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萬先生,我覺得事情不能這樣處理。」李樂永再次沉穩地說,「首先,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還需要時間搞清楚,不能這麼草率地做決定。就是司法上也有個舉證和審判的過程。其次,這件事必須得有人負責,但是您覺得把銷售助理推出去,她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我看著會議桌那頭的他,他是這樣的篤定,讓人安心。我記得我的手指曾經撫摸過那濃黑的眉毛,我曾經輕觸過那堅毅的鼻樑。這麼多人當中,只有他信我!


  我突然哽咽了,不是因為被冤枉。


  萬先生不再說話了,看著李樂永。我身旁的Billy突然爆發了:「萬先生,您都看見了吧?李總就是這樣袒護劉西溪的。他為什麼要袒護她?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早就想說,公司就是公司,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做什麼?咱們公司早上有人給李總送早餐,還天天花樣翻新。同事出去吃飯,女孩子們吵著要坐他的車。本來這是別人的事情,不影響工作我本來也不想說什麼。但是現在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袒護一個因為個人恩怨而在工作上蓄意報復的人,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萬先生,這樣我們怎麼能開展工作?這工作沒法幹了。」


  會議室里的氣氛降到冰點,眾人都如同中了魔咒一樣呆坐不動。


  我也僵住了,渾身卻止不住地發抖。今天要怎麼才能過去,這事要怎麼才能過去,我已經想投降了。老天,保佑我,保佑我!


  「萬先生,」李樂永平靜地說,「一個優秀的公司優秀在什麼地方?」


  萬先生沒說話,沉默地看著他。


  李樂永停頓一下接著說:「在於人才,在於功過分明。你要想員工能把公司的事當成自己家的事那樣上心,全心全意地付出,那就需要公司把員工當成自己家人一樣看待。要是你冤枉了自己的孩子,你心疼不心疼?而且Anne受冤枉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個居心叵測的人繼續藏在公司里。


  我說Anne是被冤枉的,我必然有我的道理。三天,給我三天,我可以找出這件事的真相。萬先生,給我三天時間。」


  萬先生沉吟了一下:「好吧。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能冤枉任何一個人。如果Anne是冤枉的,今天冤枉了她,明天就有可能冤枉了別人。那就給你三天。」


  李樂永點點頭,接著說:「至於Billy說的其他事情我不想回應,也不值得回應。不過,既然Billy說到這工作他沒法幹了,那看來我們銷售部也留不住他了。但是有一點我必須指出來:就是這個標之所以輸掉,Billy要負百分之六十的責任。不管是誰,出於什麼目的偷換了信封,封上了標單封,只要Billy拆開了信封檢查,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仔細,這是一個銷售最最基本的要求。而Billy沒有做到。而我應該負百分之十的責任。我當時應該留在公司里,等到Billy回來,把標書、價格標單準確無誤地親自交到他的手上。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的責任則應當由那個偷換信封的人來負。所以Billy,無論是你自己想干不想干,總之銷售部是不能再留你了。因為我覺得你不具備當銷售經理的資格。萬先生,您覺得呢?」


  萬先生沉默著,沒有說話。看了看李樂永,又看了看秦冠才悠悠地開了口:「Chris,你是銷售總監,識人辨人你應該是最在行的。既然你這麼說,我也同意。」


  「什麼?」Billy叫起來,「這什麼意思?放著有錯的人不懲罰,倒說我……」


  「Billy,」李樂永突然厲聲叫道,是從未有過的疾言厲色,「你是銷售經理,你是負責這個項目的銷售經理。不管別人做了什麼,標書和價格信封最終是從你的手裡交出去的。你要全權負責。而且你在投標前一天擅自離崗。雖然我們知道你家裡有困難,但是那也不是你不進行最後檢查的原因。」


  Billy衝天的氣焰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他坐在椅子上不動了。


  會議室里的氣氛再次降到冰點。最後還是萬先生打破了沉默:「Chris說的有道理。不過,Chris,我也希望你能儘快找出真相,我也好向上面交代。我們既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也別放過一個壞人。那今天就這樣吧。」


  李樂永緩慢地點點頭。秦冠突然打起了哈哈:「仔細調查也好,隨意的定罪是難以服眾的,也是不公平的。不過我得講一句公道話,Billy進入公司以來,工作兢兢業業,還是有不少成績的,也不能一筆抹殺。既然Chris覺得Billy不適合再在銷售部做了,那就轉到我們業務發展部來吧。萬先生,您覺得怎麼樣呢?」


  萬先生想了一下,點頭說:「好吧,經理層級的調動,我們可以決定。既然你們兩個總監都同意,那Billy就這幾天把工作交接一下吧。 Chris,你說呢?」


  「我沒意見。我不認為平級調動是合適的做法,但是既然萬先生決定了,我沒意見。」李樂永平靜地說。


  「三堂會審」終於結束了,眾人紛紛起身出去了。我坐在椅子上,全身僵硬得不能動,冷汗幾乎濕透了衣服。直到趙芭比進來收拾桌子,我才緩緩起身。


  芭比沉默地把椅子擺好,擦擦桌子。我虛弱地站起來,緩步向外走去。快走到門邊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芭比不屑的聲音:「別做出那個樣子。這又不是你的錯。」


  我回身看著她。


  「哎,劉西溪,」她看看外面,湊近我說,「咱倆也算不錯了,你給我交個實底兒。你跟李樂永是不是有點什麼特殊的關係啊?他這麼護著你。」


  剛剛活動過來的身體又僵硬了,我不知該怎麼回答。但遲疑顯然只會更增加別人的懷疑。我馬上說道:「我們會有什麼特殊關係啊?你覺得他能看上我嗎?」


  趙芭比點點頭:「啊,好想去銷售部工作啊。能天天看見這麼一個上司,而且他還會這麼呵護自己部門的人。唉,要是我能去銷售部,讓我幹什麼我都願意。」


  我勉強笑了一下,推門出去。


  走到樓上,我看著李樂永辦公室緊閉的門,腳步止不住地走了過去。敲了敲門,聽見裡面傳出一聲「請進」,我百感交集地推開了門。


  「李總。」我說。


  他皺了皺眉頭:「沒人的時候還是別這麼叫我。我始終不太習慣。」


  我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突然控制不住地眼睛一陣陣模糊。渾身的緊繃突然放鬆之後就會覺得分外軟弱。


  「謝謝!」我極力剋制聲音里的哭腔。


  他平靜地看著我:「現在還不是謝我的時候。我不單是為你,我也很想知道真相。你先平靜一下。」他把紙巾遞出來。


  我用手抹去眼淚。


  「平靜了嗎?」


  我點點頭。


  「平靜了就好。現在你把昨天下午的事再跟我說一遍。」


  我竭力回憶著,把事情重新詳細地說一遍。然而我仍然毫無頭緒。到底我下班之後,這間辦公室里發生了什麼?我感到恐怖。


  「好,你出去吧。我還有很多事要辦。」李樂永皺著眉聽完我的講述之後說。接著,他不再理會我,自己看起電腦來。我看了他一眼,自己推門出去了。


  這件事激起的波瀾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有人說我是故意的,有人說我冤枉的,有人說Billy活該,有人說Billy太可憐了。這裡面有曖昧,有陰謀,活脫脫的一部懸疑大片,怎能不讓眾人激動。


  辦公區、茶水間、電梯里、衛生間、地下餐廳,人們聚而討論,看見我來又馬上散開。趙芭比一邊報告各方動向,一邊企圖從我嘴裡挖出猛料。但是她忙活很久也沒什麼成效。


  與外面的熱鬧相比,我們樓上的銷售部安靜得出奇。George每天按點來,按點走,多餘的話一句不說。李樂永不知道在忙什麼,要麼就是整天不見人,要麼就是關在辦公室里不出來。Vivian對我還是很溫柔。


  本來熱鬧的銷售部一下子變得寂靜無聲。我不由得想起贏了北方機場的項目那段時間,大家歡聲笑語。去吃慶功宴的那晚,窗外的夕陽分外絢麗。我們關了電腦,坐在桌前聊天。


  聽了我的感慨,趙芭比撇撇嘴:「你還有功夫在這兒風花雪月?你得好好關心一下李樂永那邊的進度。萬一他要是沒查出個所以然來,你們那天的爭辯就成了大笑話。不但你要被開掉,連李樂永都被你帶累得不能在公司里立足。」


  趙芭比說的沒錯,明天就是第四天了。明天,李樂永就要給萬先生和公司的人一個交待。


  我忐忑不安地敲響了李樂永辦公室的門。但是裡面沒有人應聲。


  「李總不在。」後面傳來George的聲音。說完,他就轉身走開了。看著他冷漠的背影。我恐懼地意識到我身上有兩個污點:一個是在信封上做手腳的嫌疑;一個是被李樂永極力袒護的曖昧。


  現在公司的人看我就像怪物一樣,銷售部的人也不例外。


  第四天終於到了,萬先生、秦冠、李樂永、Alice、我、Billy被召集到了大會議室。


  跟那天一樣,幾位領導端坐在橢圓形的會議桌那頭,我和Billy坐在這邊,互不理睬。


  萬先生穿著藏藍色的襯衫,身材挺拔,花白的頭髮下仍是一臉和煦的笑容。


  「Chris,查得怎麼樣?這幾天你忙壞了吧?如果有結果的話就跟我們說說。」


  李樂永點點頭,對身旁坐著的Alice示意。Alice會意,站起來說:「Chris讓我查了一下那天所有人下班打卡的時間。在5點45分以後打卡下班的人有:Anne、Vivian、Barbie、Amanda、Chloe、Angeli和Kevin。」


  李樂永說:「也就是說這些人都有嫌疑。」


  會議室里一片嘩然,秦冠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Chris,這樣是不是有點太武斷了?而且這範圍也太大了吧?」萬先生仍然是一副和藹的樣子。


  李樂永側臉向他微微一笑:「萬先生,您別著急。」然後他轉過臉來朗聲說道:「當然,這個範圍並不准確,因為還有好些人不用打卡。比如Quentin、我、Alice。」


  「你連我們都懷疑?」秦冠冷笑著,接著他用詢問的眼光看著萬先生。萬先生唇邊的微笑則始終未變。秦冠得不到支持,只能把目光又氣咻咻地轉向了李樂永。


  「李總,你這是白費力氣。我那天已經說了,其他部門的人根本不知道兩個信封的事。你這麼無端地查來查去只會搞得人心惶惶。」Billy抱怨說。


  李樂永沒有看他,對秦冠說:「Quentin,你別著急。我不是懷疑,只是把調查範圍適度擴大……」他的說話聲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


  「請進。」李樂永大聲說。


  門開了,趙芭比、Helen和Vivian走了進來。「你們來得正好。我有一些事情想問問你們。」


  聽到李樂永的話,這兩個人互相對看了一眼,然後找了個椅子坐下。


  「Vivian,那天你說你跟Anne一起下的樓。但是我查到你打卡下班的時間卻是五點五十二。這是怎麼回事?」李樂永面無表情地說。


  Vivian的臉很平靜:「我是跟Anne一起下的樓。然後我就在前台和芭比聊了一會兒天。後來我和芭比一起打卡下班的。」她看向芭比,示意芭比給她作證。我疑惑地看著她們,她們倆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芭比看了看Vivian:「是啊,她下來之後就一直在跟我聊天。然後我們就打卡下班了。」


  「你們聊了些什麼?」


  Vivian看了一眼芭比,不說話了。芭比遲疑了一下說:「我們在討論H省的這個標。」


  「說具體點兒。」


  「Vivian說想不通為什麼已經申請了低價的價格卻還要再做一個高價。兩個顏色的信封裝兩個價格,雖然寫了便簽紙,可是Billy弄混了怎麼辦?」


  芭比的聲音停止了,李樂永嚴厲地盯著Vivian:「你覺得這樣的聊天合適嗎?」Vivian羞慚地低了頭。接著,李樂永的目光掃視全場:「怎麼樣?現在明白消息是怎麼傳開的吧?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不限於銷售部的人。」


  芭比眼睛睜圓了:「您不是在懷疑我吧?我和她聊完就立刻下班了。」


  李樂永笑笑:「別著急。Helen,你的座位離樓梯口最近,你有沒有看到有人上去?」


  Helen搖搖頭:「沒有啊。」


  秦冠嘴角漾起一絲微笑。


  李樂永強調說:「我是問你有沒有看到有人上去而不是問你有沒有看到咱們公司的同事上去?」


  這是什麼意思?

  Helen也很疑惑:「你的意思是?」


  「任何人,包括每天傍晚來打掃衛生的保潔員都沒上去過嗎?」


  Helen的眼睛往上翻著,顯然在儘力思索:「我看見周姐提著墩布水桶上去了。」


  「幾點?」李樂永問。


  「6點吧。我當時想著要趕緊下班,瞟了一眼電腦上的時間。」Helen說。


  「哎……」Billy剛要嚷嚷卻被萬先生一個手勢制止了。萬先生笑了笑:「Chris,這是不是有點……清潔工不是咱們公司的人。」


  「就因為她不是咱們公司的人。」李樂永的聲音仍然那麼平靜:「每天傍晚,清潔工都會把辦公區打掃一番之後才離開。Helen看到她提著墩布水桶上去,這說明她要拖地。但是物業提供的電梯里的視頻顯示,那天周小娟6點10就坐電梯下去了。10分鐘,10分鐘怎麼可能清潔完樓上的地板?而且我問過物業了,周小娟每天都是5點40來我們公司開始打掃。先打掃樓下,然後打掃樓上。她到7點30左右才下班的。唯獨那天她這麼早就走了,不但沒有打掃樓上,樓下的垃圾桶也沒有清理。」


  「這還不簡單,把那個清潔工從物業叫過來問問不就行了?」Billy說。


  「問不了了。」李樂永沉聲說,「周小娟那天提早下班之後就再沒出現過,手機號碼也已經銷掉了。連物業還欠她10天的工資她也沒有回來拿。」


  這話一說,本來歪坐著的Billy漸漸坐直了。


  李樂永滿意地看著這個效果:「是不是有點意思?」


  「那即使這樣也不能說明什麼問題。也許她家裡剛好有什麼事情呢?」秦冠說。


  「如果說是巧合的話,這也太巧合了。更巧的是,物業找到了她的一個老鄉,是負責在六樓的蓋茨基金會打掃衛生的清潔工。據她說,周小娟每年都發愁攢不下錢來。周小娟曾經說過,今年必須要攢一筆錢在老家蓋房子給兒子結婚用,兒子的女朋友已經等不及了。請問,這麼急需用錢的一個人是什麼樣的原因讓她放棄一份好好的工作和十來天的工資。」


  「這怎麼還有清潔工摻和進來?」Vivian惶恐地問,但是沒有人理會她的問話。


  「這還是不能說明什麼。也許周小娟只是出了什麼事情,或者出了車禍躺在醫院裡。」秦冠說。


  「躺在醫院裡有時間和精力去給手機銷號嗎?」李樂永反問。


  沉默已久的萬先生終於說話了:「Chris,照你這麼說確實疑點重重。但是這些都是推測,並沒有實際的證據證明Anne的清白。但你那天非常肯定地說Anne絕對沒有做這樣的事情。我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這麼肯定?」


  「是因為北方機場的標。如果按照Billy的說法,如果說劉西溪非常討厭Billy從而在價格信封上做手腳導致Billy輸掉這個標的話,那劉西溪一定非常喜歡George嘍?否則她犯不著一路狂奔,跑得自己鞋子都掉了,中途掉到大坑裡,灰頭土臉地爬出來,光著腳去投標。實際上,憎惡和喜歡都沒有,工作就是工作,不把個人感情摻雜在工作中,這是最基本的要求。我相信劉西溪既然會對北方機場那個項目如此拚命,也就不會在H省這個項目上做手腳。


  反倒是清潔工這件事令人擔憂。假設如果咱們公司有一個人在暗中給清潔工一筆錢,讓她去換信封,並且貼上標單封。做完之後讓清潔工立刻離開這裡。要跟清潔工交代這麼多事,在辦公區肯定不行,這個人至少要有自己獨立的辦公室才行……」


  我的思路順著李樂永的話而起伏著。在樓下既有自己獨立的辦公室又有作案動機的人,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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