗阪和也不期而遇、充滿危險的東京,你又將逃往何處?

  會問她把關根彰子的頭部丟到哪裏了嗎?

  問她,被栗阪和也問到個人破產的事時,你心中有何感想?

  是否該告訴她,今井事務機公司的小蜜說很想念你,社長也很擔心你?

  是否該告訴她,和也拜托我找你時,他擔心得牙齒咯咯作響?

  還是應該告訴她,你的所作所為隻不過是徒勞一場,不管走到哪裏,始終是個逃亡者?

  或許你會否認我們推理的這一切,我們所堆疊的卡片之家,但不管你希望與否,今後都會有漫長的戰爭等待著你,你或許會被傳訊,最後被送上法庭,也可能還沒到那裏,這一切便結束了。


  不管是逃跑還是戰鬥,你的路隻有這些。唯一不會有錯的是,你再也沒有機會假冒別人的名字和身份了。


  你是新城喬子,再也不會是其他人。一如關根彰子是關根彰子,也不會變成其他人一樣。


  在柔和的管弦背景音樂下,金黃色的餐廳就像融化在白色木紋中的奶油一樣,本間、碇貞夫和阿保的存在顯得十分突兀。不時經過的服務生和周圍座位上客人的視線,都讓他們有這種感覺。


  你是否也感覺到了?本間腦海中浮現出新城喬子的臉————你一腳踏進餐廳時,是否會有異樣的感覺?然後看見我們,發現情況不對,會不會立刻轉身逃離?

  如果你能逃跑,我也會覺得輕鬆許多。我已經不想繼續追蹤你了。


  如果你想逃跑,以逃跑來承認你的所作所為,我不知會覺得有多輕鬆。


  就在這時,臉上有一陣清新的風吹過。


  “來了。”阿保挺直了背。


  本間抬起頭,正好看見遠處座位上的碇貞夫也慢慢將報紙放了下來。穿著粉藍色連身帶帽外套的新城喬子正從他的座位旁經過。


  沒錯,就是她!

  發型有些不一樣了,大概是燙過。耳下齊齊的發尾中,隱約可見閃亮的耳環。修長的腿優雅地走動著,穿梭在桌子之間。她無視服務生的視線,走路的姿勢自然而美麗。


  她停下腳步,看了一下周圍。即便隔著這麽遠的距離,她那形狀美好的鼻梁、微微翹起的嘴唇、輕撲腮紅的雪白臉頰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從中感受不到一絲苦惱的神色與孤獨的陰影。她很美。


  她看到了木村小末,輕輕點頭致意。


  對了,她們是第一次見麵。喬子應該認識木村小末,但木村小末不認得她。


  本間不禁屏氣凝神地觀察木村小末的反應。木村小末顯得很自然,根本未看本間或碇貞夫的方向。她隻是稍微站了起來,點頭回禮。


  現在兩個人都站在桌邊,彼此寒喧。木村小末看著對方……看著對方……然後笑了。


  “你好。”


  是喬子的聲音還是木村小末的呢?在餐廳健康的嘈雜聲中,本間好像聽到了她們問好的聲音。


  喬子再度站起來,脫下外套,連同皮包一起搭在旁邊沒人坐的椅子上,然後坐在木村小末的斜對麵。她穿著白色的毛衣,領口有些褶皺的裝飾。她拉開椅子坐下時,裝飾也跟著優雅地晃動。


  喬子正好背對著本間和阿保。當她揮手時,可以看到她那根手指上沒有戴戒指。和也送她的藍寶石戒指如今放在哪裏了呢?他是否也成了結束的過去,就像倉田,就像片瀨一樣?那些都不能保護你,對你而言是毫無意義的戀愛吧?

  碇貞夫抬起頭看向這裏。


  服務生手持菜單走上前。喬子接過菜單,和木村小末同看。


  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不是因為什麽好笑的東西,而是為了配合這奢華的空間,做出開朗的表情。木村小末的笑容裏麵充滿了僵硬,但是喬子沒有察覺。


  “不是要跟她說話嗎?”奉間催促阿保。


  阿保看著喬子的背影,站了起來。


  就像被一條線牽引一樣,阿保無聲地走下樓梯,走路方式十分僵硬。周圍的客人有的停下了正把食物送進口中的叉子,有的將舉起的水杯定在半空中,有的中止了與朋友的談笑,紛紛看著阿保寬闊的背影。


  本間也站了起來。


  餐廳的另一邊,碇貞夫也從椅子上起身,慢慢地往樓梯移動。


  但本間還是無法動彈。他隻是一邊對著木村小末點頭,一邊看著不停說話的新城喬子的背影。


  多麽嬌小柔弱的身軀呀!

  他想,終於找到你了,終於快結束了。


  阿保走下樓梯,往木村小末和喬子的座位靠近。木村小末就像之前說好的那樣,很聰明地保持耐性,不看阿保。喬子的耳環閃閃發光,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愉悅地晃動著。


  就像發現了一個很大的、之前沒有看見的標誌一般,本間感覺很新鮮,又覺得,我要問你什麽根本不是問題。其實我見你,是想聽你說自己的故事。


  你之前沒有告訴其他人的故事,你一個人承擔的往事,你逃亡的歲月,你銷聲匿跡的歲月,你一點一滴累積的人生故事。


  反正時間多的是。


  阿保正將他的手放到新城喬子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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